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江中學範圍內,雨消失了。在晴朗的藍色天空中,一條巨大的、燦爛的魚穿過肥皂泡一樣幻動的光線,在陽光和空氣中舞動它長而飄逸的魚鰭。  它的魚鰭輕得像紗帳,在一瞬間讓餘洲想起了海中浮遊的水母。  但它比水母更大、更沉重。它在臨江中學上空盤旋,日光灑在它的皮膚上,折射、散射,幻化成七彩的光線。  “我見到的它是幻象。”付雲聰說,“現在你們看到的,是幻象的幻象。”  他低頭看趴在餘洲頭頂發愣的魚幹。  “你跟它很像,就是小了一點。你們都有一個角。”付雲聰比劃著,溫柔地說,“你長大了也會變得這麽漂亮嗎?”  魚幹隻是愣愣仰望頭頂的大魚,一言不發。  餘洲說:“聽說這條魚叫安流。”  魚幹的魚鰭就像手一樣緊緊抓著餘洲的頭發,幾乎讓餘洲疼得哼出聲來。  “安流……”魚幹用隻有餘洲聽得到的聲音說,“原來這裏,也有人知道安流……”  這條驚人的大魚讓付雲聰的心情似乎好了一些。  “薑笑把她的秘密告訴我,我也要跟你們分享一個‘鳥籠’的秘密。”他舉起雙手,像在空氣中撕裂了什麽。  大魚消失了。但藍色的天空尚未消散,一道裂縫出現在天空之中。  裂縫越來越大、越來越大。裂縫之外是黑色的空間,仿佛吞沒了所有光線的黑洞,是人的眼睛所能觀察到的最純粹濃重的黑。  在黑色的空間裏,有一道細長的、亮著光線的裂口。碎雪從裂口中落下。它們穿過黑色的空間,穿過藍色的天空,尚未落到餘洲手中,已經化為水滴。  “這是‘鳥籠’之外的空間。”付雲聰說,“但我不知道上方的裂口是什麽,以及為什麽有雪。”  這是付雲聰抵達的第一個“鳥籠”,他在無人的“鳥籠”裏成為籠主。  因此他沒有經曆過從一個“鳥籠”前往下一個“鳥籠”的過程。  那是餘洲見過兩次的漆黑隧道。  無數的鳥籠,原來就藏在那漆黑隧道之中,累累如卵。  留付雲聰獨自迴憶江麵路上的各色人物,漁夫帽帶著眾人在河堤邊上找了個橋洞,架起石塊鐵架,開始烤魚。  他指點餘洲他們在淺灘撈魚,餘洲和樊醒學得很快,柳英年的眼鏡掉進水裏幾次之後,濕著雙腳上岸了。  岸邊,薑笑正捏著魚幹尾巴問它,那條大魚和它有沒有什麽血緣關係。  然而無論怎麽問,魚幹都不肯說。被問得心煩了,它用魚鰭捂著不存在的耳朵大聲說:“不記得了,我沒有腦子!”  繼續再問,它裝出哭相,抽抽搭搭:“我又長不了那麽漂亮,你們為什麽總要用這種事情刺激魚家。”  薑笑總會適時提醒:“說不定你吃了你那硬心髒,你就變成那麽漂亮了。”  說也說不聽,薑笑兇巴巴拎著它:“你快恢複原形!你恢複原形了說不定咱們就能從些鬼鳥籠裏跑掉了!餘洲再不迴去,他妹妹怎麽辦!”  魚幹在她手裏裝死。  “我把我的秘密都告訴你了,你卻不肯跟我講你的。”薑笑語氣一軟,也開始裝哭,“咱們還是同伴嗎?”  裝哭不奏效,魚幹直挺挺地攤著。  她把魚幹一扔:“不要你了。”  魚幹爬迴到薑笑身邊,小心依偎她的腿。“沒說秘密的也不止我一個。比如……”它轉來轉去找目標,忽然聞見漁夫帽手裏烤魚剛剛飄出的香味,“比如他!”  魚尾筆直指向漁夫帽。漁夫帽頭也不抬:“找死嗎?”  一行人裏唯一不怕漁夫帽的隻有薑笑和樊醒。薑笑好奇問他:“大哥,你到底叫什麽名字,打算什麽時候才告訴我們?”  漁夫帽沉默。  “還有你的帽子。”樊醒接話,“你為什麽總是戴著帽子,連睡覺也不摘下?哦不對,你不跟我們一起睡覺。”  焦點不集中在魚幹身上,它立刻來勁了:“我知道!他禿頂。”  漁夫帽目光冷冷掃來,魚幹火速軟在薑笑腳踝上裝死。  最不敢惹漁夫帽的餘洲和柳英年對個眼神,柳英年鼓足勇氣:“帽哥,你這樣遮遮掩掩,老跟我們融不到一塊兒去。這不好吧?”  漁夫帽眼神像刀一樣:“那你呢?”  柳英年吸溜一下吞了個熱乎鮮嫩的螺肉,咽到底了才說話:“我……我什麽?”  漁夫帽:“你不解釋一下,為什麽一背包都是過期食品?”  柳英年:“……”  漁夫帽:“你說了你的秘密,我就說我的。”  眾人全都看向柳英年。  柳英年訕訕放下手中螺殼。“你們老說我帶過期食物,一開始我沒搞懂怎麽迴事兒,後來弄懂了,我又不敢講實話。”他說,“其實……它們不是過期的。”  薑笑從他背包裏隨手抓了一包餅幹,火光裏清清楚楚:2020年1月前食用最佳。  “可是我買它的時候還是2019年啊!”柳英年急了,“我是2019年11月11日掉進‘陷空’的!”  快過期了,食物便宜,柳英年買了滿滿當當一大包。他買的時候精挑細選,有粗糧有低糖食物,有蛋白質有澱粉還有維生素。  掉進“陷空”的時候,他正走在去單位參加集訓的路上。他責任重大,是小隊裏負責食物保障的重要後勤人員。  在眾人目光裏,柳英年再度結巴,低頭思索良久。抬起頭時,他臉上除了堅毅,還有種豁出去的不管不顧。  “我的身份跟你們不一樣。”他聲音有些顫抖,但竭力平靜,“我隸屬於國家調查局深孔調查組,是一名‘陷空’調查員。”  他頓了兩秒,補充道:“……正在實習。”  --------------------  作者有話要說:  樊醒:帽哥不跟我們一起睡覺。  魚幹:好端端的一句話,為什麽你講出來就讓人覺得很奇怪呢?  樊醒:你淫者見淫。第26章 潰瘍(5)  人類自古就有仰望星空的理想。  1957年10月,蘇聯發射了世界上第一顆人造地球衛星。這枚名為“sputnik 1”的地球衛星開啟了人類曆史上第一次太空競賽。  1961年,由美國主導的“莫霍計劃”在太平洋開始進行實驗。它是探索太空計劃的一個基礎:地球作為太陽係的一顆行星,地層裏隱藏著它從誕生到現在的所有秘密。了解地球,能夠讓人類更好地了解地外的其他太陽係行星。  此時此刻的柳英年就像一個真正的調查員,進入他的專業領域,讓他忽然之間變得健談、嚴肅。他拍了拍屁股底下的泥土。  “在地球上,我們平時接觸的大地是地殼。地殼之下是地幔。在地殼和地幔之間,有一層莫霍洛維奇間斷麵,我們一般簡稱為‘莫霍麵’。地殼是堅硬的,但莫霍麵是一層不凝固的岩漿,它隨著地球的自轉,在地殼和地幔之間緩慢流動。”  “莫霍計劃”的目的,就是在大洋中鑽孔,穿過地殼,抵達莫霍麵,從而獲取地幔樣本。  太平洋中,莫霍麵深度較淺,隻有五千米左右。鑽孔隻要突破莫霍麵,就可以如計劃一樣,獲取地幔樣本。  “莫霍計劃”在太平洋深海裏,往地殼鑽了五個孔。最深的一個是183米。  但鑽探很快中止了。  中止計劃的原因有很多,戰備資金問題、研究成果問題、科研基金分配問題,林林總總。  計劃雖然中止,但它開啟了之後延續幾十年的、各個國家都參與了的海洋鑽探計劃。  “美國在海裏打洞,它的競爭對手蘇聯,則在陸地上打洞。”柳英年攤開他的小本子,畫出簡略示意圖,“k superdeep,科拉超深鑽孔,也被稱為‘地球望遠鏡’計劃。”  蘇聯人試圖建造一個窺探地球內部的長筒望遠鏡。  深孔從1970年開始鑽探,1989年鑽出了世界上最深的人工鑽孔,深達12262米。  同樣的結局:鑽探忽然之間中止了。  “啟動地球深鑽計劃的不止美國和蘇聯,德國在1987年也實施過ktb計劃,鑽了九千多米。”柳英年說,“這些計劃無一例外,都在鑽到某個深度之後,發生了奇特的事情。”  魚幹:“鬼?”  薑笑:“異世界生物?”  樊醒:“地底人?”  “……”柳英年卡了片刻,“鑽孔鑿穿了一個……一個特殊的空間。”  一開始是鑽頭接觸的岩石硬度下降,這是由於壓力和高溫影響,岩石性狀發生了改變。  突破這層岩石之後,鑽頭忽然不受力了。  它前方沒有了障礙物。沒有岩石,沒有岩漿,沒有億萬年前形成的地質產物。什麽都沒有,完全是一片虛空。  這種異樣狀態持續了大約一個小時。在蘇聯方麵的絕密報告中顯示,一小時後,他們再次啟動鑽頭時,發現虛空消失了,鑽頭繼續與地殼深處的岩石頑強爭鬥。  這是發生在科拉鑽孔深挖到6000米深度的事情。  緊接著,在6500米、7500米的時候,再度發生了一模一樣的事情。鑽頭仿佛探入一個巨大的、不見底的空間,空間中什麽都沒有。異樣事態持續的時間越來越長,鑽入12000米之後,鑽頭無論如何前進,深度計數不斷增加,但再也沒能收獲任何樣本。  在12000米之下,地殼似乎消失了。  毫無來由地,餘洲腦中忽然掠過一些破碎的畫麵。  他又站在漆黑的隧道裏。在隧道之上,他根本觸碰不到的高空中,一道裂縫如同樹根,張牙舞爪,橫亙頭頂。裂縫之中有細碎的雪緩慢落下。  餘洲眨了眨眼,他看見藍白色的水母遊過身邊,看見自己雙手長滿了紫色的水生植物。海洋深處的漩渦像黑色的眼窩,卷走他,吞噬他。  他頭有點暈。晃了晃腦袋時,瞧見魚幹浮在半空,靜止不動。它也在認真聆聽柳英年說的話。  深海的漩渦,白色的裂縫。  餘洲的掌心有冷汗:他所處的這個空間,是什麽地方?  “宇是無限空間。宙是無盡時間。在我們所處的空間和時間之外,還有無窮無盡的各種時空。有時候並行,有時候交錯。”柳英年說,“你們能理解這一點嗎?”  漁夫帽:“老生常談,你想說我們穿過‘陷空’,其實是進入了平行時空?”  柳英年搖頭:“沒有那麽幸運。”  他的囗吻讓人緊張。  “我們所處的地方,在研究領域裏統稱為‘縫隙’。”柳英年說,“它是無數空間與空間交錯時產生的狹窄縫隙。”  餘洲霎時間明白了:“你是說,那些深入地下的鑽孔,鑿開了‘縫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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