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文超一口氣幹了杯中的酒,放下酒杯掃了一眼在座所有人。大家的反應完全在他意料之中,也讓他心裏大致有了底。雖然這隻是一段講話,僅僅還停留在口頭上,想要通過一頓飯、一席話震懾住所有人,尤其在座這些都是混跡官場多年,那根本不可能的。但是王文超這番話是十分有技巧的,一上來就指出碧山縣經濟、領導班子存在的問題:碧山縣積貧積弱的現象已非一朝一夕,是個嚴重的問題,也是他來這裏的原因和首要解決的問題,而且是受領導啊高度重視的問題;其次,拋除曆史遺留原因導致目前這個局麵,縣委縣政府的隊伍是存在問題的,當然,這在任何一個領導班子中可能都有,但是不代表就可以被容忍。而他王文超恰恰最不能容忍。而要解決這個問題,當然不能憑他一個強龍赤手空拳來改變這個局麵,所以王文超必須亮明他欽差大臣的身份,點出上級領導對碧山縣的高度重視,以及對他工作的支持。同時,也表明了自己發展經濟改善碧山的決心。以及該團結的要團結,既往不咎,打開新局麵。最後,還給這些人一劑預防針,接下來他會展開疾風驟雨的行動,每一個人,都要做好心理準備。也仍然是他一貫的風格,打一巴掌給一個甜棗,隻是不能像在基層那樣的語氣口吻去表達。


    所以王文超很滿意,他可以肯定,接下來不敢說這些人有劣跡的從此金盆洗手,但是至少會收斂許多,即使有小動作,也要掂量掂量。他的三板斧打出去,而且是這樣力度的三板斧,必須要有成效。


    王文超的話說完,一時有些靜默。也難怪,這樣疾言厲色的講話,不要說是在接風宴,在整個碧山縣的曆史上,隻怕也是絕無僅有的。但是王文超必須這麽說必須這麽做,他麵對的是整個江南省倒數第一的貧困縣,而他是帶著蒙書記的囑托和信任來的,他的任務就是改變碧山縣的現狀。所有艱巨的任務擺在麵前,不拿出鐵腕是不行的。


    楊亞軍最先端起酒杯站起來,笑著說:“首先我們歡迎王書記的到來,感謝上級領導對碧山縣的支持和關注。我接受王書記的批評和意見,碧山縣的經濟落後,我們在座的每一個人都有責任。我們的領導班子也確實存在著問題,希望王書記給予指正,當然也需要大家認真聽取並且切實改進。接下來在王書記的領導下,希望大家團結合作,克服一切困難,不惜一切代價,一定把碧山縣的貧困縣帽子甩掉,把老百姓的生活水平提高。這一杯,我們大家歡迎王書記。”說完仰頭喝幹。


    大家紛紛鼓掌舉杯。原先嚴肅的氣氛,也一下子輕鬆不少。與王文超不同,王文超初來乍到,必須用威嚴樹立起自己的威信和領導地位,這個白臉必須他唱。而楊亞軍常年呆在碧山縣的領導班子,對每個人都比較熟悉,由他唱紅臉最合適不過。


    這算是第一迴合黨政合作與分工,就在酒席上初步奠定。王文超也相當滿意,喝下一杯。楊亞軍這番話,也擺明了立場,接下來會全力配合王文超的工作。要知道一直以來,黨政班子,尤其是領導人之間的矛盾比比皆是,經常會由此引發領導班子之間的不合甚至分裂,就連之前在平陽縣,莫言書和徐壽鬆都不能避免,別的不說,王文超自己經曆的幾個基層鎮,洪山鎮的於文中和肖德文,大浦鎮他自己與劉躍進,那都是活生生的例子。而對於工作造成的阻礙也是有前車之鑒,所以楊亞軍和政府班子的支持,在王文超看來,是一個良好的開端。


    王文超又講了幾句話,放鬆下氣氛以後,開始熱鬧起來,大家開始喝酒吃飯,一邊進行溝通。不過這畢竟是縣裏,不是在基層時候那樣,要通過拚酒量打好工作關係;而且要注意領導班子的形象,所以大家都很收斂。但即使是這樣,作為打好關係第一個環節的接風宴,你來我往還是必不可少的。所以一頓飯下來,喝了一圈,王文超也著實喝了不少。不過他也抓住機會,跟大部分人進行了簡單初步的交流,也算是額外的收獲。


    接風宴進行兩個多小時,看看時間不早,考慮到王文超一天的奔波辛苦,楊亞軍提議結束。於是在楊亞軍的帶領下,大家再次舉杯歡迎王文超,接風宴也隨即結束。王文超坐上車,由司機開迴宿舍。


    雖然以王文超的酒量,這點酒實在不算什麽,但是酒勁慢慢上來,加上一天坐了好久的車,實在辛苦。王文超在車上不知不覺睡著了,還是許可欣的電話把他吵醒,他連忙接起來:“老婆,這麽晚還沒睡啊?”


    那頭卻是咿呀的哭聲,王康樂稚嫩的聲音,帶著哭腔叫著:“爸爸。”


    王文超的心頓時像被揪了一把:“怎麽了樂樂?”


    許可欣接過電話,無奈地說:“白天一天還好,晚上哄他睡覺,忽然鬧著想爸爸要爸爸。我和媽哄了半天哭個不停,隻好給你打電話。到碧山那邊了?情況怎麽樣?”


    王文超聽得一陣心疼,他又何嚐不想念妻兒和家裏。王康樂還那麽小,按理說應該在爸爸媽媽的陪伴下健康長大。這也是他作為一個父親最簡單的心願,可是卻如此難以實現。反而照顧康樂和家庭的重擔,都在許可欣一個人身上。王文超內疚地說:“我到了,剛跟縣裏的同誌們吃完飯迴來,還沒顧得上給你打電話。這邊一切都好,宿舍也都安頓好了。你呢?家裏都還好嗎?樂樂怎麽迴事?是不是身體哪裏不舒服?”


    許可欣笑起來:“家裏能有什麽不好?樂樂也沒事,就是往常你天天迴來帶他玩,忽然一下子見不到你,想你了。”雖然帶著笑,可是王文超聽得出來那份牽掛。不由得眼角有些濕潤了,趕緊打岔:“那是,我兒子跟我親。讓我來哄他,男子漢,可不能這樣哭。”


    王文超跟王康樂說了半天,直到許可欣看時間太晚,要哄王康樂睡覺,才依依不舍掛上電話。


    司機梁勇三十多歲,看著憨厚老實,一直不苟言笑。聽了半天王文超逗王康樂的電話,這時候笑著說:“王書記愛人孩子沒調動過來?”


    王文超搖頭:“孩子太小,家裏事情又多,沒法過來。梁師傅孩子多大了?”


    一談到孩子,梁勇也是笑開了花:“四歲,剛準備上幼兒園。”


    王文超一聽:“喲,跟我家差不多。兒子閨女?”


    “兒子。”


    王文超感歎:“兒子調皮,小的時候更是不省心。”


    梁勇應聲:“那是,得等上小學,能省點心。”


    很快到了宿舍,王文超下車,囑咐梁勇注意安全,明天一早來接自己,隨即進了宿舍。


    簡單的洗漱之後,已經十一點多,明天是第一天上班,任務繁多,王文超躺到床上準備休息。然而一天的勞累之後,王文超輾轉反側,卻是怎樣也無法入眠。最後索性起來,找了半天找出一包煙,走到陽台上,點上煙並不抽,隻是靜靜地燃著。


    碧山縣因為經濟落後,缺少工業企業,夜晚非常安靜。王文超就看著夜幕站著,偶爾抽上一口煙。他確實睡不著,需要靜一靜理一下紛亂的思緒。不光是最近,人生以及事業的大起大落,他都經曆了一遍。王文超自認為是個理性、不容易多愁善感的人,此刻也不由得生出人生如夢的感歎。的確,遠的不說,就在十多天以前,他還心灰意冷提出辭職,還以為他的仕途,他的理想,走到了盡頭。誰曾想,一轉眼的時間,他會遠離家庭,來到最貧困的碧山縣,擔負起重任。


    而從當年平陽縣洪山鎮算起,他踏上崗位已經十三個年頭。這十三年,他獲得了別人也許一輩子夢寐以求卻得不到的機會和發展,從一個鄉鎮的幹事,敬老院的院長,一直做到民政辦主任,然後是縣委辦主任,大浦鎮鎮長再到書記,被下放為檔案局局長,再到農合社創辦人,省裏而後一路直上,最後如果不是當初的一個錯誤,那麽他不僅僅是現在的一個貧困縣的縣委書記,而是正廳級的市委副書記。當然,這一路走來,是他一步一個腳印的努力,起碼他可以問心無愧地說,在每一個崗位,他都充分發揮過自己的能力,做出過拿得出手的成績,從大浦鎮一步步治汙、招商引資、發展農合社,引進上佳集團的藍莓種植園,到接受市裏的任務,在全市創辦農合社,曆經種種考驗、克服艱難險阻最終取得成效。而人生方麵,他更是獲得了以前做夢也不敢想的完滿,首先,他有了可欣這樣相愛體貼的妻子,有了康樂這樣活潑可愛的兒子,甚至於從一個一無所有每次過年都無家可歸的孤兒,到忽然之間重新找迴了失散的父母;他還有了自己的資產,有洗沙場,餐飲公司,度假山莊,銀行裏有了花不完的存款。王文超是個唯物主義者,不相信有什麽上天,但是此刻迴想起來,他隻能說,如果真有上天,那麽上天對他是慷慨的。因為對比付出,他獲得的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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