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雲嵐並沒有將這點痛當一迴事。


    上輩子她忍受過的疼痛,比這要重得多,單是最後那一杯穿腸破肚的毒酒,就遠勝這點皮肉之痛百倍!


    可後來作為鬼魂飄蕩在晉陽侯府的那些年中,她時而迴想起來竟會覺得,哪怕能感受到痛也是好的。至少會痛,就還是活生生的人。


    “小姐,會留疤的……”


    聽雪眉頭都皺成了一團,她們細皮嫩肉的小姐,從小到大身上都沒留下過一道印子。


    “沒事的,抹了藥就好了。”衛雲嵐從聽雪手上拿過裝著藥膏的盒子,“我自己抹就行,你們也累了一日,快點躺下休息吧。”


    兩名丫鬟到底倔不過自家小姐,隻得放下藥膏與帕子,上炕躺下。


    衛雲嵐用指尖蘸了藥膏,塗抹在傷處,全程一聲未吭,觸碰到傷口時塗藥的動作也絲毫沒有停頓。


    羽七在旁默默看著,心底不由生出幾分欽佩,高門大院中的貴女畢竟與她們這些從小千錘百煉的武夫不同,能做到如衛雲嵐這樣不叫苦、不喊痛,屬實不易。


    “明日上路,我放慢些速度。”


    “沒事,我能撐住。”衛雲嵐搖了搖頭,“左右不過就剩下一日的路程,快些趕到遂江與爹娘會合,之後有的是時間再歇。”


    羽七聞言便不再勸了。


    換作是她,在沒確認家人安危以前,也不會有心思休息的。雖然,她早就沒有了家人。


    衛雲嵐抹好傷藥,炕上兩名丫鬟已經憨憨入眠。


    她攏好衣服,不多時也沉入夢鄉。


    而此時,遠在百裏以外,在路邊停靠了近兩個時辰的騾車,再次向著西北方向前行。


    這路並非官道,而是一條山野小路,沿著這條路穿過前麵的山嶺,再向西北行進五十裏,便能進入遂州地界。


    騾車才行進不足一刻,忽然又慢了下來。


    趕車的穗禾迴身朝車廂內稟報:“夫人,前麵有一隊難民。”


    這條路並不寬闊,兩邊都是嶙峋的碎石,不適宜騾車行進。無法繞路,再往前走必定會與難民正麵相遇。


    高氏挑開車簾,向前眺望,前麵這一隊難民應當是從遂州那邊逃過來的,約莫有五六十人,壯年男丁隻有寥寥十餘,大半都是老幼婦孺,其中還有好幾名婦人懷裏抱著孩子。


    高氏懸起的心稍微落下少許,卻沒有就此鬆懈下來,“全力趕路,經過他們時不要停。如果有人攔車,你就直接動手,不必問我。”


    “是,夫人!”穗禾一聲應下,緊了緊韁繩。


    原本懶懶散散的騾子,頓時奔跑起來,速度比原先快上近半。


    車廂裏,程月娥抱緊懷裏的小嘉容,挑起旁邊的簾子,有些緊張地想往外看。


    還沒等她看清外麵的情況,那剛剛挑起一角的簾子,就被高氏急忙壓下,“別探頭。”


    她們這一車,除了女眷便是幼童。


    如果暴露在難民麵前,便如同掉進狼群的肥肉,隻有被蠶食的份!


    “從現在起,別出聲。”高氏輕聲提醒。


    程月娥將懷中的繈褓又緊了緊,靠在她膝頭的嘉言也跟著使勁點了點頭。


    騾車與難民間的距離不足一裏。


    奔跑起來,不過片刻就到了近前。


    那些難民破衣爛衫,許是逃難匆忙,身上帶著的東西也寥寥無幾,隊伍中還有幾人受了傷,粗糙包紮的傷口上隱隱透著血色。


    看到眼前的騾車,許多人眼底都流露出希冀之色。


    當看清趕車的僅僅是一名身形瘦弱的女子之時,那眼底的光彩更是瞬間放大了數倍。


    “姑娘!”


    “行行好,給口吃的吧!”


    “我們一天沒吃飯了,求求您,大發慈悲……”


    隊伍中的婦人與老者接連對著騾車開口乞求,跟在她們身邊的孩子也爆發出陣陣哭聲,聽得人心裏頗不落忍。


    趕車的穗禾卻板著臉,麵無表情地抓緊韁繩,一絲一毫眼神都沒有分給旁邊的難民。


    難民見狀,叫喊得更大聲了。


    隊伍中那十幾名壯年男丁,一邊求著“姑娘給些吃的”,一邊還從兩側不斷向騾車靠近。


    眼見騾車絲毫沒有停下的架勢,彼此使了個眼色,同時朝趕車的穗禾抓去。


    打頭的那名高壯男子,手剛抓住穗禾的手臂,就被她反手扣住,整個人掄起到空中,朝另一側甩飛出去。


    還未動手的難民見狀,紛紛看傻了眼。


    難怪這騾車敢獨自上路,原來趕車的女子竟擁有如此神力!


    趁著難民們晃神的功夫,穗禾拽緊韁繩,趕著騾車向前衝去。


    阻攔在騾車前麵,試圖用身體將騾車攔下的婦人們見這架勢,怕被蹄子踩傷,連忙向旁閃躲,騾車終於得以穿梭而過。


    擔心難民會折返追來,又向前趕了數裏路,才漸漸放慢速度。


    程月娥舒出一口氣,後怕地拍了拍胸口,“太嚇人了。”


    她方才分明聽到車旁那幾個男子當中,有人說道,“就這一輛車,我們這麽多人,直接搶了便是。”


    可想而知,但凡她們剛才敢停留一瞬,下場必定是被難民搶劫一空。


    運氣好或許隻丟失財物,運氣不好怕是能不能留住命都不一定。


    “還是娘有先見之明。”若是她自己,難保不會對那些懷抱幼童的婦人動惻隱之心。


    “如今不比在京裏時,我們先得自保,才有資格同情別人。”高氏何嚐不同情那些遭了難的婦人與孩童,可她知道,這時對別人心軟,就是對自己心狠。


    隻有硬起心腸,才能在這世道平安活下去。


    “今日多虧了有穗禾在。”


    高氏想起將穗禾差遣來保護她們的女兒,擔憂地喃喃自語:“也不知嵐兒她們現在怎麽樣了?”


    …


    衛雲嵐這一覺睡得格外安生,伴隨著公雞啼鳴,她睜開眼,屋中已有淡淡米香飄蕩。


    凝霜端了碗粥過來,“婢子找薛老伯換了兩根番薯,這番薯粥格外香甜,小姐你快嚐嚐。”


    米粥甜糯,晨光灑進屋內,身上與胃裏都添了幾分暖意。


    就在這時,村子裏倉促的喊聲,打破清晨這份寧靜。


    隻聽有村民大喊著提醒道,“官差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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