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界。浩瀚東海,夷洲島。

    海闊天高,藍成一色,海水隨著微風的韻調抑揚吟詠。近海處礁叢邊,嬉戲著數條魚兒,悠閑的覓食。

    “嚓——!”

    突然之間,一杆長矛箭似的竄入水中,去勢極快,穿透一條魚的身體,直直紮進礁石的縫隙中。那魚抽搐幾下,一注鮮紅霧似的擴散開來,清澈的海水中升起一灘紅暈。

    一位少年立在一丈之外的礁石高處。他十八、九歲的年紀,散披著長發,臉上帶著淡淡的倦容,裸著上半身,赤著腳,肌膚被陽光曬得微微發紅。他身影一掠,滑過海麵,就在空中靈巧的將長矛撈起,穩穩落在彼端的礁岩之上。他在海邊捕魚多時,竟然衣衫幹爽,滴水未濕。

    沙灘上橫七豎八的臥著十幾條死魚,大的有五六斤,小的也有兩三斤。少年用海草將魚統統串在一起,在海水裏過了過,滌去沾染在魚身上的沙粒,然後拾起上衣,搭在肩上,提了鞋,慢悠悠的沿著海灘向前走。

    龍城,做為東方小霸蒼龍國的主城,百十年來一直號稱東方四國中第一城。然而曆經蒼龍國父係叛亂與數度征戰後,蒼龍國國勢愈衰,龍城也失去了往日的繁華氣派,好似一個垂暮的巨人,落寞的佇立在東海之濱。

    少年來到城內市集上。他尋著一小片幹淨的空地,用手拂去地麵上的浮塵,把十幾條魚由大至小,分做兩行整整齊齊的擺在地上,招唿著往來行人買賣。他身旁左右都擺著攤子,左邊是一賣雜貨的,放了擔子;右邊是一賣肉的,搭著一頂小涼棚。賣肉的是一精瘦的男人,裸著膀子,一身的油汗。他一邊舉著刀子剁肉,一邊對少年道:“弈兒哥,連日不見你了,今日又來賣魚賺零花錢花啊?”

    這少年姓薑,小名弈兒,年方十八。因弈兒功夫好,龍城裏難尋敵手,因此尋常百姓都敬他怕他,不論年長年少,都稱唿他一聲“弈兒哥”。弈兒道:“是啊,反正無聊,打幾條魚,弄些零頭花花。‘豬二’,要魚麽?”

    市集上一共有三檔賣豬肉的,弈兒記不得這三人的名字,便分別稱唿做“豬大”、“豬二”和“豬三”。這精瘦的男人便是其中“豬二”了。豬二笑道:“好啊,弈兒哥的魚,那是頂好的。別看我們一年到頭賣肉,其實自己也吃不上幾口肥肉。”說著取下掛鉤上一大塊生肉,切下一塊來,約有一斤上下,熟練的用海草紮了,向弈兒一拋:“弈兒哥,接好!”

    弈兒笑道:“多謝了。”挑出兩條魚來,拋到豬二的砧板上。

    豬二拿起魚來掂了掂,笑道:“瞧,我又占弈兒哥的便宜了,這多過意不去。”

    弈兒揮揮手道:“什麽占不占便宜的。你的生意要本錢的,我這些魚海裏生海裏養,直接就捉了來,又不駕船又不撒網,一個子兒的本錢不用。”

    豬二笑道:“這麽我便收下了。弈兒哥人就是好!”

    弈兒嗤嗤笑道:“你少來拍我的馬屁。我這人最壞,沒點好。”

    豬二道:“弈兒哥又胡說了。認識弈兒哥的人,哪個不知道弈兒哥的好處?隻有那些吃過你虧的痞子流氓,才處處說你的壞話,千方百計的詆毀你。”說著彎腰從砧板下取出一隻半黑不黑的麻布口袋來道:“弈兒哥,這口袋給你墊著。那麽鮮的魚,就擱在地上,賣相不好。至少擺在這口袋上,才像個做生意的。”

    弈兒謝了,將麻袋鋪在地上,整齊擱上魚。兩人一路做各自的生意,一路說笑。這時候,一位二十來歲,挺著大肚子的女子緩緩朝弈兒走來。弈兒一見她便笑了,道:“姬六姐,幾日不見你,肚子又大了。”

    姬六姐衝他一笑,道:“是啊,快生了……不知是男孩還是女孩……”

    她說話時,神色黯然,全無一些即將做母親的快樂。

    這位姬六姐是城內的一名女種,女種都沒有名字,隻有姓氏。女種裏姓姬的有不少,因此按輩份排序,她排在第六,故名“六姐”。姬六姐懷孕幾個月了,由男方出資照顧,雙方卻不住在一起。倘若她生了男孩,孩子便會被男方抱走,母子倆從此永遠不能相認;倘若生了女孩,便會繼續留在母親身邊,長大後又成為新的女種。

    孩子是母親身上掉下的一塊肉,天下間沒有不疼孩子的母親。姬六姐臨盆在即,心境卻相當矛盾。她希望能產下個男孩,因為男孩會得到更好的照顧並且能讀書習字,可是產下男孩,自己便永遠不能和孩子相認,仿佛自己從來沒有生下過孩子。她又希望自己能產下個女孩,因為隻有女孩才能留在母親身邊。可是,一想到女兒長大後,就要步上做女種的老路,姬六姐心中便十分不忍。

    弈兒的母親薑氏也是女種。薑氏年近七十了,已經退休,是替女種接生的產婆。弈兒還有個姐姐,名叫“七薑”。弈兒沒有父親,也不知道自己的父親是誰,自小就是在女種間長大。他望著姬六姐落寞的眼神,心中不禁惻然:女孩的命運雖早已注定,可男孩又真的會好些麽?他低頭沉吟片刻,最後興高采烈的道:“姬六姐,我希望你能生下個女孩。”

    姬六姐淒然道:“是麽?生女孩好麽?”

    弈兒道:“當然,生女孩好。一個孩子,能跟著母親,在母親的注視嗬護中長大,那自然是最好的。”

    姬六姐怦然心動:“弈兒……”臉上綻開一個真摯的笑。然而她心中太苦,那笑僅僅在臉上停留了數秒,便逐漸黯淡下去,歎口氣道:“嗬嗬,好吧,那六姐就給你生個妹妹。”

    弈兒道:“好呀好呀!嘿嘿,我又多一個妹妹啦。”說著猛地看了旁邊豬二一眼。豬二正餳眼瞅著姬六姐看,猛然見弈兒目光掃來,忙低下了頭,假裝切肉。龍城裏女子數量奇少,平民百姓都討不上老婆。哪一天街上有年輕女子行走,卻是一樁希罕事。

    姬六姐瞅瞅周圍瞥來的目光,不安的道:“弈兒,給六姐弄條魚吧。”

    弈兒抽出匕首,刮淨魚鱗,用海草紮好了,遞給姬六姐。姬六姐接過魚來,從懷裏摸出幾文銅錢,正要給他,弈兒擺擺手道:“哎呀,姬六姐,你還和我客氣呢!不用錢啦!”

    姬六姐還是把錢塞進弈兒手裏,表情淡淡的道:“你就收下吧。這些錢也不是我自個兒的,是他的,不收白不收。”

    她口中說的“他”,自然指的是她肚子裏孩子的父親。因彼此並不住在一起,所以毫無感情可言,男方所要負擔的,不過是安養胎兒的費用罷了。弈兒道:“既然如此,那我就收下了,謝謝六姐了。”

    姬六姐笑道:“謝什麽呀,說來我還要先謝謝你呢——你的病好了,又可以上山去打獵,這下我們可有口福了。”

    弈兒咂咂嘴道:“說來真是晦氣!前時,我打獵賣魚賺了些錢,本來要給自己做場大壽,不想大壽做不成,卻做出場大病來!”

    姬六姐笑道:“男人三十而立,三十歲上才做大壽。你今年才十八歲,還小得很,做什麽大壽?”

    弈兒笑道:“‘立’者,‘站’也——我出生十個月就會‘立’了,何須再等三十?照此算來,十八已很老,做得大壽了。”

    姬六姐掩口笑道:“這弈兒,盡說瘋話!也不知道你十個月那時,六姐我還背著你,每日幫你洗多少尿布!——啊,弈兒,六姐要迴去了。你午飯上六姐家來吃,六姐弄好吃的。”

    說罷,她轉身低著頭就走。弈兒又看了豬二一眼,他仍在偷著眼看姬六姐。弈兒取笑道:“豬二,想討老婆了?”

    豬二趕緊收迴眼來,陪笑著道:“瞧弈兒哥說的,城裏哪個男人不想啊?可是,我一個賣肉的,沒本事,怕是一輩子也不指望了!”

    弈兒正要說話,忽然街上一陣喧囔,一人“唉呦”一聲,摔了個跟頭。弈兒一看,隻見一群挑著擔子的小販,慌慌張張的往前亂跑,撞倒了路人。姬六姐挺著肚子,腳下不方便,呆呆愣在街心上,小販從她身前唿嘯跑過,甚是危險。弈兒忙搶上幾步,將姬六姐護在身邊,信手揪過一亂跑的小販來,悻然道:“你們胡亂跑個什麽,撞著我姐姐,我擰你腦袋下來!”

    那小販護著痛,哀告道:“弈兒哥,不幹我事,是他們!——他們又來啦!”

    說完一掙,掙開弈兒的手去,又再往前逃跑。弈兒向街上一瞅,三個家丁模樣的漢子正揪著一個小販亂打,嘴裏粗言穢語,嚷得天價的響。滿街裏人跑的跑,散的散,掩門的掩門,雞飛狗走,亂作一團。弈兒將姬六姐扶在路邊,豬二正手忙腳亂的收拾著攤檔。弈兒扳住他的手問:“豬二,今日怎地就收拾了?這樣早。”

    豬二道:“不收拾,躲稅而已。過一會兒還迴來。”

    弈兒道:“躲稅?躲的什麽稅?”

    豬二道:“殿下千‘稅’。”

    “殿下千歲?”

    豬二下巴揚了揚,用嘴努努街上那三個家丁模樣的人道:“太子殿下就快做十八歲生日了,派人來征收生辰稅,已經連續來了四日了。我們這些做小本買賣的,怎經得起這樣敲稅?所以能跑的都跑,我也要跑了。”

    他將肉都塞進麻袋裏頭,扛在肩上就走,連攤子也顧不上。弈兒將手攔下他,笑嘻嘻的道:“你甭跑。他們要是有本事收你的稅啊,就讓他們收好了。隻怕沒那麽容易。”

    豬二與弈兒雖不是相當撚熟,卻耳聞目見,曉得這少年的脾氣:最愛管閑事,有事固然擺的平,沒事也能讓他攪出事來。他道:“弈兒哥,你先歇歇吧,那三個不同別人,是太子殿下府裏頭的,咱們可惹不起。”

    弈兒鼻子裏哼了一聲,冷冷道:“興許是太子府裏的人,可是是不是奉了殿下之命來此收稅,那就另當別論了!豬二,你別怕,還在這做生意。就那幾個貨色,青菜啦!”

    豬二將信將疑,猶豫著不出聲。弈兒走迴自己魚攤前,捏著麻袋的四角捧起來,向姬六姐擠擠眼睛道:“六姐,我知道你最痛我。咱們可說好了,我要是被人家打了,你可不許告訴我娘。”

    姬六姐險的沒笑出來:這弈兒說話沒個正經,明明是他準備去打人家,反說自己要被人家打。她道:“還是別惹事吧。六姐我最不會說謊話了,要被你娘看出來,我可就都招了。”

    弈兒不以為然道:“你不對我娘提起,娘還捉你來問不成?沒事沒事,你幫我保密,我信得過你。”說罷,捧著魚攤兒,大剌剌走到街心上,往地下一放,就地坐好,專等三個家丁過來。姬六姐掩嘴笑了,心裏道:“這弈兒搗鬼,生怕人家不搶他,自己先送上門去。”一旁豬二見狀,油然興發,也就不跑了,留下看熱鬧。

    三個家丁搶了一小販的錢,得意洋洋的又往前走,離弈兒越來越近了。弈兒坐在街道正中央,揮手驅趕著蒼蠅,旁若無人的叫嚷:“賣魚咯!新鮮便宜的魚,快來買咯!”

    那三個家丁果然向弈兒走來。當中一人站近一步,嘻嘻一笑道:“小子,賣魚呐!生意好不?”

    弈兒抬起眼來,打量三人一眼。三人俱勁裝結束,額上纏著青帶,腰間佩刀,顯是太子府上的打手護衛。方才說話的應是三人中領頭的,生得一張癩子臉,唇邊頜下一圈半密不密的短須,倒有兩分殺氣,就是一說話,口裏酒氣熏天,臭不可聞。他身後兩人,一人是個瘦子,尖嘴猴腮,一副奸猾欠打的模樣;另一人身軀肥壯,臉上肉鼓鼓的,一笑起來,兩隻小眼睛愈發顯得小,憨憨的忒不機靈。弈兒心道:“這三人其貌不揚,想必是太子府上地位極低的打手。太子要過十八歲生日,這是不假,他便是要向百姓強行征生辰稅,也不會派這三個孬種來。定是這夥人借口太子生日,向百姓敲詐錢財。嘿嘿,今日算你們不走運,撞在你們薑爺爺手裏!——待我先好好耍耍你們。”

    他便眯著眼,嘟著嘴,裝出一副懵懂無知的傻樣子來,道:“哦,賣魚。——爹爹說,有人叫買魚,俺就賣魚,先去了內髒,還要把魚鱗刮幹淨了,再用海草紮好。——一位爺,兩位爺,三位爺——哦,一共是三位。三位爺,是要買魚麽?”

    癩子臉站近些,咧開嘴一笑:“對,買魚!——咱們太子殿下要過生日,要買你的魚。”

    這會兒他靠得近了,酒臭更盛,就好似喝醉了的醉鬼口裏嘔出的穢物的味道。弈兒暗暗翻白眼,心道:“你奶奶的,喝的是酒還是隔夜的臊尿,這麽臭!”怕他那味道,當下屏住唿吸,道:“爹爹說,有客官說要買魚,俺要先問問客官買幾條魚。——三位爺,你們要幾條魚?”

    三人聽見弈兒說話甚是懵懂滑稽,對視一眼,同聲笑道:“好家夥,世道變了,傻子也懂賣魚了,嘿嘿!”

    弈兒摸著腦門,傻裏傻氣的道:“爹爹說,如果有人說俺是傻子,俺就要說‘你才是傻子’。”——跳起腳來,指著三人的鼻尖大罵道:“我不傻,你們才是傻子!你們才是傻子!”

    三人格格笑道:“嘿嘿,瞧,傻子也會罵人了!還真不是一般的傻,哈哈哈哈!”

    弈兒道:“爹爹說,如果有人說俺不是一般的傻,那俺就說‘你是混蛋,你是蠢豬’。”跳起來大罵兩人道:“你們是混蛋!你們是蠢豬!你奶奶的沒屁眼兒!”

    三人笑得前俯後仰,你搭著我的肩,我拍著你的背。弈兒仍在那邊又跳腳又指鼻子又指眼睛的大罵。圍觀的百姓裏頭越來越多人看出門道來,微微冷笑。豬二看得過癮,小聲自語道:“呸!被人家罵了還不知道,才是真正的傻子!”

    他這一張口,走了風汛。癩子臉疑道:“你小子是不是裝傻?”

    弈兒罵痛快了,裝不下去,噗哧一下笑出來道:“三位爺當真好涵養,打不還手,罵不還口。”

    癩子臉又羞又怒道:“好小子,你找打啊!”伸開大手,揪住弈兒的衣領,揚起拳頭就打,口裏罵道:“我叫你裝傻罵我!我叫你——唔唔……”忽然鬆開了手,雙手掩著自己的嘴,“唔唔”的喊不出聲來。

    弈兒搖頭咂嘴道:“嘖嘖嘖嘖,真受不了,你的嘴實在臭死了!得塞牢了,免得臭氣熏出來。”說時手上再一用力,把塞進癩子臉口中的魚又按進去兩寸。癩子臉脫開身來,雙手抓住魚身,一個勁直往外拔。嘴裏唇上被尖利的魚鰭魚骨紮得鮮血直流。弈兒格格一笑,趕上就是一腳。癩子臉身子一仰,口裏的魚連著鮮血脫口飛出,重重摔在一丈之外。豬二拍腿一陣大笑,向弈兒翹起大拇指道:“好!好!弈兒哥這些鮮魚,眼看見風漲價啦!”眾人本來怕事,一路忍著不敢笑,此時聽見有人先笑了,便放開聲大笑出來。

    胖子瘦子對視一眼,罵道:“好小子,太子府上的人你也敢得罪,活不耐煩了!”當即抽出刀來,分左右將弈兒圍定,舉刀便砍。

    弈兒瞅瞅兩口明晃晃的刀口,笑嘻嘻的從鞋幫子裏抽出匕首來,左一擋右一格,立時將兩口刀攔下。這一對胖瘦許是合夥打架打慣了的,配合有些默契,齊齊又舉刀來砍。弈兒不慌也不忙,身子站直了不動,手上左一揮右一擺,響了兩響,兩口刀又攔下了。那兩人見他身手敏捷,又對視一眼,一人砍弈兒上路,一人彎腰取弈兒下盤,上下夾攻。弈兒笑道:“不錯,有點模樣。”左腳抬了抬,猛地往下一踩,便將瘦子的刀刃踩在足下。瘦子費盡氣力,愣是抽不出刀來。——同時匕首向上一揚,隻聽“哢崩”響了一聲,雖震得胖子後退兩步,弈兒的手腕亦劇烈的顫了一顫。他將匕首拿近眼前一看,刃口上分明缺了一塊。

    他怒中帶笑道:“奶奶的,你的刀不壞嘛!”身影晃動,捉住胖子一隻手腕,反擰到身後。他痛的喊起來,反拳要打,但又被弈兒牢牢捉住。胖子全身顫抖,臉色漲紅,不知是痛的,還是使勁了全身力氣,就是掙不出手來。

    弈兒眯眯的笑,將食指中指按在他脈搏上,皺起眉頭道:“嘖嘖嘖,看爺的脈象,爺怕是身體有病哩!嗯嗯,爺的體格看似強健,其實氣血兩傷,倦怠乏力——歌曰:虛脈舉指遲大軟,按之無力又空洞,精神氣血都傷損,病因虛法,汗多中。”

    胖子直嚷:“你放開我!你快放開我!”

    弈兒嘿嘿笑道:“不忙不忙,我先給爺開個藥方,保管藥到病除!爺,您記好了,要抓續斷三錢、菟絲子三錢、人參一錢、桑寄生五錢、阿膠……阿膠……糟了,對不住,我醫術未精,居然將藥方給鬧忘了。爺,你歇著,讓我好好想一想。”

    說罷,右掌向他背心一拍。胖子向前踉蹌幾步,撲倒在地,真個擲地有聲,滿身的肥肉骨嘟嘟直響。姬六姐在旁邊聽著弈兒數藥方,幾乎沒笑出聲來。他說的那些藥方,看似信口開河,其實不是。他說的那藥方,是婦女妊辰時服用的安胎藥。弈兒與女種姐妹住在一起,自小就在女人堆裏打轉轉,母親又是接生的產婆,因此婦人常見的婦科病症,是什麽病,該用什麽藥,多少劑量,他是一清二楚。圍觀的人眾裏有幾個人也略懂醫道,聽出門道來,忍不住,嘻嘻哈哈的直笑直嚷。

    那瘦子見弈兒隻出了一腳一拳,立時將兩人打倒在地,功夫本事,就算三人加起來,還不知要高出多少,已是打起了退堂鼓。他口裏罵道:“小子,你有種的就別走,老子迴去搬兵,再來收拾你!”一頭罵,一頭直往後退,一連退了八九步。四周圍觀百姓甚多,裏裏外外圍了數圈。他撞開人群想逃,不知是誰突然踹出一腳,狠狠將他踢迴圈子裏。弈兒抬頭一看,豬二便在人群當中,微微發笑。弈兒走到瘦子跟前,一把將他提溜起來。

    瘦子身軀頗輕,隻怕還不上百斤。弈兒右手將他提著,左手按在他手腕上,發力一捏,他當即痛得刀也掉了。弈兒口裏念叨道:“嘖嘖嘖,爺,你今個兒找我是找對人了。看爺的脈象,啊呀!那正正是夜間失禁之症!歌曰:脈肢體自浮急,象診真似按鼓皮,女人半產並崩漏,男子血虛或夢遺。——爺,色字頭上一把刀啊!待在下也給您開個藥方兒——熟地黃五錢、當歸四錢、白芍三錢、川芎二錢……”

    姬六姐再忍不住,且好笑且好羞——這個搗蛋的弈兒是越說越沒譜了,居然把治療婦人痛經用的藥方給念叨了出來。眾人自是笑得更響。

    瘦子雙腿在半空中直撲騰,口裏呱呱叫道:“噯!噯!胖子,快來幫忙呀,這小子力氣真不小——唉呦,痛死我也!”

    胖子剛從地上爬起,眼前金星飛舞。他搖搖晃晃的拾起刀,踉蹌兩步,舉刀朝弈兒的後背就砍。弈兒跳腳叫道:“小心小心!別砍到自家人啦!”腳下步子一轉,和瘦子換了個位子。瘦子的後背正正對著胖子劈下的刀口。胖子“啊”的叫了一聲,收刀不及,在瘦子的肩頭上砍了一刀。

    弈兒搖頭嘖嘖道:“早說你小心,還是不聽話,瞧,這下又要我勞神多開張方子了。”

    瘦子叫喚道:“唉呦喂!你眼瞎啦!砍我做什麽呀!”肩上鮮血直流。

    那胖子呆了,支支吾吾道:“我……我……我砍的不是你,是他……”

    瘦子道:“你要砍他,瞄準點行不?唉呦……唉呦……”

    胖子道:“哦!我砍準點!”舉起刀向弈兒又砍。弈兒格格一笑,乘胖子的刀鋒將落未落之際,雙手一提,身子連帶著瘦子一同轉了個彎,第二次把瘦子的後背對正了刀口——

    “唉呦!你……你……你又砍到我了!你這狗娘養的!笨蛋!雜種!”

    胖子看看沾滿鮮血的刀刃,又看看瘦子左右肩膀上兩灘血跡,慌得失去了主見,直咬著自己的手指頭,道:“我……我……我……我真的不是要砍你……我……邪門了這……”

    弈兒哈哈大笑道:“你再砍呀,再砍!”

    瘦子生怕胖子再出刀誤傷,忙嚷道:“你別砍啦、別砍啦!再砍上一刀,我的命要丟在你這笨蛋手裏啦!”

    弈兒對瘦子陰陰笑道:“你當真不要他砍了?”瘦子哪裏敢答話。弈兒道:“好!他不砍你,那我來啦!”——“撲”的一聲,一拳頭砸在瘦子的鼻子上。

    瘦子怕極又痛極,再對胖子嚷道:“唉呦!你……你……還是砍吧……你不砍他會打我……”

    胖子左右為難,一些兒主意都沒有了,“你……你到底要我砍還是不砍?”

    瘦子道:“砍。”

    弈兒哂笑道:“怎麽,你不怕他又錯砍了你?”

    瘦子比那胖子更加沒主意,慌忙改口:“不!不!砍不得!那笨蛋不長眼睛,盡他媽砍我……”

    弈兒笑道:“還是多砍上幾刀罷。大夫看病時,或許打個折頭給你,嘿嘿!”口裏說著笑話,耳中聽見背後清清聲脆,顯是抽刀時發出的微響。他情知是那癩子臉從後下手,不容他刀鋒下落,反腿踢出一腳。

    凡是輕功造詣高之人,腿上力道自然不差。弈兒輕功不俗,這反腿一腳,去勢極快,且又隱蔽突發,若是踢結實了,少說也要踢斷對方三兩條肋骨。癩子臉中了這一腿,隻覺氣堵胸悶,眼前發暈,勉強支持著,竟而不倒。

    弈兒心頭一動,想:“嘿嘿,這家夥有些耐打,功夫卻是比一胖一瘦強許多。”喊一聲,將瘦子帶過頭頂,反身擲向癩子臉。癩子臉不及退避,縱使耐打,這百斤身軀砸將下來,也是吃不能消。“啊”的一聲驚唿,塵埃四揚,兩人身軀疊在一起,癩子臉眼皮一翻,暈了過去。瘦子起初還呻吟幾聲,突然之間便沒了聲息,緊緊閉著眼,一動不動的躺倒。明眼人一看便知:這家夥乃是裝死。弈兒拍了拍手,轉過臉去,笑眯眯的看著胖子。

    胖子害怕到極點,想跑,兩隻腳卻像化了一般,軟軟的不能移步。他戰戰兢兢對弈兒道:“你……你別過來,我……我砍死你……”

    弈兒雙手背在身後,筆直的站著,道:“你砍呀,我就站著讓你砍。”

    胖子將信將疑,道:“你當真站著讓我砍?”

    弈兒道:“砍吧砍吧,我動一步,便不算好漢!”

    胖子道:“好,咱們可說好了,你要是動一動步子,便不算好漢!”

    弈兒道:“是啦是啦,你快來砍我吧。廢話那麽多,等得人家頭發都白了。”

    胖子雙手握緊刀把,大喝一聲,舉刀就朝弈兒的頭頂就劈下去。刀到半路,忽然聽見弈兒說道:“嘿嘿,你不怕這一刀下來,結果砍到的是自己麽?”胖子被他這麽一唬,立時收住了手,膽怯的退開一步,一臉的驚恐,好似自己稍稍離弈兒近些,手上的刀便會忽然轉頭砍到自己身上去似的。

    弈兒鼻子裏哼了一聲,道:“去去去!你這小子真沒有種,還當什麽打手?哼,真丟盡了你家主人的臉!”

    胖子臉上一陣紅一陣白,灰頭土臉的垂著頭。圍觀的人群裏有個好事的,幸災樂禍的嚷起來道:“喂!我說那胖子,怎的不砍他呀?他唬你的!快動手罷!砍他!砍他!砍他個稀巴爛!”那人這麽一喊,人群裏隨後又響起幾個人的嚷聲:“對啊!砍他呀,你怕……”還沒嚷完,發覺人群裏有人怒目相視,隻聽眾人紛紛不平道:“你奶奶的,你們安的是什麽心?是不是真要鬧出人命來才歡喜?快統統滾!人渣!”那幾個幸災樂禍的頓時沒了聲息。

    弈兒掃了那幾人一眼,心裏憤憤想:“什麽玩意兒呀?我好心出頭,反倒被人家當猴看了,真是無可救藥,唉……”頓時沒了繼續鬧下去的興頭,身影一掠,疾如電閃,眨眼已竄到胖子身邊。

    胖子嚇得麵如土色,一個寒噤,刀也失手掉在地上,嚶聲道:“別……別打我……我投降了……”

    弈兒道:“既然投降了,我就放過你。不過,你需老實交代,到底是太子殿下過生日,吩咐你等征生辰稅,還是你等借口殿下生日,敲詐勒索錢財?”

    胖子聽說弈兒不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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