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記得那一年桃花樹下,她撫琴來我舞劍,漫天的桃花飛舞在我淩厲的劍鋒,也飛舞在她錚錚的琴弦。她抬眼偷偷看我,桃花般粉嫩的小臉如冰雕玉啄,看得我心神不由得為之一動,手中的劍招露了個破綻。她一驚,趕緊低下頭來,認真地繼續彈琴。如此小女兒姿態,在這桃花滿天的時節裏格外嬌憨動人。一曲收尾,她輕抬尖尖下巴,淺淺笑意盈滿了腮邊的一個小小酒窩。我微笑著,手中劍鋒一轉,迴旋淩空一翻,掃過樹梢開得盛豔的一簇桃花,雙腳著地的同時樹梢上那簇桃花也悄然飄落,輕輕地落在我掌心,一如她羞紅的雙頰。桃花晃晃飄落,直至停留在我掌心之上。我微笑收劍入匣,將那支桃花斜插入她的流雲髻中,她不言不語地默坐著,隻錚錚地看著我替她插花,雙頰羞得緋紅,恍若朝霞雲彩亮亮地停留在其容顏上。我的眼裏立即湧出無盡的疼愛和留戀,如此姿容妍麗的女子,便是我的妍兒了。

    “嚴郎”她怯怯地叫喚我一聲,我應了注視著她,我的妍兒仿佛突然有了無盡的憂愁的縈繞在深鎖的眉頭。她一時低頭不語,稍做停頓後終究鼓起勇氣問我:“聽父親說,你昨日麵聖自請掛帥出征了。”我心下明了,原來妍兒是擔心我出征一事,想其小女兒情懷必是擔心我的安危了,我握起她的柔荑,小巧纖長的手指如削蔥根般白皙,低聲迴答是。她的眼裏猛然都是恐懼,忍不住提高了聲調說道:“塞外苦寒,戎狄囂張,嚴郎這一去萬一……”她驀地停住,不欲往下說,大顆大顆的淚珠子滾落,滴在我的手上。我心中不舍,替她擦去盈盈粉淚,小心安慰:“莫怕,戎狄再倉狂,你的嚴郎也不是好惹的,況且男子漢誌在四方,若我不趁此機會出征,必將後悔萬分。”我低頭再度看著妍兒,她似乎是決定了什麽似的,很是自豪地說道:“妍兒也相信嚴郎會早日剿滅戎狄,完勝歸朝的。”不愧是我的妍兒,知我懂我如此,明明心中千百個不舍得,但還如此鼓勵支持我。我下定決心,握緊她的手說:“待我迴來,必求皇上為我們賜婚。”妍兒嫩白的笑臉霎時羞得通紅,不知說些什麽好,低下頭隻一句:“我等你迴來。”

    世事變幻無常,不曾想到,這一去竟成了我一生當中的悔恨。在我出征後半年,妍兒的父親竟因包庇丞相謀反罪而慘遭連坐,妍兒的父親立馬斬首,一家老小淪落為官奴,死的死,散的散,而遠在邊塞的我竟然一無所知。知道一年前我查問往來送信的差役為何沒有妍兒的來信時方知妍兒慘遭此變故,當時我心急如焚,恨不得立馬扔下一切迴京。可是戰事兇險,前方未定,身為主將的我無法放下一切。隻得托人迴京尋找妍兒下落,若是罪人之女,多數會淪為官奴,倘若多花些銀子定能有所迴旋。從那時起我日日不得安眠,日裏調度軍務,晚上與眾將領討論完部署策略之後,我就坐在紮營不遠的小山坡上迴望上京,那裏有我的妍兒。可是京裏帶信迴來的人卻報找不到妍兒,說是家眷多數受不了苦力活,有些竟累病死了。我心裏很是心驚,一想到那樣柔弱的妍兒要去做些男子的粗活,妍兒那雙自幼彈琴的纖纖細指如何能幹?難不成,我實在是不敢往下想,心中有如刀割般暗暗生疼。

    在那整整一年裏我受盡了思念的折磨,迴報的人還是說沒有妍兒的下落,怕是兇多吉少了。我的妍兒就這樣離開了我,離開了人世,那桃花樹下彈琴的嬌羞女子真的離開了。從此之後大家都說我變了一個人,上戰場拚了命地衝在最前頭,發了狠地廝殺,隻要是擋在我前頭的敵人我手起刀落把他當成分開我和妍兒的劊子手一刀砍下。當時腦海裏隻是想著妍兒已走,我活在世上還有什麽意義,倒不如戰死在這戰場上,於是我帶著精騎兵深入敵後,闖入戎狄的老窩,手刃其汗王。當我提著汗王的頭顱麵對向我唿喊慶祝的士兵們,心中卻是一點喜悅都沒有,仿佛空空的了那裏。完勝迴朝以後,皇上的封功進爵我都沒有任何感覺,曾記得金鑾殿裏聖上問我可有什麽想要的恩典時,我沉默了,曾經我對一個女子許下諾言,待我完勝歸朝時向皇上提賜婚。可是,我的妍兒已不在了。

    想不到在萬花樓竟然可以再次見到妍兒,她已經是萬花樓的頭牌姑娘,三屆花魁娘子了,三年了,整整三年了,我日思夜想的妍兒居然出現在我眼前。她依然抱著她從小學的那把古琴,依然彈著我喜歡的曲子,三年不見她已出落得楚楚動人了,那樣的驚豔四方。可是眉宇間淡淡的憂傷縈繞,再也不是低頭害羞桃花粉麵,我的妍兒,這些年裏你到底經曆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

    為了不讓郭公主為難,我隻能先陪她離席,走的那瞬間我再一次看向台上抱著古琴低頭不語的妍兒,心頭萬般不舍萬般無奈,似有千萬隻螞蟻在啃咬,直至血肉模糊。當晚送了公主迴宮後我一夜未眠,神使鬼差地再次迴到萬花樓,站在燈紅酒綠的門外,自有千般滋味在心頭,這一站竟是一夜。第二天清早,一個出門倒水的丫頭見到蕭瑟站在門前的我,很是嚇了一跳,剛想迴頭就被我攔住,我交給她一點銀子和一張字據,上頭寫著:桃花樹下相見。

    我在舊地桃花樹下站了許久,隻是凝神瞧著那依然灼灼其華的一樹繁華,真是桃花依舊,人麵全非。不遠處“碌碌”的車馬聲響起,我迴頭望去,隻見車上走下一個熟悉的倩影,不是別個,正是我的妍兒。她抱著古琴隻是站在遠處,並不走來,旁邊的人聽了她吩咐後都暫時離開,留下她清麗單薄的身影。我不敢置信地想她走過去,剛走了兩步就聽見她急忙提高的聲音:“嚴將軍請留步!”嚴將軍!她居然喚我嚴將軍!而不是嚴郎!我不敢相信地看向她,萬萬想不到我們的情感竟然疏離至此。“妍兒~”我痛苦地看著她,死死地看著她,想從她的眼裏看清楚些什麽。她的身影在桃樹巨大枝丫的籠罩之下顯得那樣嬌小脆弱,陰暗的樹影讓我看不清她臉上的表情,她聽到妍兒二字後頓了頓,然後靜靜地說道:“妍兒已死,此間世上再無妍兒此人,隻有花魁如妍。”

    “什麽?”我根本不相信那個清冷疏離的聲音是我的妍兒,急切地走向那個寂寞熟悉的倩影,她一愣,不由得抱緊琴後退了幾步。我愈進,她愈退,我急著向前,她像是怕見了什麽一樣忙迴身就走,走的急切,險些就要跌倒了。看見那搖搖欲墜的身影,情急之下我一個淩空翻了過去,穩穩接住差點跌倒的她。她抬眼見到是我扶她,驚得一手推開我欲離開,我好容易見到妍兒,怎舍得她走,捉緊玉臂大聲急切地說道:“妍兒,你還要躲我到什麽時候?”這一吼倒是有效,她驀地停住掙紮,肩膀微微顫動,我扳過她的身子,見她已是一臉淚水止不住地流。我歎了口氣,賭氣似的抱住她,輕聲說道:“妍兒,莫要再躲我了,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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