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書館很安靜,一樓全部是居室,卻沒有聲息,這裏似乎沒有住人。 安德烈走進屋子,邀請萊恩斯進門:“請進,口糧先生。” 萊恩斯看了他一眼,總覺得那還未收起的獠牙有刺進自己脖子的預兆。 “他把你認成德裏克了。”萊恩斯說。 安德烈點頭:“眼神不太好,還有點蠢。” “你很熟悉德裏克。”萊恩斯說,“你見門童的第一麵就確信他不是曼陀羅公會的高級人員,所以選擇了欺騙。你說出德裏克的名字是在暗示你和德裏克平起平坐,而在被誤認之後的表現……” 萊恩斯皺眉:“如果你沒有進行讀心,就代表你知道德裏克在那個門童心裏的形象。” “熟悉自己的孩子並不稀奇,探長先生。”安德烈說,“曼陀羅公會一直等級森嚴,底層人員極少主動和高層人員聯係,他們也不知道上級的真麵目。” “德裏克那種人,裝出的神也不會多仁慈,他的殺戮不會停止,隨心所欲地奪取他人生命是德裏克最喜歡做的事。所以要假扮他並不難。”安德烈環顧四周,“倒是著做圖書館……很奇怪。” 供會員居住的房間時標準的人類住房。壁爐燃著旺盛的火焰,火星爆開的劈裏啪啦聲響個不停,臥室擺放的也是一張雙人床。 衣櫃,書寫桌,油燈,還有一間簡易的廚房。 這些都不是血族生存的必需品。 所以這座圖書館接待的會員,真的是人類。 “德裏克占領了這裏,還是和人類有關聯?”安德烈摸著下巴思索。 “桌子上沒有積灰,壁爐裏也沒有積攢的炭火灰燼。”萊恩斯說,“這裏不久前還住過人,德裏克究竟是最近出現在這裏,還是一直都把這裏當做藏身點我們不得而知,但這個圖書館本身是接待客人的。” 不止接待客人,讓萊恩斯有些在意的是那個資助這裏的南區貴族。 舊教堂的傳聞雖然久遠,但隻要提起,大部分人都還會記得一些。更別說是一些老人了。 而貴族對此更是應該有所記憶,教會的清繳活動經過皇室的批準,甚至在當時還因為是否要花費兵力在教堂上有過一些爭論。 為什麽這個貴族會選擇在這裏建立圖書館,又為什麽要存入這麽多不同派別的宗教書籍。 萊恩斯希望這些事情和血族沒有關係。 他們到達圖書館時正是中午,在門童身上花費了一些時間,又在屋子裏談了這麽久,太陽已經開始西斜。 陡坡上視野開闊,屋內的窗戶正對上落下的太陽,夕陽餘暉透過玻璃窗灑進屋內。 “咚,咚” 敲門聲響起,門童的聲音從屋外傳來。 “主神大人,已經在準備晚宴了。”第八十八章 屋門打開,門童垂首站在門口,半點都不敢逾越。 “我知道。不過我更好奇的是,你怎麽知道晚宴開始準備了?”安德烈垂眸看著他,似乎在為他的魯莽而不愉。 門童頓時臉色發白,嘴唇顫抖。 他想說明明是神主讓他注意的,卻不敢開口。和一個有能力的瘋子講道理,多半不會討好。 “我……我看到神侍大人們往地下去了,所以……猜的。”門童磕磕巴巴,就差跪在地上求饒。 空氣靜止,直等到門童幾乎哭出聲,安德烈才勾起門童的下巴,挑選要屠宰的羔羊一般打量著他。 “少揣測自己不該知道的事情。”安德烈冷冷道,“去地下室。” 被放開的門童雙腿發軟,長唿一口氣,為保住一條命而慶幸。門童迴過神來,又咬牙跟在安德烈身邊。 神主說“去地下室”,誰知道是要他帶路還是怎麽樣,一聲招唿下來,哪有敢不去的道理。 和門童一樣心思的似乎不止一個,一直跟在神主後麵的口糧也跟了上來。門童扭頭打量被當做血奴的男人,棱角分明的臉部輪廓掩映在走廊的燈火裏,一雙淩冽的眼瞳,抿緊的唇,一點也不柔弱。和那些公爵男爵後麵跟著的細腰大屁股男生女生完全不一樣。 門童有些嫉妒“血奴”的鎮定自若,他看起來那樣的不卑不亢,既不唯唯諾諾也不諂媚迎笑,也隻有這樣的人才配得上給神主當血奴吧。 地下室的入口在大廳側麵,純白色樓梯兩側掛著意味不明的油花,樓梯旋轉而下,兩側沒有任何照明,隻有扶手上的鑲金花紋能給出微亮的光。等樓梯蜿蜒至地底,就隻剩下純粹的黑暗了。 “神主大人,下麵就是宴會舉辦的地方。”門童在樓梯旁站定,他隻是個低等血族,不被允許參與宴會,因此不能去地下室。 安德烈點點頭,踏上樓梯。 “哢噠” “哢噠” 長靴踩踏地麵的聲音在大廳中迴旋,萊恩斯緊跟其後,手腕突然多了一道力。 萊恩斯下意識想要攻擊身後的人,強行忍住轉身,正對上門童一臉看瘋子的表情。 萊恩斯沉默著和門童對視片刻,問:“有事?” 門童被他的冷漠弄得怔愣,很快反應過來:“你瘋了?血奴是不能知道通往宴會的道路的,你這麽進去早晚被處死。” 他這麽說著還忌憚地看了一眼安德烈的背影:“神主神秘莫測,捉摸不透,你既然都做血奴了,不注意點會沒命的。給,戴著個去,懂事哄神主開心才能有命活。” 萊恩斯低頭看著手掌心的麵具,一時不知道說什麽。 門童隻當他腦子遲鈍或是依舊不甘心,於是安慰般拍拍萊恩斯的肩膀:“能被神主大人臨幸很難得,是福是禍全看你個人。最好老實點,想想怎麽討好神主大人,日子會好過的。” 他說完,一副深藏功與名的模樣消失在來時的走廊裏。 萊恩斯握著麵具,覺得麵部神經有些抽搐。 血奴?臨幸?討好? 仔細迴味一番,獵人深吸一口氣,帶上麵具,轉身去追他的“神主大人”。 安德烈聽力極好,門童的那些話他聽得一清二楚,所以身邊響起獵人的腳步聲時,安德烈有些不厚道地勾起了嘴角。 昏暗環境之中,安德烈扭頭去看自己的“血奴”。 金色麵具是鷹的模樣,隻遮住了獵人的上半張臉,麵具周圍雕刻著栩栩如生的羽毛,似展翅的雄鷹。眼睛處留出的空洞輪廓下尖上挑,配上萊恩斯的眼睛,真的像一隻捕獵的鷹。 麵具下露出一點鼻尖,高挺的鼻梁撐起整個麵具,不留一絲空隙。還有下沉的唇與剛毅的下巴。 不得不說,萊恩斯這幅摸樣,是安德烈最心儀的血奴人選。 樓梯深入地底,當光線完全被遮蔽,新的世界終於呈現眼前。 優雅的鋼琴曲在黑暗中流淌,交談聲與酒杯碰撞聲近在咫尺。樓梯盡頭接著一段走廊,十幾步的距離,是黑暗過渡到光明的過程。 黯淡的光從不遠處蔓延到腳底,一扇敞開的大門裏,是舉著酒杯肆意交談的宴會客人們。 安德烈細細品嚐空氣中的味道,貪婪的,怪異的,殘忍的氣息混雜凝重。而主調,則是幾乎能滴出血液的血腥味。 這是屬於血族的盛宴。 萊恩斯同樣有所感應,他皺眉摸向腰間的槍。兩盒彈藥,加上槍裏本身帶著的子彈,他最多可以擊殺三十隻吸血鬼。而這個大廳裏的客人明顯要比三十這個數字多得多。 所以在銀槍失去效用之後,他需要用匕首肉搏,這會是一場困難的戰…… “萊恩斯。”安德烈攀上獵人的肩膀,萊恩斯此時是一支即將離弦的箭,手下的肌肉因緊張而緊繃,血液也在沸騰,“不必如此驚訝。” “血族從未被驅逐,大戰的勝利對人類來說是一場謊言,是虛假的獎杯。”安德烈說。 萊恩斯盯緊宴會的眼睛扭頭看向安德烈。 “我承認你們誅殺了很多血族,”安德烈及時安撫道,“甚至親王級的血族也在你們手中隕落……” “你想說什麽?”萊恩斯拍掉安德烈攀在肩膀上的手,不愉的問。 安德烈訕訕後退,看向熱鬧繁榮的宴會大廳,揚起嘴角說:“吸血鬼是不怕死的瘋子,是愚蠢的野獸。死亡與傷痛扼製不了藏在血脈裏的劣根性。避世不是對你們的妥協,而是我們的自救。” “而一群從不壓抑欲望,肆意妄為的吸血鬼,是人類無論如何也戰勝不了的怪物。”安德烈指著那群聚集的賓客們說,“我不是說這些血族就是無敵的,他們終將因為自打和狂妄更快速地走向滅亡。” 安德烈的話像低語,也像詛咒。不屑且憐憫。 大廳內的某個血族注意到站在門外的安德烈,登時被驚豔,從路過的侍者那裏取過一支酒杯,笑意盈盈地走了出來。 “從未見過你,你來自哪個家族?”血族遞過一支酒,問道。 “勞倫斯是我父親,”安德烈接過酒杯,向血族舉杯,“向您致敬,子爵大人。” 子爵聽見勞倫斯三個字頓時有些輕蔑,放肆地打量安德烈:“你比你父親好看太多了,旁邊這是?” “承蒙誇獎。”安德烈看了一眼萊恩斯,隨口介紹,“我的血奴。” “和勞倫斯一樣,低級趣味。”子爵皺眉後退,似乎再可惜自己送出的一杯酒。 安德烈不以為意,帶著酒杯混進宴會大廳之中。 子爵在血族算不上什麽貴族,隻是有些地位罷了。而宴會之中,多半也是這種貨色。 這裏的賓客普遍血統不高,年齡小,在血族內部受不到什麽尊敬。於是便紮堆聚集在這裏,互相吹捧,互相麻痹。 萊恩斯早就放開了銀槍,這些吸血鬼甚至無法分辯他身上的危險味道,隻把他當做哪個好色的人帶來的“寵物”。他的三十發子彈,似乎綽綽有餘。 “這就是人類戰勝不了的怪物?”萊恩斯跟隨在安德烈身邊,低聲說。 安德烈斜眼看著萊恩斯,迴道:“你算不得人類,探長先生。人類沒有能抵抗血族能力的血統,並且,人類的壽命也不會長達幾百年,甚至更久。” 安德烈靜靜地看著萊恩斯,緩慢說道:“不必這麽小氣,我們都是老不死的怪物,應該惺惺相惜一點。” “……”萊恩斯後悔了,他根本說不過安德烈。這隻吸血鬼敵我不分,罵起人來冷嘲熱諷,無差別攻擊,根本不讓人討到好處。 “傲慢的人會自取滅亡。血族是這樣,人類也是這樣。”安德烈掃視大廳。 這裏混雜著許多戴麵具的低級血族或人類,他們都是血奴或寵物,跟隨在主人的後麵,是可以玩賞的花瓶也是可以享用的美味。 “嚐試一次美味的事物,就會去追求更高級更刺激的東西。人類滿足不了之後,就會尋找低級血族。低級血族也無法滿足欲望,就會把目光放到貴族身上。”安德烈像在念誦經書一般說著,“自相殘殺,血脈混亂。所有放肆欲望生長的血族都會走向滅亡。” 就如同花盆中瘋長的野草奪取花朵養分,最後開始自我爭奪資源一樣,這是一種放蕩的惡性循環。 直到所有事物被浪費,被汙染。 “很惡心,對嗎?”安德烈扭頭看向萊恩斯。 獵人的神色大半隱藏在麵具之後。他不做表示,神情也毫無變化,就像聽了個無關緊要的笑話。 “你是在為消滅血族增加籌碼。”萊恩斯說。 安德烈不甚在意地笑笑:“實話實說罷了。” 萊恩斯環視宴會大廳,所有血族都身著美麗的衣服。剪裁得體,帶著花紋的各色禮服,昂貴的洋裙,性感的短裙。 這群人和飄揚的鋼琴曲無比契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