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幹:“我知道你挺喜歡他,他很有意思,而且他還……抱你。”  樊醒鬆開魚幹的尾巴,魚幹有些猶豫,卻又繼續說下去:“你變小的時候,他最緊張你了。”  樊醒:“因為我至少看起來像個人。他把我當成妹妹。”  魚幹:“是人都知道你不是他妹妹。”  樊醒:“看到我的原形,他隻會被嚇跑。我不是你,安流。”  魚幹又翻滾,在距離樊醒一段距離的地方打轉。  “……總之,這些人之中,對你最好的就是他。別惹他生氣了。”它咳嗽兩聲,“他不高興,我也不會高興,哎。人類的情緒好麻煩,就不能開開心心的。”  “和偷吻他相比,原來最容易激怒他的方法還是聊久久。”樊醒說,“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久久真的是他親妹妹。”  話剛說完,身後一股大力,樊醒直接被拽了下來。他從雜物堆上翻滾而下,一路磕碰,小山在這劇烈的動作裏塌了一半。  餘洲把他狠狠按在雜物裏,揪著他的衣領。樊醒手上仍握著那個圓球,包紮好的傷口又裂開了,血從傷口中滲出,在圓球的金色硬殼上塗了一層血色。  “你說什麽?”餘洲聲音嘶啞,“你知道些什麽!”  樊醒大笑,他雙腿忽然夾住餘洲的腰,腰身一挺,直接把餘洲掀翻。餘洲被他壓在身下,樊醒已經成功反製。  “她是你的引線嗎,一點就炸?”樊醒舔舔嘴巴。他胸口有一種難以形容的興奮,興奮中又摻雜焦躁。複雜的情緒虛晃一槍,他低頭看餘洲,把空著的那隻手按在餘洲的左胸。  劇烈的心跳聲透過彼此的皮膚骨骼,樊醒能清晰地感受到。  憤怒、激動、驚愕,連魚幹也開始躁動亂滾,湊上來咬樊醒的耳朵想讓他鬆手。  樊醒手上使力,按住餘洲胸口。他為人類髒器的不停搏動感到驚奇。餘洲的心跳是生命力的證明,激烈的情緒讓心跳愈發急促,樊醒似乎能聽見血液奔流的聲音。  餘洲的眼睛發紅了。  “你在胡說什麽!”他起不了身,抬手往樊醒臉上揍了一拳,“她就是我的……”  “不是、不是!”樊醒打斷了他的話,“你知道她不是!”  他撫摸餘洲的脖子、臉龐,最後卡住餘洲下巴。焦躁感爬撓樊醒的心,他恨不得立刻讓餘洲拋棄腦子裏可笑的兄妹想法。  他不想讓餘洲無論做什麽事、說什麽話,都以久久為先。  “你也是一無所有的可憐蟲,別自欺欺人了。”樊醒一字字道。  一種陌生的驚恐像蟲子一般鑽進餘洲心裏。  餘洲和魚幹目光同步,齊齊看向樊醒手上的金色圓球。  被血液侵染的硬殼正在裂開!  魚幹發出尖銳的嘯聲。它的恐懼瞬間侵入餘洲腦海,餘洲忽然顫抖,他本能地想遠離樊醒和他手裏的那東西,可樊醒完全鉗製住他,大得出奇的力氣,就像一隻巨手把餘洲牢牢壓在原地。  樊醒揚聲長笑:“安流啊,安流!”  他舉起手中圓球,笑聲愈發瘋狂。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圓球正在崩裂,金色的硬殼化成液體,水一樣從樊醒指縫淌下,“你我都是母親的孩子,我們有同樣的源頭。你的心髒懼怕我的血液,然而母親添加的這層殼子,它認得我!”  圓球的硬殼融化了一半,圓球中央那團不斷滾動的混沌終於露出全貌。  它是淺灰色的,如同那些有毒的薔薇一樣,陰鬱低沉。  在夜燈與雨水中,混沌仍舊緩慢翻滾,它們懸在樊醒手心,被樊醒五指牢牢圈住。  魚幹無處可躲,從圓球開始融化的時候它就僵硬地失去了活動能力,落在餘洲胸口。  “……”樊醒鬆開了鉗製餘洲頸脖的手。他用手掌蓋住魚幹,“好吧,別害怕。你不想要這部分力量,那就直接給我吧。”  那團混沌的煙氣,就這樣被樊醒按入了胸口。  城市有密雨,但從來沒有打雷。  已經抵達城外郊區的付雲聰卻聽見了雷聲。迴頭看見城市天空電光閃動,他心頭一突,連忙對車上其他人說:“雨太大了,我們迴去吧。”  大巴掉頭,往城內疾馳。付雲聰跑上觀光層,雨愈發的大了,但這不是他操縱的。有人越過籠主,讓“鳥籠”的天氣發生了變化。付雲聰心裏升起不祥預感,他想起餘洲說過的,出現在某個“鳥類”空中的巨大手掌。  電光密集的地方,濃雲正在翻滾。  “……他是要死了麽?魚幹!”餘洲喊出了那個特殊的名字,“安……安流!”  魚幹猛地從他胸口竄起。  樊醒渾身戰栗,胸口縈繞著灰色的混沌煙氣,已經失去了控製餘洲的力氣。汗水從他身上淌出來,就像徹底洗了個澡,他長發濕透,緊緊閉著眼睛,嘴唇因為忍受痛苦而咬出血來。  “我不知道!”魚幹無措,“我不知道別人吸收我的心髒會發生什麽事!”  餘洲:“你們最好把所有事情都給我講清楚!我他媽什麽都不知道!你們是把所有人都蒙在鼓裏騙得團團轉嗎!”  魚幹張口結舌。  餘洲將樊醒推翻在地,起身時順腳踢了一下。  “既然要死那就去死吧。”  頭頂傳來沉悶的雷聲。  餘洲抬頭時,看到有一隻手從密雲中探出,像撥開布簾一樣,從中央分開了雲霧。  緊接著,第二隻、第三隻、第四隻。四隻嶙峋、幹瘦的手,把天空挖了一個洞。  “……餘洲,餘洲!!!”魚幹在餘洲身後大喊,“救救我們!救救樊醒!”  餘洲目瞪口呆。  他看到一隻碩大的眼睛連著細長脖子,從天空黑色的洞口裏慢慢探下來。  “我會把所有事情都告訴你!”魚幹噗地趴在餘洲的臉上,“快!快把樊醒挪到它看不到的地方!”  --------------------第30章 潰瘍(9)  安流的“心髒”不冷也不熱。它是火辣辣的,仿佛揪著皮膚骨頭,血管也因此被抽動,樊醒渾身都在打顫,腦子一聳一聳地疼。  他無法動彈,無法出聲,眼前一片朦朧。他看見餘洲把自己拖了起來,走幾步就因為力氣不濟倒地。  餘洲沒放棄,拖著他雙手往一旁拉。碼頭邊上有拾荒人蝸居的小棚子,髒汙不堪,裏頭一股子漚出來的酸臭味。  樊醒的唿吸變得短促。魚幹趴在他的臉上,頭一迴真正地著急了:“別死,別死……”  樊醒忍受著渾身的疼痛,舌頭因麻痹而無法發出任何聲音,他的視野漸漸模糊,變成了一片濃淡不一的灰色。  一滴雨從天空墜落,落在他鼻尖。  樊醒看到自己站在海灘上。海水淺淺地推上來,淹沒他覆蓋鱗片的腳丫。  借助水,他看到了自己的模樣:一個長著魚臉的孩子。  四野茫茫,巨大的水母如同眼球,在淺灰色天空中舞動。天地是倒懸的,山巒像鍾乳石,累累懸在頭頂。樊醒伸出手,試圖觸碰水母們細長的鞭絲。他的手是孩子的小手,手背同樣長滿鱗片,手指與手指之間,有肉色的薄膜。  白色的鞭絲甩在他的手上,火辣辣地一疼。樊醒連忙縮迴手,手臂上兩道痕跡,皮膚像被侵蝕一樣凹陷了下去。  他疼得一直流眼淚,可那也不是他的眼淚。他蹲在海灘邊上捂著眼睛嗚嗚地哭。他還不懂得說話,隻會發出咕嘟咕嘟的聲音,像魚在水裏吞吐泡泡。  一隻手撫摸他的腦袋,溫柔又耐心。  樊醒仰頭,身後的人影模糊不清。  他張開手,想去抱住那人。  在觸碰到那人身體的瞬間,他的左胸忽然狠狠一疼,就像有人穿過皮膚和肋骨,直接握住心髒重重地捏了下去。  樊醒眼淚流了滿臉。他不知道自己現在是什麽模樣,大概一個魚臉的娃娃,哭起來也是難看的。  “……我給你起了名字噢,”震耳欲聾的聲音低笑著,在天和地、海和山之間嗡嗡震響,“你叫安流。”  “安流,那是什麽?”餘洲問。  他們躲進了小棚子,小棚子隻有一個入口,其餘三麵都被雜物圍得嚴嚴實實。入口僅容一人進出,餘洲半蹲在狹窄的口子上,恰好擋住了棚子內部。  夜空之中的空洞令餘洲想起付雲聰給他們看過的那道裂縫。“鳥籠”之外,是黑暗無光的“縫隙”空間。那怪物正是從這樣的黑暗中探下頭來。  “……它就是你們的母親?”餘洲不敢相信,“到底是什麽東西!”  “柳英年說過的,它是‘縫隙’的意誌。”樊醒胸口疼得厲害,他說兩個字,喘一口氣,看著餘洲堵在門口的背影。魚幹趴在他胸口一聲不吭,末了補充:“是它製造了我和樊醒。”  安流,“縫隙”意誌製造的第一個孩子,它誕生於一條海豚的子宮,身體像人,頭臉卻是魚。  樊醒,“縫隙”意誌製造的第二百二十一個孩子,他試圖脫離母親。  餘洲終於忍不住迴頭。他看樊醒,又看魚幹。  “鳥籠”裏什麽都可能發生——薑笑的話簡直是警世箴言。  那碩大的眼睛仍在逡巡,餘洲毛骨悚然,他隻能裝作什麽都沒看到,不敢與它直視。  擋住這個口子就能把樊醒和魚幹藏起來?可那若是“縫隙”的意誌,無論如何它都能找到自己的孩子。  “它為什麽要找你們?”餘洲問,“你們為什麽想離開它?”  自從和樊醒牽扯上關係,餘洲的脾氣越來越壞,他也不想掩藏自己的性格了。“立刻解釋,別再騙我了。”  樊醒的聲音很虛弱,魚幹開口:“你手裏的那本深淵手記,是樊醒從母親手裏偷走的。”  “縫隙”的意誌何時誕生、何時存在,樊醒和魚幹並不知道。  他們從被製造出來那一刻開始,就隻知道自己是“母親”的孩子。  “母親”很喜歡製造自己的孩子,孩子是它的同類。但它並不喜歡這些孩子。安流是第一個孩子,安流無論犯什麽錯、惹下什麽麻煩,母親都會放它一馬。  但其他的孩子沒有這樣的幸運。有的孩子被扔進“鳥籠”中,成為寄身“鳥籠”的怪物,有的孩子則直接被母親再次吸收,迴歸自身。  樊醒正是這樣一個容易惹人生氣的孩子。但罕見的是,他是所有孩子中,第一個順利擁有人類形態的。  他因此變得特別,母親也尤為優待他。  “母親優待我?”樊醒啞聲笑了,“你在說什麽笑話?”  他捋起衣服,露出胳膊和腹部。餘洲記得他身上有紋路清晰的紋身,但現在看去,那些並非紋身,而是青灰色的傷痕。  “這些叫鞭痕。”樊醒說,“你見過水母吧,在安流骸骨周圍。那些水母也曾是母親的孩子,最後都變成母親懲罰我們的工具。水母的觸絲觸碰我們之後,會在我們的身上留下永遠消不去的鞭痕。”  鞭痕裏會生出無形的鞭絲,母親依靠這些鞭絲來追蹤和尋找自己的孩子。  樊醒誕生之後,一直照顧他的是安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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