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內瞬間靜默,所有人紛紛停下動作。


    受傷的遠不止那撞在磨盤上的官差一人,方才推搡之間,狗子爹和裏正的兒子都負了傷,還有薛老伯,也不知被誰推了一把,此時正坐在地上。


    隻是這些傷加起來,都遠不如磨盤上那抹猩紅刺眼。


    衛雲嵐身旁,扶著她站在樹叢間的羽七,麵色忽然嚴肅起來,低沉著喃喃道:“出事了。”


    “什麽?”衛雲嵐神情一凜。


    不必等羽七迴答,下方兩名官差扶起倒在磨盤上的同僚,伸手一探,麵色大變:“頭兒,不好,郭子沒鼻息了!”


    差頭臉色黑如鍋底,握緊大刀,陰沉的目光緩緩掃過院中的下崖村村民,最後用刀尖指向那已被打開的地窖口,“殺人,藏糧,你們下崖村的人可真是好大的膽子!”


    他伸手指了裏正、虎子爹和剛才動手的幾人,“把這些人統統綁了,帶迴縣衙!”


    裏正也知出了人命官司,注定不能善了,走出來滿臉賠笑的朝差頭懇求道:“官爺,這事是場意外,您看小的跟您迴去向縣太爺解釋,先讓村裏其他人留下可不可行?”


    “不行。”差頭臉色鐵青,絲毫不給商量的餘地。


    眼見裏正幾人站在院中,就要被官差用麻繩綁住,旁邊幾個年輕些的村民急忙勸道:“裏正叔,你們不能去啊……”


    “出了這檔子事,去了縣衙哪裏還有命在?”


    不說被帶去縣衙的裏正幾人,剩下的下崖村村民們也定然沒好果子吃。


    哪怕縣太爺不懲罰下崖村,隻將規定好的糧稅收走,他們這一村子的人都沒法活過冬天。


    更別提,怎麽可能沒有懲罰?


    原本已經伸出雙手的下崖村裏正,這時也反應過來。


    猛地一下縮迴手,拉著身旁的虎子爹等人往後退了幾步。


    差頭揚起大刀,怒聲嗬道:“你們下崖村的人難道想造反不成?”


    “官爺息怒,我們怎會有這種大逆不道的想法……”


    “實在是年景不好,災禍連連,我們這些村民也不過想活命而已啊!”


    裏正苦聲解釋。


    說話間,院門外圍過來不少村民,有的手中還拿著鋤頭、鐵鍬。


    六名官差,死了一個,剩下的也隻五人,下崖村村民卻足有數百,單是身強力壯的男子,都不止百人。


    差頭見狀,也知道此時定無法將裏正等人帶走,隻得對下手說道:“罷了,先將郭子的屍體帶迴去。”


    圍堵在院門口的村民們讓開一條道路。


    差頭寒著臉朝外麵走,路過裏正身旁時,頗有幾分咬牙切齒地說道:“下崖村裏正,你最好想想,如何與縣太爺解釋你們下崖村今日的舉動。”


    “嗬,我們走!”


    官差們翻身上馬,那具屍體則被綁在空著的馬背上。


    須臾一隊人便在村口消失蹤影。


    目送著他們離開的村民們臉色難看,凝重的氣氛在下崖村中環繞。


    “哎,這事可該如何是好?”一位年紀比裏正稍長些的阿伯歎息著問道。


    “我家栓子剛才也和官差動手了,他是不是也會被抓走?”


    “咱們村出了這麽大的事,等官差迴去喊了人來,可怎麽辦啊?”


    每位村民此時都是滿臉愁容。


    當然最發愁的還是裏正。


    藏匿稅糧,殺害官差,無論哪一項都是要砍頭的大罪!


    等到差頭迴去稟明縣太爺,帶了縣裏的差役過來,他們下崖村可就完了!


    就在裏正一籌莫展之際,兩名前兩日剛迴村子的年輕人站出來說道,“裏正叔,要不咱們跑吧?”


    “啥?”裏正瞪大雙眼。


    “趁著官差迴來前,把糧食都帶上,從青崖坡上翻山跑!”


    “這怎麽行,家裏的田……”


    “叔,田地都被這場災毀得差不多了,想再拾掇出來和重新開荒也沒差多少。現在跑了,至少不用給那官差償命,還保住了今年的糧!”


    這提議實在太過大膽,可不少人聽了卻有些心動。


    別的都是虛的,能有糧食吃,能活命,才是最實際的。


    “可是我們能往哪跑?”裏正思索著問出最關鍵的問題。


    “往哪跑不行,平州、臨州,甚至廉州,都比我們受災要輕……實在不行,我們往嶽衡山跑吧?”


    “對,裏正叔,去嶽衡山吧,去別的地方還需要路引,可去嶽衡山不需要啊!”


    青崖坡往南沒多少路,就能看到綿延數百裏的嶽衡山脈。下崖村依山而居,村民們能夠適應山中生活,嶽衡山的範圍那麽大,總能找到一片適合他們下崖村人定居的地方。


    “你們可知,進嶽衡山定居意味著什麽?”裏正嚴肅問道。


    “哪裏不知?可這世道如此,我們不進山又哪裏還有活路啊?”最先開口建議的村民反問道。


    眾人一陣沉默,心頭卻越發動搖。


    官差們不知何時就會返迴,留給青崖村的時間不多,裏正與村中幾戶大姓人家的當家商量了片刻,終於拍板決定,“好,我們離開村子,去嶽衡山!”


    “各家趕緊迴去收拾東西,半個時辰後村尾集合。”


    “帶不走的東西也都收好,先藏上山,之後再找機會慢慢運走。”


    各家紛紛行動起來,薛老伯卻站在原地,躊躇著開口:“裏正,我知道大家也沒別的法子,不走不行。隻是我家情形特殊,要不……我留下來,你們帶上虎子?”


    裏正皺起眉頭,“那怎麽行,要是您留下來,官差們肯定抓了您泄憤!”


    “可虎子他爹和二叔還在西北軍中。”薛老伯擔心自己也逃了,會影響到還在軍中的兩個兒子。


    裏正臉色微變。


    正當他糾結著如何開口的時候,虎子朝這邊跑了過來,他將方才兩人最後幾句全都聽在耳中。


    “阿爺,我們跟著大家一起走吧,您別擔心爹和二叔了。”


    薛老伯一下就急了眼,“虎子,那可是你爹!”


    虎子也急紅了眼,脫口而出:“可是爹和二叔已經死了啊!”


    “什麽?”


    薛老伯不可置信地瞪大雙眼,原本還算硬朗的身體顫抖起來,搖搖欲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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