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千站在酒店大廳裏,又茫然又淒苦。她賭輸了,她的孤注一擲遭到了溫言的毀滅性打擊,然而她真的沒有錢再在紐約生活下去了。


    她仿佛走到了迷宮的岔路口。眼前是濃重的迷霧。來往的光鮮人類宛若來自另一世界。


    在這種飄忽裏,夏千聽到隱約的音樂,那是她所愛的那支舞曲。周遭的光線開始變幻。夏千茫然地抬起頭。


    就在這一瞬間,酒店裏所有的吊燈都像是被她目光點亮一般地亮起來,像是一道道閃電,劃破那些迷霧。


    這支曲子就像一個牽引和神諭。夏千看到剛才那些麵目陌生疏離的人都笑著轉身,仿佛從噩夢中蘇醒一般,他們充滿生機和善意。夏千看到年輕的女孩甩開發帶,看到紳士的男人解開領結,然後他們和著音樂,在酒店大廳光滑的大理石地麵上跳起舞來,用一種宣泄而淋漓盡致的方式。互相獨立又互相迎和。


    然後越來越多的人像風一樣從四麵八方湧過來,加入這場舞蹈。夏千仿佛置身在舞台的正中央。可她對這一切的發展仍舊帶著不真實感。


    直到身穿黑色禮服的金發男人帶著求婚戒指出現,舞蹈的人群把一個美麗的少女牽引到那男人的麵前,夏千才終於醒悟過來。


    這是一個精心設計的求婚,用快閃的方式。


    夏千轉頭看身邊這些起舞的人,他們在前一刻都還扮演著冷漠的路人,在音樂響起的一刻便像是接到了指令,讓整個大廳都變作舞台,而這支舞曲結束的時候,他們就會如魔法失效一般地迴歸冷漠的角色,然後快速而有秩序地離開酒店,散入人群消失不見。這就是快閃。聰明地聚集,用肢體去表達自己、表達群體的意識,然後快速地閃離。


    在所有人的舞蹈的盡頭,那個金發男人單膝下跪,少女的臉上是巨大的驚喜和混亂。大廳裏其他像夏千這樣與這場快閃偶遇的人都溫情脈脈,他們笑著圍觀,有人也加入舞蹈。


    音樂仍在繼續。有人在夏千的身邊起跳旋轉,然後飛躍而過。夏千在這些舞者的臉上看到燃燒的表情。他們的這支舞蹈僅為這場求婚而存在,他們的情緒隻為這一刻,並且不顧忌他人的眼光。


    這是一種新奇的體驗。在某一刻放肆地表達自己,在下一刻又以不相關的姿態走開。百分之百地投入,又毫無留戀地抽身離開。


    像是受到蠱惑,夏千朝著這些舞動的人邁出了一小步。她還有點遲疑。


    音樂正到高潮處,夏千看到她麵前的那個舞者不顧一切地旋轉、扭動,非常激烈的生命力。這讓夏千覺得久違。她過了太久壓抑的生活。


    她終於決定甩開一切加入這場快閃。


    她衝進舞群,開始和著音樂跳起來。夏千有芭蕾基礎,也學過爵士舞,但她並沒有機會表現過,這一刻是她第一次如此大膽而放縱地展現自己。


    她近乎瘋狂地跳著,周遭人群的情緒感染了她。即使現實多坎坷,可夏千隻想短暫地擁有這一刻。她心裏是澄澈的,她僅僅是在人群裏跳舞,不為追求任何東西。她像是要融化到這舞步裏一般,仿佛人世的艱難都被踏在腳下。


    然後音樂停止,像是灰姑娘的魔法終止,她和所有人一樣,果斷地收起步伐,收斂表情,無怨言也無驕傲,隻四散走出酒店,向西或向東,不停留地走迴自己的人生裏。


    於夏千,這場舞就像是對自己夢想的告別演出,是絕望壓抑的爆發,也是一種結束;而於溫言,這僅僅是開始。


    在夏千轉身之後,溫言並沒有馬上離去。他遲疑了一下,然後就看到夏千跳入人群。他看到她臉上的表情,和那個人一模一樣。夏千是屬於舞台的,即使衣著並不光鮮,她仍舊對自己有強烈的把握。她主宰自己的身體和表情,很吸引人。酒店大廳的燈光閃亮,溫言覺得這一切都讓他眩暈。他有點後悔自己的遲疑。他想,或許今晚自己有點醉了。他甚至不應該和這個陌生的女孩說那麽多話。


    夏千讓他覺得既煩躁又危險。溫言幾乎是急不可耐地想要擺脫她。


    然而晚上唐均就來找他了。


    “我要簽那個女孩。”他直白地告訴溫言。那語氣並不是商量的,而隻是盡義務一般通知。


    溫言皺眉看他。


    “我要拍新片了,還缺個女配角。”


    “你在開玩笑嗎?那隻是一個新人,而你的電影已經得過三次國際大獎了,smt已經簽約的藝人裏總能找出一個合你心意的,冒險去用一個背景不明的人,我不同意。”


    “我不需要你的同意。”唐均點了一根煙,“大不了你撤走投資,但是溫言,我從認識你的第一天就說過,我不接受任何投資人以金錢來幹涉我的電影。我不會為了資金閹割自己的劇本或者選角。”


    “這就是你的電影叫好不叫座的原因。”溫言冷冷地指出。他抬頭看到唐均露出無所謂的表情。


    “wendy和我說了你要封殺她,實話說,那之前我對她都毫無興趣。我剛才走過大廳,看到她離開你,臉上全是絕望,我甚至也不憐憫,這就是圈子的規則,不是每個有才能的人都被發掘。”唐均笑了笑,“但是你看到了嗎?她在人群裏跳舞的樣子。從絕望到充滿了不屈服的生命力,那種絕處逢生的情緒。”


    “她現在表現出來的僅僅是她的一部分,像所有新人一樣質樸而幼稚,可我對她沒表現出的那部分感興趣。就像冰山,她藏在水下的部分或許比我想的更可怕。她有一種特質,她不穩定。你不懂的,我新片裏的那個角色簡直就是為她量身定做的。”


    溫言知道他從來不開玩笑。唐均是非常嚴肅地要簽下夏千做新片女配角。溫言沒法阻止,但他有自己的堅持。


    “你簽他是你的事,但我封殺她的決定也不會改變。她可以自由接片,有人願意請她我不幹涉,但smt永遠不會簽她。”


    唐均驚愕地看了溫言一眼,他不明白溫言為什麽對這個女孩這麽苛刻。唐均隻負責拍電影,並且傾向文藝片,這個女孩借助自己,僅僅能得到一次出現在銀幕上的機會,或許會有一些媒體關注,但是並不會有大批粉絲,如果沒有一個強有力的經紀公司,隻能在娛樂圈裏曇花一現。


    唐均看著溫言,後者英俊的側臉上表情冷漠。某一瞬間,唐均很想對溫言說,你以前不是這樣的人。


    他和溫言已經認識了近十年,從他們都還青澀的時候起。他記得溫言曾經是個惜才如命的人。十年的時光太漫長,唐均覺得他能接受溫言慢慢變成一個成熟的商人,可溫言的改變卻是突然的,就像突然分裂出了第二人格一樣,他有一天突然變成了一個成功狠辣的商人,一直到現在。他覺得在他不知道的地方,溫言身上發生了一些什麽,然而溫言卻不想與他分享任何關於過去的迴憶。


    唐均本是來紐約參加電影協會的活動,這才意外遇到了溫言,也邂逅了夏千。這番談話之後便和溫言告別,繼續他的下一場活動。所以當他重新想起夏千,時間已經過了近半個月。


    唐均記得和夏千再次見麵時的每一個細節。


    他在一間逼仄陰暗的屋子裏找到了她。夏千所有的行李就是一個包。她已經窮得什麽都沒有。當唐均告訴她希望她去參加新片試鏡時,夏千就像隨時要暈倒。她比上次見麵更瘦弱了,但眼睛卻更有神。


    “謝謝,你能給我買一張迴國的機票嗎?”她不卑不亢,眼神坦誠,“可以從我第一份工資裏扣。”


    唐均喜歡她那樣的眼神,篤定又堅韌。她有拿到那個角色的自信,但語氣裏並沒有過分的自傲。她隻是充滿了背水一戰的勇氣。當人對一樣東西充滿了必須得到的渴求,如果夠堅韌,總能得到。


    而夏千也確實得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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