田王莊比栗河莊更靠近丹河,卻與下遊河道兩旁的那些田莊不同,並未受到水流衝擊影響。


    哪怕今年氣候多變,糧食產量略受影響,卻也影響不到根本。


    乍一望去,開闊整齊的數百畝田地,接連在一起,讓人看到便倍感欣慰。


    車廂裏,衛明煊順著挑開的簾子,指向外麵,興致勃勃地說道:“大姐你看,從最東邊那三棵樹的位置算起,一直到西邊那一條小溪,這中間的土地全都屬於田王莊。”


    “足足有六、七頃呢!”


    京城附近可找不來這麽大且開闊的莊子。像是衛家過去的幾座莊子,還有衛雲嵐自己的幾個陪嫁莊子,每一個的占地大小,最多隻有田王莊的一半。


    現在已是秋收過後,田地裏還未播種新的作物,看上去有些光禿禿的。


    可看著這些裸露著的土地,已經不難想象,等到幾個月後長滿作物,欣欣向榮的場景。


    瞥見衛雲嵐眼底的亮光,衛明煊樂嗬嗬地說道:“娘就說了,大姐你肯定喜歡這個莊子。”


    當然喜歡。


    肥沃的土地,便意味著來年產出的糧食。


    大災年間,誰又會不喜歡糧食,嫌手頭上的糧食多呢?


    衛雲嵐這一趟帶著衛明煊過來,除了交接以外,最重要的一點便是,帶走作為主家今年應當收取的糧食。


    因著之後還有別的安排,這趟出來,除了自告奮勇的衛明煊外,還帶上了蔣蕪和柳清雪,以及已經養好手臂的羽七等幾名天樞閣護衛。


    馬車剛到莊口,莊頭便帶著好幾人熱情地迎了上來,“可是東家來了?”


    衛明煊挑開車簾和衛雲嵐先後走下馬車。


    瞧見他後,莊頭臉上的笑意再次擴大幾分,“嶽公子可還記得小的?前日牙人帶著公子與夫人來莊裏時,我們曾有過一麵之緣!”


    衛家在荒州仍舊沿用的是先前的化姓。


    衛明煊點了點頭,視線落在那張白胖的臉上,“田莊頭?”


    “對對,小的姓田。”


    田莊頭圓乎乎的臉上,笑得眼睛都擠成一條縫,“難為公子還記得小的。”


    “這位是?”


    “這是我大姐,我家的事都由她做主。”衛明煊一臉自然地說道。


    田莊頭心裏驚訝了一下,麵上卻沒顯出異樣,客客氣氣地喚了聲“嶽小姐”後,就將人往裏麵請。


    與栗河莊那邊差不多,田王莊這也有一座主家空置的院子。


    不過這院子規模稍小一些,瞧著也確實有些年頭沒住過人了。


    哪怕田莊頭事先派人清掃了一遍,除去灰塵,仍舊顯得有些陳舊破敗。


    田莊頭解釋說:“這是原先主家每年派管事過來盤賬、收糧時,那些管事落腳的地方。後來管事們嫌麻煩,都是直接暫住在小的家。”


    說到這裏,田莊頭客氣邀請道:“小的家中也有個空著的小院子,都拾掇好了,嶽公子與嶽小姐要是不嫌棄,不妨今日下榻在那邊?”


    “還是不叨擾田莊頭了。”衛雲嵐看了一眼天色,“這會時候還早,我們先進行交接,別的等之後再說。”


    “誒,好的,小的這就將賬冊給小姐拿來。”


    田莊頭應了一聲,轉身從院中退出。


    院裏隻剩下自己人,衛明煊壓低聲音,語氣疑惑眼神卻帶著幾分肯定,“大姐,你不喜這位田莊頭?”


    “倒也談不上不喜。”不過是覺得這人有些過於油滑,不像是那等老實忠厚之人。


    不過俗話說了,知人知麵不知心,衛雲嵐也不想僅憑第一眼印象就判斷一個人。


    這位莊頭究竟為人如何,需不需將他撤下來換上一個,得看他之後的實際表現。


    沒過一會,田莊頭便捧著一摞冊子去而複返。


    衛雲嵐粗略翻了一遍,眉頭微蹙,“今年的呢?”


    田管事微垂下頭,“今年糧租收得有些晚了,前兩日才剛收上來,還未來得及整理賬冊……”


    “賬冊未來得及整理,該有的記錄總歸是有的。田管事在這莊子上做莊頭,已經六七年了吧,該懂的規矩自然早就懂得,用不到我們教。”


    衛雲嵐語氣中帶著幾分敲打,卻並未如田莊頭猜測的那樣,直接索要記下來的粗賬,而是說,“這樣吧,將今年的糧租分成三份。”


    “三成等下直接運往栗河莊,兩成留在田王莊,餘下五成十日之內,我會派人過來莊中取走。”


    衛雲嵐說著,順口報出每一份需要運送的數額。


    田莊頭聽得冷汗淋漓,先前那絲因她年輕又是女眷而產生的輕視之心,徹底消失無影無蹤。


    這位嶽小姐,可真是厲害,竟然早早就摸清楚了他們田王莊的底!


    得虧他還沒來得及在今年的賬冊上動手腳,也沒來得及將糧租運走……


    這些糧租的具體數額,倒也不是衛雲嵐的功勞,而是高氏這兩日帶著幾位姑娘,根據栗河莊這兩年的糧產情況,大致推算出來的。


    衛雲嵐注視著田莊頭神情,眼中帶著洞悉一切的明悟,卻未開口點破。


    隻是說道:“田莊頭去找人清點糧食吧,今日天黑以前,就會有栗河莊的人過來將他們那三成糧食運走。”


    “是,是,小的這就去找人一起清點……”


    田莊頭來也匆匆,去也匆匆,說著便又如一陣風似的,離開了這座小院。


    他走後衛明煊問:“大姐,既然你發現他有問題,怎麽不將他直接撤了?”


    “沒這個必要。”衛雲嵐微微搖頭。


    “田王莊多是由田、王兩姓的莊戶組成,田莊頭在此任莊頭已久,牽一發而動全身。”


    “我們現在沒有那麽多得用的人手再分到這邊,隻要叫他們明白,我們不是好糊弄的,將應給的糧租給足,別的倒也不是不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這是她上輩子飄蕩在侯府上空,見慣了下人們之間的齷齪、貓膩,悟出來的道理。


    水清則無魚。


    一個人不可能完全沒有貪念,作為主家,她隻要將這份貪念,控製在可控範圍以內,再加以利用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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