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醒:“難得你誇我一次。”  小十:“你有被我誇的資格嗎?”  餘洲一直在樊醒身後不吭聲,聽這對姐弟一來一往。他忽然想起樊醒和安流都說過,安流是第一個孩子,樊醒是唯一一個能變化成人的孩子——他倆最被母親疼愛。  樊醒年紀最小,他沒有照顧別人的機會,隻被被人照顧過。  餘洲心想,比他年長的孩子,會喜歡他嗎?他們會青睞這個被母親和安流偏心地愛著的小孩子嗎?  小十的蛇尾攀爬上樊醒雙足。“如果我在這裏吞下你,母親會知道嗎?”小十問,“她還會責罰我嗎?”  “吞了我你也不能變成人。”樊醒說。  小十放聲大笑:“說得好像你是真正的人一樣。贗品。”她在最後一個詞上加重了語氣。  在樊醒沉默的時刻,餘洲做出了決定。  樊醒不能繼續留在這裏。小十會威脅樊醒的性命安危。而薑笑他們還在普拉色大陸上,他們也同樣需要保護。餘洲不僅想自己離開,他還想帶著除了樊醒之外的所有人離開。  “手記在我手上。”餘洲抬起手對小十說。  樊醒一拽他的手腕。  幾乎就在瞬間,小十衝到餘洲麵前。她仿佛要把餘洲整個人生吞下去一般,嘴角咧開,蛇尾與頭發緊緊捆縛餘洲的雙臂。樊醒怒吼著亮出異樣的手爪,要把她和餘洲分開。  “但我不知道怎麽交給你。”餘洲說,“隻有我能打開它。”  小十愣住了。  “讓我吃了你吧。我吃了你,它就是我的。”她很快用故作甜蜜的聲音說,“不疼的,很快就結束了。”  餘洲眼睛一眨:他第一次聽到這樣直接粗暴的轉移所有權的方法。下意識地看樊醒,餘洲心裏在這一刹那想的是別的事情:樊醒也想過吃了我麽?  樊醒低吼:“餘洲!你想幹什麽?”  餘洲又對小十說:“如果吃了我也不行呢?這本手記很明顯是曆險者帶進來的東西,你吃了我,我消失了,成為普拉色大陸的收割者。屬於我的手記還會存在嗎?”  小十閉上了嘴巴。她也不知道。  她看看樊醒,又看看魚幹。  “安流不肯告訴我它的心髒在哪裏,我至少能拿到手記吧!”她大喊,“我什麽都沒有!我離開母親的時候,我隻有四時鍾!”  “那你把我帶走吧。”餘洲立刻接話。  樊醒攥得他手腕很疼很疼,餘洲根本無法掙脫。  “隻要你讓樊醒和安流離開這條深淵,迴到我們同伴身邊,我會為你打開手記。”餘洲說,“手記上記載的事情,我也會一一給你解釋。”  樊醒已經意識到餘洲想要做什麽了。  他打算利用手記接近小十,從她口中問出這個特殊“鳥籠”的最重要秘密——是否真的有傳說中的“鑰匙”,能讓人離開“縫隙”?如果有,這把鑰匙是會帶他們迴到現實,還是進入所謂的上一層“鳥籠”?  “他沒有用,可以走。”小十看了一眼樊醒,目光迴到魚幹身上,“但安流哥哥得和你一起,留在這裏。”  樊醒半晌沒吭聲。他心中有一種難以形容的震驚。在此之前,他隻知道餘洲想迴到妹妹久久的身邊,但他從來不能理解,這種“迴去”的念頭有多麽強烈。  站在餘洲麵前的小十是異類,是迥異於人類的危險生命體。但餘洲擁有手記,他膽敢與小十做交易。  樊醒最終鬆了手。  小十卷走了餘洲和魚幹。  她和人類的居住習慣不同,普拉色大陸是她的天地,她想去哪兒就去哪兒,也不需要像人類一樣定時睡覺休息。  把餘洲和魚幹帶到山頂,小十看起來很高興。她指著下方的四時鍾問魚幹:“安流哥哥,你還記得這個嗎?”  魚幹有氣無力:“記得……”  它被山風吹得晃來晃去,最後藏進餘洲的衣服帽子裏。  小十縮小了形體,和餘洲等高,她像看一個有趣玩意兒一樣看餘洲。  “你好奇怪。”小十笑著,“見到我的人類,沒有一個像你這麽鎮定的。”  餘洲心中一動:“你見過很多人類?”  “幾十個總是有的。”小十歪著腦袋,開始數手指,“琵琶,旭日,星落,換過七八個。傲慢原也換過兩個。旋律換得最多,我記得至少換了十個首領……”  餘洲大吃一驚:“你……你說的人類,是曆險者營地的首領?!”  “當然。”小十笑他遲鈍,“每一個曆險者營地的首領,在他們成為首領的時候,我都見過。比如傲慢原的謝白,你應該見過的,曆險者抵達普拉色大陸之後的第一個營地。”  見餘洲不敢置信,小十繼續道:“你們是從傲慢原轉移到旋律的路上被我逮住的,對吧?旋律營地的胡唯一我也見過,他非常非常怕我。不過沒關係,我喜歡別人怕我。”  她微微側頭,裸露在頭發之外的下半張臉上是近乎完美的笑容:“所有營地的首領,都是我的人。無論曆險者還是收割者,都是我的鳥兒。”  “我確實沒有見過籠主。”老胡正帶著一行人在密林中跋涉,“你們對籠主好奇,不如直接去問謝白。謝白不是說他流浪普拉色大陸的時候,遠遠瞧過一次?”  問他籠主相關問題的是柳英年,老胡的答案顯然不能讓柳英年滿意:“你真的沒見過籠主嗎?樊醒現出原形的時候,你看起來也太鎮定了。你是不是見過和他差不多的……東西?”  老胡沉默不語。  “頭一次見到樊醒那樣的……東西,”柳英年不用“怪物”來形容他,“你居然還有心思舉槍對著自己同伴。不愧是首領,反應很特別。”  薑笑拉了拉柳英年的衣角,讓他閉嘴。  “你懂不懂看氛圍啊?再問下去,他會殺了你。”薑笑壓低聲音。  柳英年立刻閉嘴。  他們已經來到密林的邊緣。那道傷痕一般的深淵清晰可見。  深淵將河流從中分割開,但河水並未斷絕。水流從深淵上流淌而過,仿佛被透明的東西托著,仍在不斷地流動,穿過密林與旋律營地,往大陸中心匯集。  薑笑站在河邊,怔怔看著這超出常識的一幕。  文鋒和許青原走在最前。他倆用許青原曾使用過的理由說服了老胡,老胡身為旋律營地首領,他也害怕樊醒這樣的怪物會變成更可怕的收割者,到時候危及旋律營地。文鋒問許青原以前是做什麽的,他對許青原利落身手十分好奇。  許青原:“獵人。”  文鋒:“山裏的?”  許青原沒有迴答,他在當日激戰的地方看到了一個人。  已經恢複人形的樊醒光著身子,呆坐在深淵邊上。第48章 收割者(16)  樊醒聽到了許青原的唿喚,但沒有迴頭。  手上仍殘留著餘洲的體溫。從餘洲進入“鳥籠”開始,這還是兩人頭一迴分開。  強烈的恐懼令樊醒腦內一片混沌,同時有一種奇特而新鮮的感受,令他內心痛苦且煎熬:想到餘洲現在可能遭遇的危險,他無法冷靜,五內如同被烈火燒灼。  第一次做人,他從沒處理過這麽多複雜的情緒,一時之間除了焦灼,手足無措。  許青原把他從地上拉起,柳英年脫了外套把他裹起來,他第一句話是:要把餘洲救出來。  迴旋律營地的路上,樊醒冷靜了下來。  餘洲選擇留在小十身邊,安流也在,餘洲不會有危險。讓樊醒離開是正確的選擇,如果說有誰能在這裏保護餘洲和薑笑等人的安危,這個人隻能是樊醒。  據謝白所說,籠主藏身於普拉色大陸北方的深淵之中。樊醒懷疑,他和餘洲落入的長淵,其實也是那“深淵”的一部分。  抵達營地後,老胡暫時離開,去處理營地裏其他的事情,文鋒和季春月給幾個同伴留了溝通的空間。趁著周圍沒有其他雜人,樊醒快速把深淵之中發生的事情告訴了其他人。  得知餘洲目前安然無恙,所有人都鬆了一口氣。  樊醒看著眾人表情,有種奇特的想發問的衝動:你們是真正擔心餘洲,還是擔心那本深淵手記與安流?  餘洲在“縫隙”之中是完全沒有自己力量的。他能活到現在,依托的是深淵手記與安流,或許還有樊醒。隻要深淵手記和安流在就可以了,至於它們依賴的是誰,認可的主人是誰——哪怕這個人並非餘洲,也沒有關係。  但樊醒最終沒有問。  他看到薑笑哭出了聲。  少女的眼淚讓樊醒發硬的心頭軟了片刻。“我們必須在餘洲和安流遇到危險之前,把他們救出來。”  “怎麽救?”許青原問。  樊醒:“我靠近過小十,我記住了她身上的味道。隻要接近北方的深淵,我能找到她的位置。”  他頓了頓,又說:“而且,安流的心髒現在屬於我。在萬不得已的情況下,我相信安流和餘洲不會死守這個秘密。小十知道這個秘密之後,一定會來找我。”  “……他們如果暴露這個秘密,豈不是把你置於危險之中?”薑笑問,“安流的心髒現在是你的心髒,如果被人奪走,你會不會死?”  “餘洲不會考慮這個問題。”樊醒深吸一口氣,“隻要能保全性命,隻要能從小十口中交換出他想要的信息,我的秘密會成為他的條件。”  四時鍾深深嵌於山壁之中,四顆碩大的白色晶石在陽光裏閃動光芒。餘洲看得發愣,木木地迴答小十的問題:“我真的不知道安流心髒在哪裏。”  得不到滿意答案的小十咬著指甲。她渴望的東西從未距離她這麽近過,但她實在不懂怎麽才能從安流和餘洲口中撬出答案。  甚至她也不能分辨,這兩個人是說真話,還是說假話。  她見過的人類實在太少、太少了。  還是魚幹知道如何應對她:“小十,你現在住在哪裏?帶我去看看唄。”  小十不應,魚幹又說:“你還記得我喜歡什麽嗎?”  “誰記得住。”小十嘴上這樣說,卻把魚幹和餘洲卷入自己頭發。片刻的黑暗過後,餘洲發現自己站在一個寬大的石頭房間裏。房間是圓形的,除了他腳下的這一塊地方之外,全都堆滿了各色各樣的東西。  餘洲霎時間想起付雲聰城市裏,堆放雜物的碼頭。  甚至就在餘洲左右張望的當口,頭頂裂開一道黑魆魆的口子,一架公園裏才會出現的兒童滑梯掉了進來。口子消失了,餘洲甚至還沒能看清楚口子之外是什麽風景。  魚幹在房間裏遊了一圈,氣喘籲籲地迴來。“好多玩具。”它說。  小十目光一直追著魚幹:“你喜歡嗎?”  魚幹在她臉上親了一下:“喜歡吧。”  小十:“你不是最喜歡玩具嗎?母親常常給你做各種玩具。”  魚幹隻得正麵迴答:“我很開心哦。”  小十:“正常說話,不要哦。”  餘洲突然哈哈大笑。魚幹惱羞成怒:“就哦!就哦!”  小十坐在地上,靠著一個巨大的皮卡丘沙發。迴到這裏她自在了一些,蛇尾從長發下瑟瑟縮縮地鑽出來。發現餘洲並未覺得古怪,小十愈發舒展:“被我抓走,還笑得出來,你這個人類真的好奇怪。”  魚幹落到她手掌的小墊子上:“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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