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霧纏繞著雲杉,如絲帶般溫柔繾綣。露珠浸透了花瓣,似寶石般晶瑩剔透。


    草木葳蕤,山花爛漫,空氣清新每唿吸一口,都覺得心曠神怡。


    邵樹德的目光投注在湖麵上。


    清風徐起,湖麵上泛起陣陣波紋。不一會兒,金色的陽光灑落下來,給湖麵增添了一番神聖的意味。


    忽汗海,後世稱鏡泊湖。湖麵如鏡,恰如其分。


    “真想在此修建個行宮,沒事便來住住。有山,有林,有水,比上陽宮的景色還好。“邵樹德感歎道。


    但也隻是感歎罷了。


    沒有飛機高鐵,來一趟不容易。邵樹德總覺得,這是他第一次來上京,很可能也是最後一次,修建行宮給誰住呢?還不如住大謹撰家裏,睡他的床,玩他的妻子,打他的小孩。


    “陛下,上陽宮之精巧、華美,卻不是粗獷的忽汗海能比的。“陳誠說道:“各有千秋罷了。”


    上陽宮以自然景觀為基礎,人工修飾而成,其實是一處相當不錯的水景宮殿群。隻不過先天條件有限,無法與大自然的鬼斧神工相提並論。


    “陛下心情愉悅,自然看哪裏都漂亮。”趙光逢笑道。


    邵樹德哈哈大笑,攻滅敵國,能不開心麽?


    笑完,策馬上了一處緩坡,看著成縱隊北上的車馬。


    從湖州至渤州,這一片應該是忽汗河(牡丹江)中遊地帶了。此河有大大小小三十餘條支流,水量豐沛。


    因火山噴發導致玄武岩阻塞河床,又形成了壯麗的忽汗海。


    湖水南淺北深,呈東北—西南走向,西側山勢較陡,東側山勢相對和緩,北側則是低緩的台地區。


    忽汗海周圍城池密布,有縣城,有軍鎮,也有小小的土石築成的寨子。其中有的已經被夏軍攻取,有的主動投降,有的不戰不降,閉門自守,觀望之意很濃。


    山城密布,以扼交通要道,拱衛忽汗海北的上京。隻可惜,守衛山城的人不行,大部分一哄而散,讓從南向北進軍的夏人輕鬆推進到了上京城下。


    山間河穀地幾乎都被開辟了農田、菜畦、果園。稍微平緩點的山坡,也有人放牧牛羊——嗯,以前是渤海人放牧,現在是夏軍輔兵在放牧。


    邵樹德直感歎,渤海地廣人稀,但對土地的利用,有時候也很瘋狂。


    好吧,其實也不怪他們。山城軍寨有守軍,他們的家人自然要住在附近,隻能就近改造山坡,開辟農田了。


    邵樹德又往上走了一段,舉目向北,已經可以遙遙看見巍峨雄壯的上京城了。


    上京龍泉府是渤海國最發達的地區,人口眾多,經濟繁盛,轄有永寧、富利、長平、豐水、扶羅、佐慕、肅慎、永平八縣。


    這八個縣,外加北邊的渤州,其實就是一個被群山環抱的盆地。


    盆地水源充足土壤肥沃,渤海人廣泛種植水稻,獲得了充足的糧食。


    事實上邵樹德很好奇,扶餘係的民族對水稻如此熱衷,以至於在寒冷的地方大規模種植,原因是什麽?與渤海相比,氣候更溫暖的中原卻廣泛種植粟麥,兩者之間的差異如此巨大,唯一的解釋大概就是水資源了。


    遼東在這方麵,條件確實得天獨厚。


    七月十六,邵樹德抵達了上京城南,以符存審為首的將校數十人、渤海降人百餘親來相迎。


    在他們身後,是披甲肅立的各部將士們。


    “三月出師,七月滅國,兒郎們壯哉!“邵樹德換上了戎袍,策馬走過每一個軍陣。


    “吾皇萬歲!”十萬眾的呐喊此起彼伏,迴蕩在山穀之中,經久不衰。


    符存審等人還好,見慣了戰陣的他們不覺得這有什麽。


    大夏百官、嬪禦、宮人們也習慣了,因為他們的這位聖人是真的兵,連他們也被動跟著見識了很多大場麵。


    以裴璆為首的渤海降人們卻麵如土色。


    夏軍的聲勢越強,他們越不安,因為這意味著他們手裏的籌碼在隱隱貶值。


    渤海大族真的有討價還價的本錢嗎?有人甚至交頭接耳了起來。


    裴璆輕輕咳嗽了一下,嗡嗡聲稍止。


    他的運氣比較好。議降之時,他帶著諸多物事前往夏營,因為有很多東西要交割、查驗,有很多條件要談,因此沒能及時迴上京。但也就是這麽一耽擱,讓他逃過了殺身之禍——頭號投降派,在渤海主戰派眼裏,還有幸理?


    現在主戰派已經是過眼雲煙,投降派又成了主流。裴璆作為不多的幸存高層,如今已然成了渤海降官降將的首領。


    “不可自暴自棄,還有機會.....”裴璆在心中暗暗自勉。


    上京城是完蛋了,但渤海有五京十五府、三獨奏州,地方大著呢。像東平府、南海府、鐵利府、率賓府等地,還需要他們出麵去招撫。


    人啊,就怕沒有價值。大夏天子是聰明人,肯定可以看到他們的價值,這就足夠了。


    邵樹德校閱完畢,策馬迴到陣前,看著一幹降官降將,道:“爾等能棄暗投明,開城請降,便已脫跡迷途,誠心向善,過往罪責一概不問。但若想富貴,還得有一番作為才行。”


    “謝陛下不罪之恩。”眾人鬆了一口氣,紛紛說道。裴璆則在心中暗暗揣測。


    夏主的態度不冷不熱,既沒有熱情招攬他們,也沒有過分怪罪指責,這是何故?


    裴璆暗暗有些擔心,看樣子得賣點力氣了,率賓府那邊還有點舊關係,得好好利用上.....


    ******


    上京城內已經清理完畢。


    尤以宮城為重點,侍衛親軍反複搜查了好幾遍,確保不會有任何遺漏。


    當浩大的天子儀仗入城之時,每個渤海人都知道新的征服者來了。


    他們戰戰兢兢地躲在家門之後,不敢稍有窺視。


    前幾天全城大索,抓了不知道多少人。很多都是六部九卿***,還有世家大族成員,看到這些往日裏高高在上的人一朝淪落塵泥,所有人都心情複雜。


    一方麵,他們對貴族、富人的落難產生了一種難以言說的快感。


    另一方麵,心底又生出了種兔死狐悲的感覺。


    畢竟亡國了,每個人的境遇都會變差,不僅僅世家大族。他們這些普通人的命運,其實也懸著呢。


    這一日,還有幾人絕望自殺,多是翰林院的老學究們。他們學習了中原二百年,對煌煌天朝有種發自內心的仰慕,但當天兵天將殺過來,將他們身處的國家滅亡時,這些人便產生了幻滅感,一生的信仰崩塌了。


    但無論渤海人怎麽想,都改變不了事實。曆史長河滾滾向前,所有人都是這條大河中不起眼的水花罷了。


    十七日,邵樹德在太極殿內舉行朝會。會上定下了招撫渤海剩餘州縣的決策,這是降官降將們的拿手好戲,也是他們現階段惟一的立功機會。


    勸降之外,邵樹德也做好了征討的準備。


    孟知祥已經把渤海盈庫內的財貨清點出來了,計有“開元通寶“十九萬緡、日幣千餘緡,甚至還有大夏開國後鑄造的“建極通寶“數千緡,也是厲害——渤海國盛產銅,曾經向唐大量出口過,但他們沒有鑄造自己的貨幣,主要使用唐製銅錢,外加大米、綢緞、毛皮、金銀器等物事,和前唐差不多的貨幣體係。


    銅錢之外,還有布三十一萬餘匹。


    這個“布“是統稱,包括中原絹帛、渤海柞綢、白布(亞麻布)——曆史上契丹滅渤海,設立東丹國,東丹白布就是貢品之一。毛皮四萬多張。


    毛皮大小不一,品相不一,品類也不一價格天差地別,還得好好估算一下。


    北苑、西苑之中,還養了不少豬羊,這些也是財貨。


    至於金銀器、珍珠、藝術品之類,就要慢慢估值了,短時間內很難核算清楚。


    總體而言,收獲還是非常大的。


    這還是宮城內的盈庫,府庫、州庫、縣庫之中還有一些財貨,但不多了,據聞都用來采買軍資、招募士兵了——這一部分,還得多多拷掠,讓降兵們吐出來。


    盈庫內的財貨,其實也就夠兩次軍賞。目前已經發了一批下去,作為攻滅渤海國的賞賜。後麵還得深挖渤海世家大族以及各地府庫的潛力,爭取掏出更多的財貨,彌補出兵的部分開銷。


    而領了賞賜的武夫們,自然士氣高昂,對出兵清掃殘敵躍躍欲試。


    邵樹德對裴璆等人說清楚了,如果不想渤海士民遭殃,最好勸服各州官員主動來降。


    這是威脅,也是實話,裴璆自然聽得懂。


    招降渤海人的事情定下後,另外一件事情也被擺到了台前,那就是黑水靺鞨怎麽辦?


    這些人可是邵樹德親自召喚來的,與夏軍配合,南北夾擊渤海。


    但邵樹德沒想到戰事如此順利,幾個月就滅了渤海,早知如此,他可能就不會攛掇黑水五部南下了。


    事情還是需要麵對的。如今黑水五部大舉南下,搶得那叫一個痛快,而且看樣子,似乎男女老少一起來了,竟然打著占據渤海人土地的主意。


    大夏朝廷該用什麽樣的態度來對待“盟友”,這是一個問題。十八日,邵樹德移駕上京西苑,在河心小島上舉行延英問對,專門商討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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