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瀾覺得那公安每說出一個字眼,心就跟著收縮一點,直至最後一句時,她已經將嘴唇咬出來了血。


    沒有理會那公安無情的臉,安瀾卻是率先一步走進了太平間。


    兩個半小時前,當她沉溺在自己的幸福中,當她明明可以注意到,卻根本沒有發覺,當她明明可以接受到,卻選擇了拒絕知道安敬的一切信息時,安瀾覺得自己是個罪人。


    白布上染了鮮血,刺的安瀾眼睛一片昏花,如果說一路上她還不相信安敬就真的這麽沒有了的話,那麽此時此刻,她仍然不相信。


    有多不相信,就有多倔強,倔強到疼痛,倔強到窒息。


    一點點的揭開了白布,隨著安敬一張雖然血肉模糊,甚至臉頰上還掛著如同真人麵皮似的仿真皮膚映入安瀾的眼簾時,安瀾險些一口氣沒有提上來。


    “安敬——”


    安瀾開口才發現自己的聲音,已經如同枯木迎風,幹啞而無力。


    渾身似乎被抽取了力氣,窒息而惡心的感覺讓她渾身冰冷,觸摸著自己弟弟的屍體,安瀾感覺自己像是站在冰冷的地獄裏,安瀾的眼底裏仿佛映射著紅白相間的世界,一點點擴大,近乎將她的神智籠罩。


    安敬的臉上是血,眼睛閉著,那張原本帥氣的麵孔,此時有些恐怖,沒有任何迴應的他,眼眸微微闔著,似乎不甘心就此離開這個世界一樣。


    安瀾用盡了力氣扯開了整張白布,表情似是冷靜的她,卻是伸手撫摸著安敬的手腳,身上的橡皮似的皮囊,並沒有完全除盡,卻是讓安瀾明白了,當初去顧夫人的家裏時,那一直感覺到的目光,更是明白了為何安敬為何會突然間問她過的怎麽樣!


    安瀾明明傷心到極致,卻為自己的粗心笑了,狠狠的甩了自己一巴掌後,完全意識不到自己的疼痛,而是有些木然的抓住安敬的手臂,意識到了那手臂已經折斷時,安瀾捂住了嘴,眼淚早已掉了下來。


    安敬的手,死死的攥著,是一枚型號很老的諾基亞手機,那上麵顯示的已撥電話號碼,正是安瀾的!


    4


    心被狠狠的擰痛了,如果可以,這一刻,她真想殺了自己。


    “小姐,我們需要為死者消毒清理,請您節哀,在外麵等候!”


    一名醫生走過來時,沒有多少情緒的推著停放著安敬的車子,準備進行處理,而安瀾這一刻也快速的被喚迴了理智。


    以她對弟弟的了解,真的會在被發現後而倉惶從十樓的窗台逃跑嗎?


    安敬之前看她時,那種表情,那種期待,讓安瀾明白,安敬隻怕是抱著破釜沉舟的心情接近郭家的,那樣的安敬怎麽會逃跑。


    “不,不要把他推進去,我要求請法醫重新鑒定!”


    還要對安敬死亡現場重新勘察,她不會真的相信,弟弟就是這樣倒黴的從十樓掉下來的。


    “小姐,法醫已經鑒定完畢,死者墜樓純屬意外,目擊證人都有的,郭市長家人也及時的為了搶救死者而趕了過來,這些很多人親眼看到的!”


    安瀾聽著那醫生的解釋,卻是越發的有一種懷疑和堅持。


    “我要求法醫重新鑒定!”


    安瀾說著護著弟弟的屍體,那種決絕的表情讓醫生有些無奈,隻見那醫生蹙眉道:


    “要鑒定也需要做申請手續的,您堅持,我們也沒有意見!”


    說完,醫生一臉冷淡的走了出去,而安瀾此時才打開了手機,卻是在看到了顧烶燁的電話時,心頭又酸又暖,又委屈,又難受。


    電話撥打了過去之後,卻是關機狀態,安瀾又打了一遍,依然關機,安瀾連忙撥打了路飛的手機,也是關機,這讓安瀾心一點點的下沉了,也在這個時候電話響了起來,是顧家別墅的電話。


    “雅慧?”


    安瀾的聲音有些沙啞了,那邊雅慧的聲音,顯然也很著急。


    “您沒事吧,剛才顧總打您電話一直不通,他很擔心,所以已經從威海趕了迴來,現在正在飛機上呢!”


    雅慧的電話說明了為什麽顧烶燁和路飛的電話同時關機了,心頭的那絲溫暖,讓安瀾對著雅慧險些哭了出來。


    “我沒事,讓顧總迴來,來人民醫院!”


    安瀾盡量讓自己的聲音保持平靜,但是雅慧還是被這個消息給震驚到了。


    “太太,您怎麽了?怎麽在醫院?”


    從前對安瀾還帶著冷漠的雅慧,自從安瀾這一次嫁進了顧家時,一直都表現的熱切尊敬,倒是一個很靈活的人,此時聽到了安瀾說在醫院,已經著急著要趕過來了。


    此時此刻,坐在了頭等艙的飛機座位上,路飛不免憂心的看了在身邊坐著的男人,又忍不住看了看他的腿。


    “總裁,或許安小姐並沒有什麽大事情,您這樣站起來,或許以後會留下後遺症!”


    坐在路飛旁邊的顧烶燁卻是閉目養神的模樣,無動於衷似的,隻是眉心蹙著,唇角抿著,也不說話,睜開眼睛看了腕表一眼,淡淡的語氣道:


    “還有多久到?”


    路飛見顧烶燁如此,也不再多說,隻是不由歎息了一聲,總裁的深情,讓人無可挑剔,安小姐的福氣。


    安瀾一直守在了太平間的門口,不允許任何人再接近安敬,直到雅慧趕了過來時,見得安瀾臉色蒼白的模樣,再看看安瀾一直守護著的是一具屍體時,顯然嚇了一跳。


    “太太,這是怎麽迴事,醫院外麵有很多記者呢,好像是采訪郭市長的,還有安局長,他們聲稱已經竭盡能力挽救小偷——挽救死者,還最後幫助死者聯係家屬!”


    安瀾的心又痛又恨,恨安雪蓉與郭敏超的虛偽,恨他們的人麵獸心。


    看著安瀾臉色如此難堪,雅慧馬上安慰起來。


    “總裁怕您出事呢,我一直打您的電話也打不通的!您放心吧,隻要總裁迴來,一定會給您討迴來公道的!”


    安瀾看了雅慧一眼,又看了再也不能說話,不能叫自己的姐姐的安敬,卻是努力克製了自己的情緒。


    “你在這裏守著,誰也不許靠近,法醫也不行,我去外麵看看!”


    安瀾說完,不理會雅慧的緊張和恐懼,已經抬腿就走向了醫院門口。


    果然,那裏很多記者圍上了郭敏超,還有安雪蓉。


    “發生這樣的事情我們也很意外,和墨寶相比,一個活生生的生命,更讓人惋惜,我們已經盡力!”


    郭敏超一副很是無奈而仁慈的口吻,一邊的安雪蓉沉默著一張臉不多說話,可是那表情顯得肅穆而哀傷似的。


    “郭市長會不會擔心因為這樣的事故而影響了自己的形象?”


    “我希望大家能把事件的真實過程還原給大眾,至於形象,那不是我說了算得,是靠廣大市民自己用眼睛鑒定的!”


    郭敏超的話,讓安瀾不由冷笑,當她出現在了醫院的門口時,安雪蓉也已經看到了她,本來肅穆的臉上多了一份冷漠,記者自然也看到了安瀾,有些驚訝的同時,有人認出來了安瀾。


    “這不是顧總裁的太太嗎?聽說,安局長和顧家還有些淵源,和顧總的太太認識?”


    而這個時候郭敏超卻是沒有看到安瀾一眼,而是看了一眼手表,便示意旁邊的秘書,開始為他披荊斬棘,眼看就要走掉。


    “郭市長難道不要說說,死者和您之間是什麽關係嗎?”


    安瀾就像是一個從迷霧森林裏走出來的勇士一般,如此咄咄逼人的語氣,立刻讓記者們滿臉的驚訝,興奮而謹慎的表情,看向了郭敏超。


    “我還有個會議,有什麽問題需要澄清的話,我和安局長會召開記者會說明!”


    郭敏超根本不理會安瀾的話,依然斯文友好的知識分子模樣,卻是透露出來一股子不容侵犯的威嚴來,旁邊的安雪蓉也看了安瀾一眼,補充道:


    “不管什麽關係,法不容情,希望顧太太不要因為私情而把莫須有的罪名強加給別人!”


    5


    麵對著安雪蓉處變不驚,遊刃有餘的交際表情,安瀾卻是怒視著她,新仇舊恨,此時此刻,是那麽的明顯。


    “莫須有?這麽多年來,安局長和郭市長做了多少見不得光的事情,以為別人都不知道嗎?”


    安瀾冷冷的表情,帶著一種決然的氣勢,說出的話,讓記者們麵麵相覷,眼看記者們就要發問時,安雪蓉的臉色也變了變,而是變得柔和可親的樣子道:


    “我和郭市長行得正,做得直,能夠有今天的位子,和我們的努力也是脫不掉關係的,當眾侮辱誹謗公務人員,可是違法的!”


    安雪蓉說完,就示意旁邊的助理幫自己開路,那人高馬大的助理,自然不遺餘力,在記者們的鏡頭下冷肅著一張臉,比明星們的保鏢,還有顯得專業。


    “安局長好像忘了幾年前,挪用的公積金和養老保險金——”


    安瀾想著安敬的死,內心沉痛,此時怎麽甘心安雪蓉如此大搖大擺的離去,於是上前一步,橫在了安雪蓉的助理麵前,大聲的說出來的話,讓安雪蓉變色,讓記者們更是如同嗅到了血液的蚊蟲一樣,眼看就要圍住了安雪蓉。


    “你在胡說什麽?再誹謗安局長,我們會采取法律的手段控訴你!”


    那助理此時一副威猛的姿態,膽大到順手就要推開安瀾,安瀾一個不穩,險些跌倒,隻感覺到了一道有力的手臂,熟悉的氣息到來時,人已經落在了顧烶燁的懷裏。


    “哦?我倒是想問一問,安局長如何采取法律的手段控訴我的妻子!”


    顧烶燁的聲音沉穩沙啞,帶著一種怒氣與冷然,那種不可侵犯的氣度,在記者麵前顯得如此的鶴立雞群,讓一群人匆匆的對著他拍攝時,卻是緊緊的摟住了安瀾,聲音溫柔的道:


    “發生這麽大的事情,怎麽不告訴我?”


    安瀾抬頭看到了顧烶燁時,隻見得他的眼底裏都是憂心和心疼,略顯消瘦的麵龐更有一種迷人的氣度,安瀾緊緊的抓住了顧烶燁的手臂,刻意想要維持著的堅強,卻是眼淚已經在眼圈裏轉動。


    “烶燁——”


    安瀾兩個字喊出來時,才發覺自己的脆弱和委屈,她多麽不想依賴顧烶燁,就像是不想去在意顧烶燁的母親是顧夫人一樣,隻想與他好好的生活下去。


    但是安敬的離去卻像是一道警鍾,敲醒了她漸漸沉迷於幸福的神經,讓她想要自私的活下去,是那麽的難。


    顧烶燁給予的溫柔和關懷,在意和認真,讓她不想去思考更多,隻想汲取他的溫暖。


    愣愣的看著顧烶燁,安瀾的脆弱讓顧烶燁更加心疼。


    “安局長與郭市長都是w市的父母官,怎麽大庭廣眾之下,準備欺負一個弱質女流嗎?”


    顧烶燁的表情和話語都是淡然的,和剛才的質問,有所不同,現在的他雍容鎮定,讓人不自覺的為之折服,而安雪蓉的臉卻因為安瀾的話,和此時顧烶燁的維護變得複雜。


    “顧總此話差矣,助理因為害怕我會受到傷害,保護失當也是正常的,我還有一個會議需要開,各位有什麽問題,希望能夠迴去想好了再來問也不遲!”


    安雪蓉如此環視著記者,卻是依舊笑意吟吟的樣子,領導的範兒擺的十足,一時間有些記者自動讓了道,一部分記者站在遠處沒有動,卻是繼續拍攝了顧烶燁和安瀾。


    安瀾恨恨的看著安雪蓉與郭敏超離去的步伐,卻是被顧烶燁牢牢的扣入懷中,讓她沒有辦法做出來任何過激的事情。


    “顧總裁,這麽著急趕過來,是不是對這件偷竊案有什麽不一樣的看法?”


    記者自然敏銳的察覺到了安瀾和安雪蓉的對峙,而此刻,顧烶燁的出現,無疑引起來騷動,撇開某些敏感的內容不說,能夠與顧烶燁相關的新聞,還是值得記者追逐的。


    “對不起,我妻子現在情緒不太好,請容許我先照顧好愛人!”


    顧烶燁根本不給記者多餘的機會,而是摟住了安瀾朝醫院裏麵走了過去,記者還想跟隨已經被路飛攔住。


    “諸位,如果還有什麽采訪,我們總裁可以召開記者會,請大家另約時間!”


    路飛一臉嚴肅,猶如律師一樣的姿態和眼神,讓記者們終於卻步。


    顧烶燁為安瀾撐起了一頂絕對安全的保護傘,不給她過激的機會,而安瀾並沒有一直失控下去,而是在顧烶燁將她摟著走向了醫院時,反手抱住了顧烶燁,抵在了他的胸口,任由眼淚肆意。


    高大的身形釘在了原處,大手摟住了她的腰,感受著安瀾因為抽噎,而一聳一聳的肩頭。


    “有我在呢!”


    顧烶燁的聲音,本來就有著蠱惑人心的魅力,此時聽在安瀾的耳朵裏更是觸動到內心最柔軟的地方。


    雙手緊緊的抓住了顧烶燁的西裝,卻是在最後哽噎出聲。


    “都怪我!”


    怪她太疏忽,沒有想過安敬的內心埋藏著如此濃烈的複仇的種子,怪她太自私,隻想著早點兒見到顧烶燁,告訴他懷孕的消息,甚至不願意接陌生的電話。


    “這不是你的錯,告訴我,安敬為什麽去郭家?”


    顧烶燁抬起了安瀾的下巴,看著安瀾眼底裏的淚水,英俊的臉上,一雙眼眸似乎要刺穿了安瀾的內心似的。


    而安瀾卻在迎上了顧烶燁關心而深邃的眼眸時,一時間無言,與安雪蓉的恩怨從來都沒有結束,如果顧烶燁知道了,她當初接近他的最終目的,並不是為了那塊地,他會是怎麽樣的感受?是否會像當初那樣質疑而厭棄她?


    麵對顧烶燁沉默的詢問的眼神,安瀾卻是胃裏一陣不適,難受的掙脫了他的懷抱,轉身跑向一邊的花壇,嘔吐了起來。


    6


    安瀾的人生,大喜大悲的事情,或許太多了,但命運似乎如同交響曲一樣,讓這樣的波瀾不斷的重複在她的生命裏,嘔吐中,安瀾捂住了胸口,感受到顧烶燁抓住了自己肩頭的大手,和輕輕拍著後背的照顧,眼底裏的淚花,一半是因為痛苦的宣泄,一半是因為嘔吐帶來的不適。


    本來,懷孕是多麽開心的事,她甚至忘情到當機立斷的飛到他身邊告訴他這個消息,可是現在呢,她的心,因為安敬的離開,那原本的幸福,已經被濃密的陰霾蒙住。


    安敬的離去,讓安瀾對安雪蓉的恨更加深了一層,也對顧夫人多了一份恨意,如果當年顧夫人不姑息安雪蓉,不與安雪蓉站在一個隊伍裏,那麽死去的又怎麽會是自己的父母?


    如果顧烶燁知道了她當初帶著複仇的目的,靠近他,又該作何感想?


    曾經,她不惜利用的顧烶燁,眼前,安瀾卻告訴自己,不能傷害他,一點也不願意傷害他。


    顧烶燁是無辜的,顧烶燁從來沒有對不起她。


    “怎麽會吐的這麽難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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