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你說了我愛你,我就會有我愛你的方式。


    很多商家打著平安夜聖誕節的旗號,做足了功夫,打折的打折,抽獎的抽獎。我本想去逛逛街,無奈外麵妖風大作,異常得跟耶穌真要誕生似的。我給林大人打電話,不知道他在飛機上還是在開會,一直關機。我想著要是今晚我把林思聰帶去k歌,事後林大人會不會k我。


    我試探著問林思聰有沒有興趣去看一堆老年人唱歌,林思聰立刻說好,讓我非常失望。我不禁給他描述了今天晚上很有可能是個人演唱會的情況,林思聰來了精神,說要換一身聽演唱會的衣服去。我心想我去聽音樂會都恨不得穿個休閑裝過去,你聽個演唱會還端什麽架子。


    不過不得不說,林思聰傳承了他爸爸的審美觀,在衣服搭配上有著獨到的一麵。小家夥穿了一件黑色的燈芯絨西裝,西裝裏是一件淺色的運動外套,帽子落在西裝外麵,顯得嘻哈休閑。然後他打量了我一下,說道:妖子阿姨,你不是也有不少衣服嗎?我從男人的角度給你挑幾件好看的,保證打扮完之後,讓我爸爸多好幾個情敵。


    說完他打開他爸爸的衣櫃。前一陣子我陸陸續續把一些換洗衣服塞在了這裏麵,積少成多,竟也有了半座小山高。


    林思聰已經習慣了我雜亂碼放的方式。我曾對他說,雜亂乃宅女的範兒。宅女是上輩子做慣了丫鬟伺候的深閨小姐。這輩子深閨小姐的姿態傳承下來,可惜丫頭沒有及時托生,所以才導致宅女變成這個樣子。林思聰雖然全盤反對,但是在我一周多堅持不懈的洗腦工作中,他已經轉換成了中立立場。


    在小朋友的指點下,我穿上了淘寶敗家時買來又來不及穿的一條緊身亮黑色打底襪,又穿上一條短到大腿根的靴褲。上身穿一件長款的休閑白色襯衫,襯衫下大腿根的靴褲若隱若現,稍不注意以為是沒穿褲子出門。白色襯衫上圍了一條幾乎有我兩倍身高的圍巾,外麵套上一件黑色的排扣大衣。林思聰又給我挑了一雙違背自然規律的又高又尖的靴子,這雙靴子我前兩天剛網購迴來還沒來得及退貨。網站上圖片顯示的明明是一雙平底短靴,收到的鞋卻是一雙有著十二厘米的細圓錐後跟,一般人不好駕馭。我懷疑不是店家發錯了貨就是上錯了圖片。


    我打扮好後在穿衣鏡前一照,果然很另類很風騷。


    我問林思聰:“你從誰身上得來的靈感?”


    林思聰老實地說:“貝克漢姆的老婆維多利亞。”


    我盯著這雙隻能是維多利亞穿得了的鞋,勉強地說:“幸好不dy gaga。”


    臨出門的時候,林思聰忽然很不好意思地說:“妖子阿姨,那個……我有一個小小的建議……”


    我做了一個但說無妨的表情。


    林思聰說道:“要是你把襯衫裏麵的衣服換成黑色會更好看。”


    我想,男人無論在生命的哪個階段,對女性襯衫裏麵的衣物敏感度永遠比女人本身高。林思聰在這麽幼齒的階段就已經有了這個覺悟,不出十年,江湖上又會多一個絕色禍害。放眼望去,隻能等林林的兒子方磊來超越了。


    本來平安夜就是狂歡的,我倒是無所謂裏麵穿什麽顏色。我做開放狀問道:“那裏麵要是不穿會不會更好看一些?”


    林思聰說道:“一個是性感,一個是放蕩。你追求哪個就穿哪個。”


    鑒於林思聰的毒舌,我懶得爭辯,換了黑色的內衣,和林思聰出了門。剛出門,wendy臨時通知我人口超標,錢櫃的包廂已經容不下,大家集體轉戰到附近的一個會所。會所裏的第一層酒吧被包下來了,能唱歌能跳舞能喝酒,最重要的是還能借某人的vip卡免費消費,一舉兩得。我正想問這個燒錢的金主vip是哪位,wendy就說道:“王軒逸家的酒吧啦。他來了很久了,你快來吧快來吧。現在大家一看見他就想到你,嘿嘿,緋聞女友嘛。”


    我看了林思聰一眼,想著今晚注定又是風起雲湧驚濤駭浪的一夜。


    會所一般都是某些大集團領導休養生息的絕佳場所。作為大陸房地產商的聚集地,會所裏配套設施齊全,服務優質,滿足各類人群的需求。被包下來的酒吧很大,九曲十八彎的,一路設有紫色貴氣的環廊燈光,充滿了走上此道就能坐上時光機器穿越到古代的神秘之感。彎到盡頭,看見偌大一個彈簧舞池位於中央。舞池上方的dj台有位男同事正抱著吉他對著話筒憂傷地唱梁祝主題曲《兩隻蝴蝶》,可繞梁三日,讓兩隻蝴蝶氣絕身亡。酒吧裏真正的燈紅酒綠、色彩斑斕又統統籠罩在一片昏黃下,跟拍《2046》一樣的場景。我擔心嚇到林思聰,不料林思聰表現出了驚人的好奇心和滿足感,說道:“啊,原來這就是傳說中的酒吧啊。”


    我牽著林思聰的手找了個角落裏的沙發隨便坐下,聽著這位男同事將這首曲子唱完。因為我平時聽慣了大街上和半導體一般的手機裏傳出來的“親愛的,你慢慢飛,小心前麵帶刺的玫瑰”,還從來沒聽過用吉他演奏這首曲子,倒也能聽下去。


    沒等他唱完,卻看見co衝到演唱台,說:“下麵有請我們王總給我們演唱一曲,大家說好不好?”


    大家非常捧場地說:“好!”還有一些人吹起了口哨。


    當然要說好,人家請客,你難道連口菜也不給人家吃嗎?


    我一眼瞄過去,今天晚上真是驚世駭俗,我們小小的策劃部聚會居然連kelly也大駕光臨了。我偷偷跟林思聰說了聲:“你家王阿姨也在現場,迴頭要是她向你爸爸舉報今天晚上我帶你到酒吧的事情,你可要力保我。”


    林思聰說道:“這你放心好了,我爸爸也舍不得說你。這位大叔什麽時候唱完啊?怎麽還會有人唱《兩隻蝴蝶》,還不抵唱一首《兩隻老虎》呢。”


    我深刻表示同意。


    走上台的王軒逸接過剛才那位男同事的吉他,調整好麥之後,說道:“我之所以上來唱歌,是因為這個演唱台位置比較高。本來我想單獨唱這首歌給一個女孩聽,但是我剛才不停地尋找也沒有找到她。幾年前我丟下了你,現在不會再失去機會了。如果我找到了你,那我一定不會再錯過那三個字。還有,請你手機開機,讓我找到你……”


    下麵掌聲一片,尤其是男人的口哨聲此起彼伏,女同事紛紛低頭找手機。我想著co真可憐,暗戀別人還替別人做嫁衣裳,做了報幕員,專門給人家表白用。


    林思聰不滿地說:“哎呀,怎麽又是那三個字。愛情老是三字經:我愛你,我恨你,算了吧,你好嗎,對不起。誰知道他想說哪句啊。”


    我考慮要適當地建議林大人禁止林思聰上網了。小小年紀就搞清了愛情的真諦,直接跳過了情竇初開的階段,太早熟了。


    王軒逸繼續說道:“我唱一首mariah carey的i want to know what love is,送給我心愛的女孩。”


    然後他撥弦深情演唱起來。


    i gotta take a little time,


    a little time to think things over


    i better read between the line


    in case i need it when i''m colder


    in my life there''s been heartache and pain


    i don''t know if i can face it again


    can''t stop now


    i''ve traveled so far to change this lonely life


    ……


    歌詞大概唱的是一個受過傷的人正陷入孤寂的思念。至少從表情看來,王軒逸唱得很憂傷又很有感悟,搞得大家分外沉醉。而我和林思聰大概是唯一沒有投入的一對。


    林思聰說:“你說哪有表白的時候用一首英語歌曲的啊?萬一那個被表白的對象不懂英語,那他不是白唱了?你看我就聽不懂。”


    我說道:“所以你不是他表白的對象。隻有聽懂的,才有可能成為表白對象。這就跟抽獎一樣,設有基本門檻。”


    林思聰問道:“那你聽懂了嗎?”


    我誠實地說:“大致聽懂了一半。”


    林思聰又問:“那你這算是過沒過門檻啊?”


    我思考了一會兒說:“我站在門檻上兩頭搖晃。”


    我不知道王軒逸有沒有看見他要表白的對象,其實論他的外貌,不用這麽噱頭,直接吼一吼對方的名字,估計她就哭得個淚人似的衝到台上相擁而泣去了。大致上相擁過後,導演還要幫忙切換兩人平時怎麽擦肩而過,怎麽浪漫相遇,怎麽誤會中傷,怎麽生死兩茫茫地分開,然後重點描述不思量自難忘的悲痛情緒,最後再轉到兩人喜極而泣,苦盡甘來的畫麵,簡直跟拍那些主題為歲末喜相逢的韓劇一模一樣。


    林思聰說道:“你說我們坐的這個位置是不是太隱蔽了?連個燈光都照不到,萬一人家要表白的對象是你呢,那你不是錯過了很好的機會?”


    我閉著眼睛琢磨這有多大的可能性,沒等我想完,林思聰就說:“哎呀哎呀,不可能的。我爸爸看上你已經很不容易了,怎麽還會有人跟我爸爸一樣笨呢?”


    我笑道:“你怎麽這麽確定你爸爸看上我了啊?你爸爸要是看上我,那平安夜還不趕過來跟我共度良宵?”


    然後我聽見一道鬼魅的聲音響起:“原來你這麽惦記著我啊?”


    我一扭頭,正是風塵仆仆的林大人。


    林大人摸了摸林思聰的腦袋,挨著他坐下來。兩人的沙發瞬間顯得擁擠,林大人就勢把林思聰抱起來,輕輕鬆鬆地擱自己腿上,然後轉身問我:“這些天過得怎麽樣?手機怎麽關機了?”


    我掏出手機一看,居然沒電了,我立刻拿出替換電池裝上,邊裝邊迴答道:“還不錯啊……你這次出差怎麽這麽久?”


    林大人迴答:“和中天的人一起去的美國。王總和kelly也去了,他們今天早上就迴來了,我剛好還有些別的事情要處理,拖得晚了些。”


    說完,他打量了我一眼。酒吧裏暖氣很足,我把外套脫了,風騷打扮一覽無遺。


    打量完後,林大人說:“怎麽打扮得跟太妹一樣出來了?”


    我想林思聰會替我反抗的,他爸爸正在否定他的作品呢。


    果然,林思聰說:“爸爸,這樣搭配本來很好看的,關鍵是穿的人氣質有問題。要是長得好看,衣服亂搭也會有氣場。要是長得一般,衣服再……”


    沒等林思聰說完,我拍了拍他的頭:“說誰呢?你家妖子阿姨長得國色天香、沉魚落雁、閉月羞花,小孩子沒有鑒賞力不要隨便說啊。”


    林大人笑笑說:“聰聰,以後和阿姨說話的時候,要拋棄誠實的品德。為了搞好人際關係,要學會說善意的謊言,知道嗎?”


    嘿,父子聯合起來欺負我一個弱女子,好意思嗎?我剛想反駁,林大人的手機鈴聲響起。他看了一眼來電顯示,不經意地輕輕皺了眉,起身出去接電話了。


    王軒逸的歌曲快接近尾聲了,趁大家如癡如醉狀,我先去了趟洗手間。


    我發誓我不是路癡,但是從洗手間迴到酒吧主廳的路卻是九曲迴腸,不停地岔口,不停地拐彎,要不是事先知道我身在酒吧,我還以為我在盤絲洞裏。難得的是,我這一頓跋涉,居然見不著一個服務員,我懷疑我是不是真坐上時光機器穿越了。因為周遭的環境越來越空曠,越來越安靜,簡直快趕上地下停車場了。


    好不容易聽見了有人說話的聲音,我立刻振奮得如同在玩迷宮遊戲時撿著地圖一樣。朝著聲源尋去,卻發現了不該發現的人。


    側身站得筆挺的是林大人,麵對著我低頭細語的是kelly。我不想偷聽,但貿然行進又顯得很不上道。左右為難,腳步卻不自覺地停在了原地。我躲在粗厚敦實的柱子後,讓自己完全具備一個偷聽人該有的模樣。這真是一段難挨的時間,就跟周星星的電影《九品芝麻官》裏躲在青樓女子床下的皇上一樣尷尬。


    出差的時候,kelly和林大人之間必定發生了一些不為人知的事情,此刻兩人的表情都有些詭異。有可能我錯過的前半段對話是兩人互相傾吐了一下糾結的過去,而沉浸在過去的迴憶裏的人一般都會散發出隔夜茶水的味道,恰恰就是這兩人現在的神態。為了印證我這種言論,kelly說了一句非常具有酸臭人文氣質且提供豐富想象空間的一句話:“經營感情比經商困難太多,感情沒有規則,不受人控製,也沒有投入產出比,栽進去就賠了全部。”


    我想王家那豪門恩怨的背景真不簡單,培養出來的一個個都是要麽不說話,一說話就準備要拍台言的後代子孫。然而我這樣的判斷是不全麵的,因為kelly為了證明她是說話很抽象,行動很具象的人,已經朝林大人撲了過來,牢牢地鉤住了林大人的脖子。從我這個角度望過去,兩人貼得一點縫隙沒有。kelly的頭枕在林大人的肩上,擋住了林大人的表情。這大概也是老天爺留給我的一條活路,防止我看見林大人享受的神情時,心情崩潰,一不小心得個失心瘋什麽的,社會就少了一個勞動力,多了一個殘障人士了。


    正當我感謝老天爺的仁慈慷慨時,他老人家立刻變臉得讓我無地自容,用中學生描寫尷尬時必用的句子,就是“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此時,我的手機鈴聲聒噪地響起來,在浩大的空間裏,迴聲不斷,綿延不絕。兩個癡心愛人一看有外人,急急地分開,並都朝我看過來。


    林大人疲憊的臉上看不出一絲表情,kelly臉上淌滿了淚水,我感歎這真的是台言電視劇的拍攝現場,而我就像一個不按導演規定沒有將手機關閉的無名助理一樣。我連忙拿出手機,假裝什麽也沒聽見什麽也沒有看到的路人,把內心包裝成一個強大的電機,接起電話就開始瞎侃:“喂,啊,我也愛啊,怎麽會不愛你呢。”


    那邊傳來隆隆的音樂聲:“妖子,我是王軒逸。”


    我繼續說:“愛這個東西需要在時間裏慢慢磨的,剛開始磨成了米,再後來磨成了粉,再磨下去就成了麵灰,風一吹,灰飛煙滅,大隱隱於市了。我對你的愛啊,已經到了米這個階段,我們且行且珍惜吧。”


    我記得在一本書上看過這麽一句話:你想知道一個人內心缺少什麽,不看別的,就看他炫耀什麽;你想知道一個人自卑什麽,不看別的,就看他掩飾什麽。


    我炫耀愛情,掩飾我的慌張,隻是因為我缺少愛情的滋潤,自卑著讓自己懦弱到不敢言語的暗戀。


    王軒逸在那邊問:“妖子,你聽見剛才我唱歌了對不對?”


    我想王軒逸現在不掛我的電話,繼續和我說有的沒的,也真是太有涵養了。


    我繼續說道:“總之,我們都要加油哦。小壞蛋。”


    掛了電話順道關機之後,我抖了抖自覺豎起的雞皮疙瘩,坦然地從他們旁邊踱過。kelly詫異地看著我,還沒有迴過神來。我拿著手機的手朝她揮了揮說道:“啊,真巧啊。”


    有一句很流行的話叫“刀尖上的舞者”,我不清楚這個詞條的具體含義,但是它字麵上的意思恰恰能最好地形容我現下的狀態。心如刀割卻要笑如春風,步履維艱卻要歡喜雀躍。怎樣鍛煉良好的心理承受力?就像揉麵,剛開始散亂黏糊,滿盆皆是散粉,但是執著地揉捏它吧,千百遍之後,它再也不會散開了。即使你把它抻長也不會散開,因為它已經具備足夠的韌性。心裏難受的時候,仰頭讓淚水倒灌進心髒,然後反複揉捏摔打,待它堅韌得把你撐成一個二皮臉,你就熬出頭了。我想我現在這個樣子就能證明,我已經出師了。


    kelly確定從暗處走過來的人是我時,更加慌亂,迅速地擦了擦臉,麵無表情地推開旁邊的側門,走了出去。


    啊,原來這裏是酒吧的後門。外麵的狂風在開門的刹那唿唿地灌進來,我抱了抱自己,後悔聽了林思聰的建議,大冷天穿個襯衫在沒有供暖的地方晃蕩,最後風度和溫度都沒有保住。


    我走了兩步,看見林大人固執地站在遠處,絲毫沒有去追kelly的意思。這兩個人真奇怪,又沒幹什麽見不得人的事,幹嗎搞出一副被我捉奸在床的模樣?再說,這個世道捉奸在床還能振振有詞的人也比比皆是……


    林大人脫下西裝,遞給我後淡淡地說:“這裏冷,穿上吧。”


    我連連擺手說:“不用了不用了,我現在就迴酒吧了。剛才我迷路了,現在知道怎麽迴去了。嗬嗬。”


    林大人忽然大聲地說:“讓你穿你就穿。”


    聲音很大,到達耳朵的是經過無數次迴聲過後的“穿穿穿——”。


    現在的林大人如同一隻暴怒的獅子。我有些委屈,林大人從來沒有發過這麽大的脾氣,剛才和kelly不歡而散,卻遷怒到我身上。我好歹也照顧林思聰一個多星期了,沒有收到感謝的隻言片語,卻遭到如此炮轟。莫非我長了一張王八臉,活該被人批?


    不過這些能說出來的委屈不算委屈,真正的委屈是,一個你愛的人因為他愛的人衝你發火,你卻說不出來。


    我張耀華這幾年活得順溜了些,但不表示我的脾氣也磨沒了。七情六欲充分著呢,性格張揚著呢。老虎不發威,你也別把我當流浪貓啊。我輕蔑地看了他一眼,執拗地說:“我不穿。”


    說完,我拉開側門往外走。


    後門外有兩個服務員正在寒風裏蹲著抽細條煙。我氣唿唿地瞪了他們一眼,用眼神表示了我心中的憤怒:哼,難怪剛才找不到一個服務員,都給我偷懶出來透氣,公司白養你們這群敗類。不知道天幹物燥,小心火燭啊。


    沒等我的眼神把這層意思闡述個透,我的手就被林大人牢牢抓住。大風吹過,林大人的碎發在風中舞動,像是一束束躥起的火苗。


    我盯著他的手,咬牙切齒地說:“放開!”


    旁邊兩個服務員顯然覺得我的眼神沒有什麽震懾力,吸著煙看著我們,當然,主要還是看林大人。


    狂風大作,飛沙走石,把我的一頭鬈發吹得跟落了難的貴賓狗似的。


    林大人堅定地不鬆手,視旁邊兩人為無物,說道:“你發什麽邪火?”


    我對眼前這位仁兄真是佩服得五體投地,看他理直氣壯的樣子,仿佛剛才那聲石破天驚的“讓你穿你就穿”不是他喊出來的一樣。我看著再好欺負,也是有反抗精神的,兔子急了還咬人呢,何況我真是一隻專吃窩邊草的兔子。


    我橫眉冷對著他,試圖用冷酷的表情以及梅超風的造型起到一定程度的威懾作用。至少讓旁邊那兩個好事者趕緊掐了煙滾蛋。


    沒想到旁邊那兩人抽的不是煙,是寂寞。服務員a對服務員b輕聲說道:“你看男人長得好看就是麻煩,剛才那個女的沒跑多遠,又搭上一個新的。”


    服務員b說:“三角戀唄,要是我的男朋友也長成這樣,那我祖墳得冒青煙啊。”


    服務員a問:“祖墳冒青煙是什麽意思?你們這裏的說法嗎?”


    服務員b說:“祖墳冒青煙就表示有大好事了,就跟走狗屎運一樣。”


    服務員a了然狀盯著我說:“不過現在看他們兩個的表情,倒像是女的冒青煙,男的踩了狗屎啊……”


    鑒於我和林大人現在的臉都很臭,劍拔弩張的樣子,我實在不好跑過去表揚這位服務員的娛樂精神。


    林大人問:“你是不是打算迴公司告訴你的姐妹們剛才看到的一幕啊?反正我身上所有的私事都是你泄露出去的。”


    難怪他拉著我的手不放呢,是要消滅狗仔隊是吧,我沒拍照沒錄影,什麽證據也沒有,你奈我何?不對,我奈你何?一個大男人這麽小心眼,說出去也不怕丟人。


    我張著嘴狡辯幾句,不幸倒吸了口冰涼的空氣進去,半天發不出聲來,沒等調好氣息,沙子又吹進了眼睛。我這飽受摧殘的各種器官隨她主人的黴運紛紛遭遇不幸。耳朵凍得快要掉下來,鼻涕也快要凍出來了。老天爺要挑軟柿子吃是不是?


    我吸了吸鼻涕,揉著迎風流淚的雙眼喊道:“嘴巴長我身上,我愛說不說,你管得著?!”


    說完,我感到嘴上有一片溫暖柔軟的東西覆上來。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即便我現在眼睛睜不開,我也知道某人正在親我。


    某人正在親我……天打五雷轟啊……


    不得不說,古人的星象學還是很有道理的。今晚陰風不斷,萬籟俱寂,正是基督誕生的好時辰,也是某人大腦混亂,行為失常的好時候。


    我狠命地睜開眼,調了半天焦距,差點兒成了鬥雞眼,才看見林大人的睫毛離我的臉隻有0.01公分。我驚駭得不知道怎麽處理我揉完眼睛閑下來無事可做的雙手,隻好舉起來做鬼子投降狀。我的腳不由自控地後退,無奈林大人狠狠地禁錮住我的腰,一點兒都動彈不得。


    我發誓,這不是我的初吻。


    人生很多事情會忘記。比如前因後果、事情經過之類的統統會隨時間的推移,慢慢地磨成碎屑,碾成渣滓。但是有些東西即便你當下神誌不清,頭昏腦漲,那些味道、感覺、氣息也會刻在你的腦子裏,就好像成了你記憶卡裏儲存著的一部分。平時你記不起它,但隻要你再次觸碰到,這些東西就會如同輸入法的自動聯想功能一樣,紛紛呈現出來。


    在醉酒的那天晚上,他這麽吻過我,輾轉吮吸到啃齧,一寸寸地落在我每一片肌膚,所以洗澡時才會發現全身紅彤彤的痕跡。這麽說來,那天他的情緒也當是和現在一樣,懊惱、生氣、狂躁、無奈、整個人失去控製——是這樣的心情嗎?


    等他的唇離開我,他便緊緊把我抱緊,然後在我耳邊說:“嘴巴長在我身上,我愛親不親,你管得著嗎?”


    看多了小說,自然以為被心愛的人強吻,自己會動不動就繳械投降、投入其中,然後天雷勾地火,恨不得當下鋪一張軟床,直接圈圈叉叉了事。但我大概是個異類,我對這件事保持著難得清醒的頭腦。我人生中難得清醒的時候不多,可能是天冷的原因,讓我對這一頓莫名其妙的親吻保持了可貴的理性。


    我舉著雙手問他:“那個……roger,你對著剛才那張七竅裏麵有四竅流出液體的臉親下去是什麽感想?!”


    林大人騰出一隻環住我腰的手,將我高舉頭頂的手放下來之後,又摸了摸我的頭說:“你什麽女人啊?親完你能說這樣的話?”


    我正思考在這種場景下正確的反應該是怎樣,林大人又說:“至少第五竅裏流的液體被我堵住了是吧?”


    惡寒啊惡寒……


    我遲遲反應過來,指著他說:“你剛才非禮我!”


    林大人抓著我正對著他臉的手說:“兩個月前非禮你的時候不申訴,現在倒跟我說起這個來了。”


    說完他把外套披在我的肩上,邊披邊詢問道:“剛才和誰打電話?還‘小壞蛋’呢。”


    我生來就是軟柿子的命,立刻說道:“你兒子。”


    林大人抓著我的臉橫七豎八一陣拉扯道:“你唬誰呢?!還不從實招來?”


    我口齒不清地說道:“那你從實招來,為什麽你突然變成這樣了?你確定親的不是剛才哭著跑走的那位嗎?”


    林大人的笑停了下來,轉而換成一張無比嚴肅莊重的臉。此生我擁有這麽嚴肅的時刻隻有在我的綠領巾換成紅領巾的時候,其餘的人生我都在自嘲和嘲諷別人中度過,所以對太過於嚴肅的場合適應無能。


    林大人像是要宣布一個很大的決定般對著我說:“本來我決定再等等告訴你的,但是你那天生米煮成熟飯的言論啟發了我。我們可是早已煮成熟飯的一對,再慢吞吞地等天時地利人和也沒必要了吧。”


    剛才林大人親我的時候,我心跳加快了一點點,還沒什麽大異樣,但是當他說這些的時候,我忽然覺得我的心髒加上了加速器,而且加速度越來越高,仿佛快要負荷不起徹底炸開。


    我抹了抹臉,顫抖著聲音問道:“然後呢?”


    林大人故作輕鬆地笑了笑,但我太容易破譯這個人的臉色了。我知道他現在很緊張,從來沒有這麽緊張過,仿佛接下來說的話要耗費他一生的精力。


    他說:“然後,我想邀請你做我兒子的媽媽,做我的女朋友。當然如果你願意,我們也可以超進度,做我的妻子。”


    我咽了咽口水,捂著跳動不停快要炸裂的心髒,一下子不知道今夕是何夕。


    林大人說道:“現在給你兩個選擇。第一個選擇是你喜歡我,第二個選擇是你愛我。你開始選吧。”


    我看了一眼他身後兩個不知被風幹還是被石化的服務員,說道:“你不給我個時間考慮一下嗎?表白後不都是要給對方一段時間考慮的嗎?”


    林大人側頭想了想,說:“哦,是嗎?好吧,給你五分鍾。你在這裏,不,在剛才你偷聽的地方等我會兒,我把聰聰接出來,然後我們迴家吧。”


    然後他拍了拍我凍僵的臉,緊了緊我的衣服,說道:“乖,去吧。”


    我目送著他進了酒吧,接著佇立在風中,腦子淩亂得和被雷劈中過一樣。


    有些幸福降臨得太突然,你總會懷疑它的真實性。考察真實性找不出駁倒的證據的時候,就容易拋出陰謀論,可惜我思考半天,我這人長相中上,智力一般,家境普通,一個字概括就是俗,要是林大人喜歡上我,那豈是我祖墳冒青煙,簡直應該噴火山才對啊。


    我打開手機想找林林報告這個驚世新聞,手機剛恢複信號,王軒逸的電話就打進來了。想到剛才一頓亂說,怕是嚇到這位弟弟了,我連忙接起電話解釋。


    王軒逸大概已經不在鬧騰的酒吧裏,聲音很清楚,清楚得我能聽見他急躁的唿吸聲:“妖子,你在哪裏?我找了你好幾圈了,為什麽動不動就關機?手機買來幹什麽用的?知不知道剛才你說的那些話讓我很心慌,你怎麽可以隨便利用別人的情緒?你在玩我嗎?你在哪裏?”


    我哆哆嗦嗦地挨著凍,王軒逸一陣狂吼把我吼得更加哆嗦。連續打了好幾個噴嚏之後,我才得以說出句完整的話:“軒逸,對不起,剛才情況有些特殊,反正解釋起來比較困難……”


    王軒逸在那邊執著地問:“你在哪裏?”


    我看著眼前唿起的白霧,說:“我現在在酒吧後門這裏,不過我就要……”


    還沒說完,那邊已是嘟嘟的忙音了。我剛想迴撥,就詫異地看見王軒逸從後門走出來。


    我連忙用輕鬆的口吻說:“剛才我聽見你唱歌了,找到你喜歡的人了嗎?”


    王軒逸看到我身上穿的男裝,臉色變得鐵青,像是被熨鬥熨過一樣的爛表情。


    我突然產生一種不好的直覺,這個直覺在刹那間將一些曖昧的指示連接而成,仿佛是一個麵對各種散亂證據的偵探忽然找到了辦案契機一樣,將所有林林總總的散沙匯攏,將所有的片段連接,一點漏洞都沒有,一點瑕疵都沒有,讓人不得不相信這就是事實,隻差向當事人驗證。


    我忽然有些慌亂,今天是有史以來本姑娘桃花最旺的一天,可我並不以此為榮。我不覺得手頭上掌握著幾個愛慕自己的男人是可以炫耀的資本,人的一生裏,有一個愛我的男人足矣。其他的男人是路邊的風景,可以欣賞,卻不可以逗留,更不能占有。


    所以我不想去驗證這個直覺,一旦驗證了,我們的關係就會變複雜。而我自小不擅長解答複雜的方程式,假裝看不見也許是最好的方式。


    王軒逸看著我的眼睛,跳過我的問話說:“剛才你是不是和roger在一起?你們終究在一起了嗎?在美國的時候他就說,即便他不能和我一起迴來,也能比我更早牽到你的手。有王者的霸氣是不是?他從來不打沒把握的仗,商場上這樣,情場上也是一樣。可是,如果我不猶豫不遊離,像他那樣果斷,也不會和他有同樣的結果吧。畢竟,人心是多難控製的東西。”


    王軒逸繼續說道:“妖子其實你很聰明,從大學的時候你就已經學會解決各種生活難題了。流言蜚語也好,朋友的背叛也好,你是處理爛攤子的高手。你處理爛攤子的習慣就是置之不理,攤子越爛,你就越無視它。很多人覺得這樣的方法很被動,甚至認為這不叫辦法,而是逆來順受。可是你把這個方法執行得很好。你是我見過最有耐性的女人。”


    王軒逸的嘴角淺淺地扯動,頰上的梨渦將現不現:“所以,妖子,你把這個耐性持續下去,一些你不想處理的爛攤子你就讓它爛著吧。”


    王軒逸的眼睛閃過一些波光流彩的顏色,像是交代完了一些他本不打算說出來的事情,有些如釋重負,又有些像末路英雄,但刹那間他又綻放出勾魂攝魄的微笑,絨絨的睫毛下的眼睛注視著我說:“對不起,剛才電話裏對你吼了。你知道我最不想對你生氣的,可是能讓我生氣的事情已經不多了,所以你很有本事。另外,我以後很少有機會做你的鄰居了,也許偶爾迴去住一兩天,如果你遇見了我,記得跟我說:‘軒逸你看你就這本事,到這份上了,你還敢住我對麵?’這樣我這個爛攤子就徹底消失了。”


    說完後,他突然緊緊地擁抱我,薄薄的襯衫上傳來溫熱的液體。他揉了一下我的後腦勺,繼而在我耳邊輕聲說:“妖子保重。還有,對不起,我愛你……這句話我想對你說很久了,我自私一迴,讓這個攤子更爛一些,反正我輕鬆了。”


    他迅速轉身,然後在走進後門的時候將翻蓋手機折成兩段,扔進了垃圾箱。


    我倒不困擾於收拾爛攤子,隻不過有些可惜這個無端犧牲的手機。


    身後傳來林思聰小朋友清脆的聲音:“妖子阿姨,你慘了,一腳踏兩船,被我爸爸抓到現場了。”


    說完,他噌噌噌腳下生風地跑過來,牽著我的手小聲說:“趕緊和爸爸道歉吧,你看我爸爸氣得臉都綠了。”


    我抱起林思聰,七八歲的孩子很沉,還好,我不是那種不禁風霜的弱女子,小時候除了長跑比賽拿冠軍以外,鉛球也是我的長項。隻是今天穿了一雙不合時宜的鞋子,抱起來的時候有些晃悠。站穩後,我故意放大聲音說:“啊,沒事,你爸爸本來就是史瑞克,臉是綠的很正常。”


    林大人大步走過來,從我懷裏接過林思聰說:“膽子倒是肥了,給你五分鍾也能爬牆,以後關禁閉吧。迴家跪搓衣板去。”


    林思聰哈哈地笑:“爸爸我們家沒有搓衣板,要不去給妖子阿姨現買一個好不好?”


    我瞪了他一眼,小孩子牆頭草,什麽時候愛倒哪邊就去哪邊。


    林大人抓了抓林思聰,笑著轉頭看我。


    燈光下拉扯出三個人的身影,高高矮矮地擠在一起,卻異常和諧一致。我曾經說過,我的人生有了女主角,離完整的戀愛就差一個男主角了。現在我超標完成任務,連孩子一起搞定,買一送一,都稱我心。人生真是圓滿得很。


    根據這幾天我掌握的林思聰的生物鍾,他已經到了昏昏沉沉入睡的時候。果然,他枕在林大人的肩上,睡得一臉無害。我的手被牢牢地牽在林大人的大手裏。想著要是現在背景音樂放一首梁靜茹的《大手牽小手》,搞不好氣氛好得直接住酒店也說不定。


    林大人的臉就在我的左側,清晰流暢的線條,如同勾勒好的工筆畫,堅硬剛韌;散落的額發遮了部分眉眼,睫毛如同黑翎毛翹起,烏黑的眼睛和窗外的夜色一樣神秘,漂亮的鼻子筆挺得像是一座陡峭的小山,豐滿的唇正在淺淺地微笑。


    希臘神話裏長得帥帥的阿波羅大概也該是這樣美得不可方物。所謂“美得不可方物”並不是指以上一些外貌上的語竭詞窮不能將他描繪得通透,而是指他身上散發出來的氣質、特性、秉性這些都是虛的東西,類似於一個磁場,隻能靠人去感知。


    我身在這個磁場中,恍然如夢。比如說剛才那一個吻,那一段表白,而我一直表現得像是一個看戲文的觀眾,端了條板凳,嗑完了瓜子,戲文唱完,觀眾散場,我端個板凳收拾收拾迴家。戲文是戲文,現實是現實,再美好的結局也就如同綁在每個辛苦前行的人前的紅蘿卜,隻可豔羨,不可抓住——這是我每次看完所有虛幻故事後的自我催眠。然而這次,虛幻和現實慢慢重疊,融為一體。


    幸福感姍姍來遲,卻洶湧澎湃地將我完全包圍。容我俗套地說一聲:我被淹沒在幸福的海洋裏。


    林大人忽然轉過頭笑著說:“看夠了嗎?好看嗎?”


    我瞬間有些慌,但是調戲帥哥是我的本能。本能的意思是,即便你大腦是不運轉的,但是很多動作可以通過反射弧直接傳達。我立刻說:“真好看,就是那種好看到刺激人產生蹂躪破壞欲的程度。”


    林大人摸了摸我的頭說:“那請問你要怎麽蹂躪呢?”


    我說:“待我這幾天想一想,總之滿清十大酷刑都要用上的。”


    林大人立刻接話說:“哦,沒想到你還重口味。”


    我這張老臉有些掛不住,估計燙得有些緋紅,又不好接話,唿嘯的風裏隻聽見林大人輕輕的笑聲。


    我忽然想到我們此行是為了迴家,哪敢問是哪個家啊?


    好吧,我不厚道地承認,我這時候的情緒是非常矯情的,用林林後來給我的總結來形容,我是既要做婊子又要立牌坊。我孤家寡人這麽多年,一顆寂寞的心早已如同潘金蓮般蠢蠢欲動,可惜潘金蓮常有,西門慶不常有,長得入我法眼、心甘情願又不用付錢的西門慶就更沒有了。要是去了林大人家,幹柴烈火,誰撲倒誰都不好說,萬一我露出跟好久沒見活物的吸血鬼一樣猙獰貪婪的表情,那我的一時欲望暴露無遺,我的一世清譽也就徹底覆水難收了。


    所以我想,放長線,釣大魚,怎麽著也不能表現出來“老娘暗戀你很久了,你再不表白,老娘快要成望夫石戳到你家門口了”的心態,也就是說,我除了剛才自發的震驚以外,還要表達猶豫、彷徨、害羞、將就、待查之類的情緒。


    而且今晚月黑風高,特別適合執行這樣的陰謀。因此等林大人去調車的時候,我偷偷給林林打了個電話,以確認這個陰謀很有可行性。


    那邊林林剛接起就劈裏啪啦一頓號叫:“妖子啊妖子,你不知道平安夜晚上大家都很忙的嗎?打攪別人的興致,是要掉茅坑的啊。”


    我一臉窘相,立刻說:“我這不是有特殊情況嗎?那個林總他居然說他喜歡我,現在要帶我迴家,你說我該去還是不該去啊?你上次不是說讓我矜持一些嗎?我覺得還是不去的好,萬一讓他覺得我很輕浮怎麽辦?”


    林林打斷我的話說:“莫非你不輕浮?”


    我說:“你抓緊時間,別打岔,他快要迴來了。你給我出出主意。”


    林林跟算卦似的拿出八字箴言:“吃幹抹淨,片甲不留。”


    我問道:“為什麽?”


    林林煞有介事地說道:“我上次說讓你矜持,是因為還沒確定大‘boss’喜不喜歡你,省得你做炮灰。現在既然人家對你有意思,你還不順水推舟一下。矜持這個玩意,隻作用於曖昧期,難道上了床之後,你還要穿上盔甲拿著尖刀說你貞潔牢不可破,誰也不能染指啊?你家那位頭頂上散著金光呢,一看就不是個好搞定的主,氣場就在那裏,今晚你不把他吃了,大平安夜的,你想讓他找別人吃去啊。肥水不流外人田,趕緊燙個開水把自己收拾幹淨,賣了吧。”


    我說:“你可不要拿自己的經驗往我身上套啊。誰不知道你那個急性子。我是有遠見的,放長線釣大魚。”


    林林在電話那頭歎了口氣:“妖子,你要看看自己的船有多大,才能把大魚釣上來是吧?人家是鯊魚,把你這艘小破船咬碎吞進肚子裏都沒有問題。算了你隨機應變吧。今晚上帝給耶穌接生去了,顧不上你了,你就多求佛祖保佑啊。”


    說完,她掛了電話。


    我低頭思考她字裏行間有多少借鑒價值。


    睡還是不睡,這怕是眾多青年女性和戀人邁入情人關係之前或之後最糾結的問題,沒有之一。這完全不同於廣大的男性朋友,他們從來不會被此類選擇題困擾,對於他們來說,睡了之後才是思考的真正開始。


    林大人的車已經開來,刺眼的燈頭照得我睜不開眼,如同眾多文學作品中出現的強光效應,我的腦子終於開光,並自動想好了答案:“反正已經有過一次,不存在質變,隻有量變而已。質變都挺過來了,量變又有何畏懼?”


    沒想到還沒有坐穩,林大人就說:“我先送你迴家吧……”


    劇情反轉得出乎我的意料,林大人不按常理出牌,大平安夜的不到九點就讓我迴自己的家睡覺,真是老年人的作風。


    我一臉鬱結,想著剛才那一頓心理矛盾好不容易出個結果,奈何人家不領情,白白浪費了美好的平安夜。然而這種鬱結的心理還不能隨意發泄,隻能爛在肚子裏,搞得我更加鬱結起來。我一鬱結就容易爆發食欲,而且剛才腎上腺素分泌旺盛,獸欲興起,現在獸欲無法滿足,自動轉換成食欲,一時饑腸轆轆,在安靜的車裏奏出歡鳴曲。


    林大人對著我笑了笑,然後隨手從車裏拿出一盒威化餅幹,扔給我說:“先拿這個充饑吧,過會兒我們去吃點兒飯。這之前,我先把聰聰帶迴家,順便拿幾件你的換洗衣服迴來。”


    我鬱結得更加厲害了,人家談戀愛都是往男朋友家裏搬衣服,隻有我剛被表白,還被人家扔衣服出門。雖然說我也沒談過戀愛吧,但好歹看過這麽多男男女女之間卿卿我我的場麵,也知道戀愛該是個什麽樣的畫麵,怎麽到我這裏這麽另類呢……


    我不由得對這場不真實的表白產生了懷疑。究其我這坎坷的一生都是在倒黴、更加倒黴、最倒黴這三個階段裏度過,連買中獎率接近百分之百的產品也會落空。林大人剛才的表白裏麵沒有涉及任何有關於情感的選項,隻交代了做妻子的可能性,這更像是一個合同條款。憑我倒黴的各項經曆,我很懷疑林大人履行合同時的誠意。


    老師從小教導我們:不能不懂裝懂,要勇於問問題。我問林大人:“為什麽我要選擇我喜歡你或者我愛你,你怎麽不說你喜歡我或者愛我呢?”


    林大人說道:“哦,我愛你。”


    他見我拿著餅幹沒有動靜,隻好把車停在靠邊的位置,幫我把包裝袋撕開,再將餅幹拿出來放到我嘴前。


    我本能地張開嘴巴,接過餅幹,隻覺得人生很詭異。就像是家長氣焰囂張地威脅孩子說:“這次你要考不到九十分,你就甭想迴家吃飯了!”然後孩子不慌不忙地從書包裏翻出試卷,不鹹不淡地說:“哦,我考了滿分,我可以吃飯了吧?”對於家長來說,這個結果是好的,但是這樣的方式讓人手足無措,很沒有麵子。用一個詞形容,那就是很“矬”。


    我嚼了一下餅幹,深刻認為我被耍了。


    這種冤大頭的情緒一直延續到我們坐在日本餐館裏吃飯的時候。


    林大人特地交代了服務員不要把帶蔥的菜品端上來,幫我把芥末和醬油倒好之後,我的臉色稍稍好轉。


    我拿起筷子,看著他說:“我剛才問你的時候是很真心的。”


    林大人咽下一口壽司後,對我說:“我也是很真心迴答的。”


    我歎了口氣:“我覺得我們談的貌似不在同一個維度上,你以前從來沒有表現出你喜歡我,今天你忽然在不經意間跟我說,你愛我,語氣就跟‘小姐,來份三文魚壽司’一樣平靜,這樣我很難相信你是真心說這些話的。”


    林大人仔細地聽我說完,放下筷子,鄭重地看著我的眼睛說:“妖子,我對服務員說‘來份三文魚壽司’也是真心的,所以你要相信我對你說的也是真心的。”


    我:“……”


    林大人喝了口水,接著說:“妖子,我以前總想著,自己打扮得年輕一些,心態再放得輕鬆一些,也許會離你更近一點。因為我一直在害怕,你會嫌我老,嫌我是個帶著拖油瓶、不解風情的糟老頭,你大概不會愛上我。可是,我後來想,年紀比你大又有什麽不好呢,我比你了解更多的人情世故,比你更早參透人生百態,你在我身後,無需再去經曆這些,會被我保護得很好。妖子,說一句‘我愛你’是要負責任的。就像我點了餐,人家就會給我送餐一樣,再零碎的一句話也是一項承諾。我跟你說了我愛你,我就會有我愛你的方式。不用在意我是在花前月下時跟你說,還是在人潮擁擠的地方跟你說。隻要你聽得懂,這個承諾就生效。


    “所以,妖子,如果你現在還沒有徹底愛上我,也開始學著慢慢接受這樣年紀的我吧。我依舊會很忙,依舊沒有甜言蜜語,但是我會在忙碌的縫隙中想你,會和你在接下來的日子裏一起創造美好的迴憶。這樣豈不是很好?”


    說完他夾了一個甜蝦,熟練地剝好,放在我的餐盤裏,擦了擦手,自己又夾了一片生魚片,細嚼慢咽起來。


    我曾經幻想的求愛場麵是這樣的:滿天燃燒的夕陽,被染紅了的波光粼粼的海洋。海鷗在海麵上忽高忽低地飛過,海水一浪一浪地拍打過我的腳丫。我的男主角,他必定有著帥氣的麵孔,穿著帥氣的衣服,從遠方飛奔而來,狠狠地將我拽起,然後擁抱我良久。鬆開的時候他深情地望著我的眼睛說:“我覺得守護不了你的時候,我真的快瘋掉了。總是想著你,擔心你,很想見到你。真的,真得很心痛。喜歡一個人,這樣讓人傷心,但還是忍不住,忍不住,向往你的心。妖子,我愛你,愛到整個宇宙爆炸,愛到整片海水幹掉、整個身體燒掉也好,我如此愛你。”(此對話詳情請見《浪漫滿屋》)然後悲傷又大氣的音樂(總之是存在這樣的音樂的)緩緩響起,我淚流滿麵,最好流得像斷線的珍珠,底線是沒有鼻涕,深情款款地看著我愛的男人,享受著苦盡甘來,守得雲開見月明的心情。最後我們相擁而泣,泣啊泣的,我們就吻上了,淚水和淚水糾結在一起……


    我一直以為隻有這樣的場景才足夠讓我心動,並足以讓我此生難忘。然而眼前這個普通的日本餐館裏,林大人的話說得比任何一部言情劇裏的主人公說得都要好聽,它們就像一顆顆圓潤的珍珠落在我的心間,我的眼睛變得潮濕起來。忍了很久,我終於控製不住,大步跑向洗手間,其間不小心撞翻了一個服務員的餐盤,果汁染上了我的白襯衫。我顧不得這些,在一個隔間裏哭得跟個淚人一樣,鼻涕眼淚一大把一大把。再照鏡子時,才發現自己很像遭遇不幸的無知少女,頭發淩亂,眼睛紅腫,再防水的睫毛膏也被衝得全臉都是,肮髒的衣服,比我那天從賓館裏醒過來的時候還不像話。


    激動過後,我躊躇起怎麽會見林大人去。我印象中大學以來我沒怎麽哭過,可偏偏最近幾次哭都在林大人眼前。仿佛在他麵前,控製情緒是一件很難的事情。有位名人說:“情欲從前門進來的時候,智慧已從後門溜走。”一旦感情投入,大概智商就會降低,防線就容易被攻破。


    我穿著花花綠綠的襯衣走出洗手間,看見林大人正低著頭守在外麵。大概時差還沒有倒過來,眉目之間透著疲倦,抬頭的刹那看到我出門,又淺笑起來。他衝我勾了勾手,示意我過去。


    我嬌羞地一步一踉蹌地走過去。我穿著後現代的衣服,帶著後現代又哭又笑的表情——我想這樣的我必定是魅惑狂狷的。因為林大人無奈地笑說:“舍不得聰聰一個人住,也舍不得你一個人住。以後我們三個住一起吧。”


    理由聽起來真不錯。


    於是,我們又把那些搬出來的衣服搬了迴去。搬的時候,我的老臉滾燙滾燙地害羞了一下,但是相比我衣服上更重的色彩,我還是連句冠冕堂皇的假客氣也沒有。我非常擔心因我一句“孤男寡女獨處一室有傷風化”或者“我們的關係還沒穩定”之類的話,錯失了此等良機,到時候悔不當初,再主動提出搬過去就被動了。


    因為“時不我待”是正規思想品德教育裏非常重要的一條。我必須好好履行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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