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菜在席。


    酒是三十年的竹葉青,菜則已擺上十六品,有八葷八素,隻有最後的湯還未呈桌。


    一方大竹桌就擺在花園中間。


    桌旁有三個座位。


    楊蓮亭坐一邊,東方不敗坐一邊。


    他們為李不負也留了一邊。


    “垂楊宿鳥驚,繡鞋不待行。降明香問天求聘,誌誠心禱告神靈。”


    當還剩兩例湯沒端上來的時候,東方不敗竟吟吟唱起了戲。


    “相思病漸成,看看瘦損形,受寂寞事關前定,盼佳期井底銀瓶。”


    她所唱的戲曲也不知是哪一出,聽來竟十分悲愴,令人動容。


    “似這等棲遲誤了奴家命,強打精神拜鬥星,何日安寧?”


    東方不敗舞著長袖,唱罷最後一句,終於緩緩落座。


    而這個時候,楊蓮亭也從外麵迴來,他提了一個飯籃,將最後的食湯遞上桌子。


    “東方,今日我帶了個這麽好的消息迴來,你怎會唱這樣傷感的曲子?”


    東方不敗哀道:“我是在為盈盈而惋惜。她被左冷禪和嶽不群捉走,恐怕是沒有什麽好結果的了。”


    楊蓮亭道:“你管她做甚?她是任我行的女兒還是你的女兒?她若是得知任我行當初是被你關在梅莊西湖湖底的牢獄,必定還會與咱們為敵的。”


    東方不敗搖頭道:“她集天地之靈氣而生,武學天賦極好,生得更是絕色,無論她愛誰憎誰也好,隻消身死,總歸是一樁憾事。”


    楊蓮亭坐住位置,冷冷道:“難不成你還要去救她?”


    東方不敗道:“若是能救,我自是要救下她的。她的武功得我所授,也算是我的衣缽傳人了。”


    楊蓮亭冷笑道:“我早知你是將她當作神教下一代教主來栽培的,否則你不會傳她上乘武功,還處處教我與她相讓。”


    李不負與任盈盈交過手,明白她年紀雖然不大,但武功卻已很高,幾乎不遜色於一些大門派的掌門人。


    若她的一身武藝,全是得自東方不敗所授,那就說得過去了。


    東方不敗歎道:“其實我自練了葵花寶典之後,已不再常常見她的麵,我也不願她瞧見我這樣一般模樣。可她有早先的武藝打底,而後我隻是送了她一些武學心得,她便已領悟很多,遠超常人了。”


    東方不敗說著,看了李不負一眼,說道:“若非有這位不負小弟出現,盈盈便該是我見過武學天資最高的人了。”


    楊蓮亭麵上更見鬱色,說道:“你待她那麽好,卻不知是養虎為患,你可知她利用‘三屍腦神丹’的解藥已收買了神教上下多少的人心?”


    李不負早聽說過,日月神教以“三屍腦神丹”掌控了許多黑道幫會的命脈,教這些人全都臣服於日月神教。


    五仙教自然也是其中之一。


    而每年日月神教為難這些幫會頭目的時候,往往都是任盈盈出來求情,楊蓮亭才會將一年一次的三屍腦神丹的解藥發放給這些人。


    長年累月下來,這些人對於“聖姑”任盈盈的感激之情,自是已到了一種無以複加的地步。


    所以任盈盈在日月神教中的人望一向都是特別好的。


    東方不敗道:“盈盈心地善良,她見不得那些人去求她,自然就會來求咱們發解藥下去。我們二人又無後代,最後教主之位,本該由她來繼承的。提前為她積攢些人望,又有什麽不好?”


    楊蓮亭越說越氣,叫道:“但是你可知道,這迴任我行複出,這些人望全都歸了任我行了!”


    東方不敗歎了一聲,提了筷子,說道:“快吃吧。飯菜要涼了。蓮弟,我為你拈一塊你最愛吃的虎肉。”


    楊蓮亭也提起筷子,“啪”的一下打掉那塊肉,說道:“我會吃!我自己難道沒有手?我自己難道不會拈?”


    東方不敗遲疑道:“可......可這總歸是我對你的一片情意。”


    楊蓮亭冷哼一聲,並不接口。


    氣氛頓時變得很凝固。


    李不負一直在假山旁邊,並未落座,他也根本不太願落座。


    但是當東方不敗和楊蓮亭都感到有些難堪的時候,兩個人的注意力難免就都要轉向他了。


    東方不敗最先說道:“不負小弟,你喜歡吃什麽?這裏有你的位置,這麽多菜,你怎麽不過來吃?”


    李不負微笑著答道:“我並不太餓。而且我也不想靠近楊總管一丈之內。他曾經發過毒誓的!”


    楊蓮亭立即道:“好,東方,待會我們吃完後,就把這些菜都扔了,他既不餓,就也不留給他了!”


    東方不敗勉強笑道:“那倒也不必吧?”


    楊蓮亭氣惱道:“你又在違逆我的意思?你......”


    他放下筷子,竟已氣得有些說不出話來。


    東方不敗趕緊道:“蓮弟,你莫生氣。我為你唱一首曲子詞,好嗎?”


    楊蓮亭沉默半晌,並不應答。


    他不說話,東方不敗便也沒有開口唱。


    過了許久,楊蓮亭忽然道:“聽曲子自然是好的,然而這裏卻沒有伴樂。我聽說李不負大俠師出衡山,想必也能奏樂一二嘍?”


    衡山派的曆代高手往往都擅長樂道,精通音律,這是江湖中人大多知曉的。


    李不負道:“可惜我不大會。”


    楊蓮亭厲唿道:“你不會?難道你也敢違抗我的命令?!我隻是讓你為東方奏曲,可不需要讓你靠近我一丈之內!像你這等寄人籬下之徒,為我們彈彈曲子助興又如何?”


    他的確沒有違背誓約,然而卻是在故意羞辱李不負。


    李不負道:“可我確實不會任何一門樂器。”


    楊蓮亭像是鐵定了心要李不負奏樂,說道:“你不會樂器,那也好辦。古有馮諼彈劍而歌,你不用劍,敲一敲碗,那應該也是可以的!”


    他抬手扔給李不負一隻瓷碗,又甩過去兩根筷子。


    李不負大笑一聲,接過碗筷,擺在麵前,居然真的就地而坐,擊碗高歌。


    “楊蓮亭,充英雄。靠女人,可憐蟲。裝模作樣逞威風,人人叫他大狗熊!”


    李不負雖不算很懂音律,然而他在梅莊待過不短的日子,受曲洋、劉正風、黃鍾公三人熏陶,敲著碗,打一打節奏,應一應聲卻是沒有問題的。


    所以這首歌聽來就更有趣了。


    所以楊蓮亭也就更生氣了。


    “你.....你.....你亂唱什麽!”


    他的聲音突然高了一個調子,臉色隱隱變紫。


    東方不敗見狀連忙勸道:“蓮弟,你消消氣,你莫聽他唱了。還是聽我唱吧!”


    她說著,緩緩唱了起來,曲調十分舒緩,帶著淡淡的憂傷。


    “月是銀釭溪是鏡,雲霓與作衣裳。夜寒獨立竹籬傍。妝成那待粉,笑罷自生香。”


    “自古佳人多薄命,枉教傲雪淩霜。從來林下異閨房。何須三弄笛,方斷九迴腸。”


    這一首哀傷的詞唱出,本來衝散了劍拔弩張的氣氛。


    然而就在楊蓮亭聽到下闕詞“自古佳人多薄命”的時候,又發起火來。


    “你還在同情那個任盈盈是嗎?你為什麽不能像我一樣,高高興興,開開心心地看著她死?!”


    楊蓮亭怒氣未消,東方不敗忙勸不停。


    “蓮弟,我為你斟一杯酒,你消消氣。”


    “喝......”


    楊蓮亭卻想起什麽來似的,瞧了一眼李不負,道:“對了,我去將那壇五仙教進貢給我的‘五寶花蜜酒’拿來!對,咱們就在這位李不負大俠的麵前喝個痛快!”


    他說走就走,立即就奔出了花園,取酒去了。


    李不負的臉色卻變得不太好看,說道:“看來楊總管今天來,本是存心想要羞辱我的。”


    東方不敗輕輕一歎,說道:“他也許請你上山的原意就是為了羞辱你,隻不過他如今又換了種方式罷了。或者換一句話說,他想要‘征服’你。若能夠令你屈服,豈非也意味著讓武林中年青一代的精英人物都抬不起頭來?”


    李不負已算得上是年青一代高手中的代表人物。


    而楊蓮亭其實也並不老,他最多也隻有二十七、八,自然也算武林中的年輕一代。


    他費力請李不負上黑木崖,是不是就是為了使李不負屈從於他,以表現出他能戰勝武林同代最厲害的男人,甚至是在那種方麵?


    東方不敗道:“我也是剛才才有些想明白的。他先前對你那樣的表現,也許正是因為一種奇特的敵意所致,而不是他真的喜歡你。”


    李不負默然。


    誰也不能判斷東方不敗是不是真的想明白了。


    過了片刻,李不負想要開口時,楊蓮亭卻又迴來了。


    他的手裏果然提著一瓶酒。


    五仙教的聖酒——五寶花蜜酒。


    李不負遠遠地就能聞到“五寶花蜜酒”獨有的氣味。


    那是一種毒物的腥臭隱作,卻被百花之香掩蓋過去的獨特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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