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夏千並沒能如她自己想象般地忍受這樣的日子很久。


    當她的養母把一本劇本和一紙合約丟在她麵前,得意揚揚地炫耀自己勞苦功高幫夏千簽下了這個片酬是過去兩倍的劇本之時,夏千終於爆發了。


    “我不演。”


    “你是絕對主角,片酬又那麽高,製片方也允諾會花大手筆推出你,你還有什麽不滿意的?”


    夏千拿著劇本,幾乎氣得聲音也顫抖,“你看過劇本嗎?你知道這個女主角的戲份都是什麽樣的嗎?這幾乎就是個限製級的片子,這裏是床戲,這裏也是,還有這裏、這裏,全是床戲,而且還不是點到即止,全是需要大幅裸露場景的。你看到兩倍於市場價的片酬時難道就沒想過中間有貓膩嗎?這根本是其餘女明星都不願意自毀名聲所以不願意接的!”


    “你懂什麽?!舍不得孩子套不到狼。這種片子才能博出位,說不定就大紅大紫了!”養母看到夏千的態度,語氣也硬了起來,“而且夏千,你也沒選擇的餘地,我已經幫你簽了合約,片酬也拿了,你不拍,就等著支付十倍片酬的違約金吧!”


    “喂?哦哦,好的,今晚在帝色會所嗎,我來請我來請,這點小錢,不差錢。”養母接了個電話,“你在家裏好好看劇本,片子還有兩個月就要開拍了。”說罷便出門開始她醉生夢死的夜生活了。


    夏千看了合約,那裏麵確實規定了十倍的巨額賠償金,她非常害怕,然而這個劇本的角色實在超出了她的忍耐範圍,她終於跑到了樓下公共電話亭,開始給唐均打電話。


    “喂?嗯?夏千?什麽?!你說你接了什麽片約?!”電話裏唐均一聽夏千的敘述就跳了起來,“你怎麽能接那種東西!任何女藝人,隻要被扣上了‘豔星’的名號,這輩子就上不了岸洗不幹淨了!以後片約和發展都會受到製約。等等,你說不是你簽的,是你養母?那樣確實你可以以不知情不是自己真實簽名為由要求合約作廢,然後不演這個片子,但是這樣雖然避免了十倍違約金,這種做法肯定會遭到圈內封殺,你以後基本不用混了。”


    “那我該怎麽辦?”夏千急得快哭了,委屈、恐懼、不安席卷了她。


    好在唐均沉默了片刻,又鎮定了下來,“首先,這個片子肯定不能演;然後,你聽我說,這件事要擺平,我幫不了你,你隻有去求溫言。”


    “我把溫言的地址告訴你,你去找他。這是你唯一的希望。”電話裏唐均深深歎了一口氣,他沒告訴夏千的是,雖然你必須一試,但溫言不一定會幫你。


    等夏千趕到溫言的山頂別墅時已是傍晚,此刻已有寒意,她甚至不知道溫言今晚會不會迴家,她就蹲坐在門口,在料峭的山風裏發抖。


    溫言是晚上十點才迴家的,他剛參加完一個酒會,他喝了點兒酒,有點兒熱,因此解開了襯衫的第一顆紐扣,拉開了領帶。司機載著他往家駛去的路上他收到了smt內部的信息簡報,上麵稱smt的死對頭星娛公司投資想要開拍的那個限製級電影已經找到了女主角,內部消息稱這個女主角是新人夏千。


    他無聲地笑了笑。他想,他猜得不錯,夏千和她沒有什麽不同,為了錢,為了名聲和地位,其餘一切都會舍棄,她們是一類人。之前她們表現得那麽堅定不屈服,隻不過是誘餌還不夠吸引人。他的心裏為此一陣陣厭惡和惡心,都是一樣的,他想,人生真醜陋,不過是一個個循環,但他竟然還是為此感到了失望。


    他的思緒被司機的一個急刹車打斷了。


    “對,對不起,溫先生,您的家門口突然躥出一個人,我沒留意。”


    “溫先生!”


    司機和夏千的聲音幾乎是同時響起的。她看到載著溫言的車要駛入大門,便急匆匆衝了出來,此刻在刺目的車燈裏用手擋住了眼睛。


    “什麽事?”溫言把車窗降下來,不動聲色地看著夏千,他甚至都沒從車裏出來,隻是冷靜甚至冷漠地聽著夏千語無倫次地敘說自己的遭遇和對他的請求。


    他看著夏千不斷張合的嘴唇,“可那和我有什麽關係?”


    “夏千,你是不是對我產生了一些不必要的錯覺?我從沒有想過幫助別人,尤其是你。滑雪時隻是盡到我作為教練的義務。你不應該就此判斷我對你會是特別的、留情的。不要把我的禮節和麵麵俱到當作溫情。”溫言望著夏千的眼睛,“是唐均還是孫錦給你的地址?我不希望在這裏第二次看到你。世界上很多人我可以拯救,但是我並沒有義務。”


    夏千一直知道溫言是個性格淡漠的人,但她並沒有想到會遭到這樣的對待,唐均說過,隻要溫言肯幫忙,於他而言並非難事。她在再次與養母相遇後甚至也想過溫言,她覺得溫言是唯一可以把自己拖出深淵的人。她還記得溫言是那個在冰天雪地的紐約,為一個陌生人能夠停車讓出自己圍巾、帽子的男人。可唯獨對自己,是這樣吝嗇於舉手之勞。


    “溫先生,我知道,你明明不是這樣的人,你為什麽要把自己包裝成這樣?還是僅僅對我這樣?”夏千眼角含著淚,“我聽他們講過,林甜第一次現場演唱會根本唱走音了,你為她耗費巨資壓製了當時所有的負麵新聞和評論;她因為言論不當被代言品牌解約,解約金甚至都是你墊付的。但是,林甜為了得到角色,不惜拆散導演和他的發妻;她違約後把所有過錯推給之前的經紀人,最後經紀人壓力過大自殺,我不相信這些你都不知道。”


    “你為什麽能為這樣的她保駕護航,為什麽還喜歡她?為什麽幫助她?她明明那麽差!”夏千情緒激動而委屈,她既絕望又不顧一切,“她做的這些,我什麽都沒做過,我錯在哪裏?我什麽都比她好,你為什麽不能喜歡我?為什麽唯獨對我這樣不公平?”


    溫言推開車門,他站起來之後挺拔的身高讓夏千感到有些壓迫感,她微微後退了兩步。溫言卻步步緊逼,直把她逼退到別墅的外牆前。


    “你根本體會不到我這樣的人的苦楚。我也想有幸福的家庭,而不是像現在這樣有一個利用我的養母,一個想侵犯我的養父。你根本體會不到我那種一路從黑暗裏走過來是怎樣的心酸,你都不知道。但即便被謾罵過、毒打過、傷害過,我也沒想過用同樣的行為來迴報這個世界。可直到現在我才發現,我從沒被這個世界愛過。”


    溫言不知道她身上竟然發生過這樣的事情。此刻的夏千就站在他麵前,臉上與其說是倔強,不如說是逞強。


    他走近她,捏了她的下巴,“你也真敢講,喜歡你?像這樣嗎?”


    夏千的眼淚還在眼眶裏,但她努力瞪著溫言,努力把那些眼淚憋迴去,在他麵前流淚實在太弱勢了。她想解釋說,不是那個喜歡,是和討厭相對的那個喜歡。但她不能開口,她怕一開口,眼淚就滾下來。


    溫言本來隻是打算作勢威嚇,可夏千被他逼到牆角,無路可退,瞪著他的樣子看起來又無助又悲憤。他看著她,鬼使神差地,他側身吻了她。


    夏千在驚愕中聽到溫言的聲音在自己耳邊響起。


    “夏千,不隻是你,我們都生在荊棘中。我們都是從黑暗裏走過來的人。”


    然後溫言放開對夏千的桎梏,他的氣息便從夏千身邊消散。剛才的一切仿佛都是一個夢。


    “我還是不會幫你。你隻是千千萬萬個我認識的人中的一個。我不能以smt的名義幫你。”夜色裏,溫言的眼神深邃,“但站在私人的角度我可以給你一些建議。這件事想從源頭上解決,你必須和你的養母交涉。讓她去和製片方交代,然後讓她徹底滾出你的生活。你既然能對著我這麽精神百倍地抗爭,就拿出這樣的勇氣對她吧。”


    溫言說完就要進門,夏千拉住了他。


    “你能陪我去嗎?”夏千有些緊張,“我不怕你,那是因為不論如何,不管我們有著怎樣的貧富懸殊或者人生差別,但是我麵對你時我們是平等的。可她是不同的。因為曾經她對於我來說是無法打敗、敵我懸殊的施虐者,我知道這很難以啟齒,但是那種恐懼並沒有退卻,而是放大了。我很難形容那種感覺。我不知道怎麽和別人講。但是我怕她,很怕她。就算她變成一個七老八十的老太婆,根本沒有對我動手的力量,我還是怕。因為潛意識裏覺得反抗她仍然會受到同樣的暴虐和侮辱,又會迴到曾經那麽無助、迷茫、自我厭惡的境地。”


    夏千也不知道是什麽勇氣讓她對溫言剖析這一切,但她感覺舒服,她感覺一直躲在自己胸口的那隻黑貓跑走了。她再也不想忍受那種被貓爪撓心的痛苦感了。


    “我知道這對你來講是很無理的要求。”夏千看著溫言的眼睛,“我也連帶著對這樣懦弱的自己很失望。但是我不敢獨自麵對我的養母。你能陪我去嗎?”


    “不是以smt的名義,而是以你私人的立場。”夏千在心裏又加了一句,幫幫我,像你曾經在紐約對我做的一樣,把我拉出這個噩夢。


    拋開那個意味不明的吻,她始終相信溫言對她應該還是懷有善意的。


    “僅此一次。”如夏千所想,溫言沉默片刻,最終還是答應了她,“以後不要來找我了,把這個地址從你的腦袋裏刪除。”說完他便不再看夏千,徑自走進了別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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