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狼戍之外,周大郎剛剛押運一批糧草抵達。


    一年沒迴家了,心中滿是憂愁。


    臨出發之前,隊伍裏又有三人逃走。


    軍法是嚴酷的,逃走的人,一旦被抓到,沒有任何活的機會。但這些人,還是毅然決然地跑了。至於去哪裏,周大郎用腳趾頭也能想到,定然是迴家了。


    或許有人會說,迴家後不會被抓麽?是,確實會被抓,但很多人不會考慮這麽多。我就是不想打仗,就是要迴家,就是要跑。


    當然,也有人沒迴家,而是就近躲藏起來,變成賊匪。他們懼怕被拉去攻城送死,寧可當賊匪朝不保夕,也要跑路。


    人各有誌,沒有辦法。


    “周指揮,糧食卸哪裏啊?”白狼戍是一個很小的地方,城內存不了太多糧食,野外又空空蕩蕩的,除了一座軍營外,幾乎什麽都沒有。


    不,應該還是有一些設施的,比如帳篷。


    很多附庸部落的丁壯被聚集了過來,人數眾多,一望無際,也不知道在搞什麽。


    “清夷軍的人讓存放在軍營內。”周大郎無奈道:“聽他們的吧。”


    軍營內正在清空,大部分軍士魚貫出營,在曠野中整隊。


    周大郎出神地看著。有那麽一瞬間,他都想應募武夫算了。


    當土團鄉夫,拿最少的錢,打最慘的仗,還迴不了家。與其這樣,不如提頭賣命算了,至少錢多。


    “嗚——”角聲響起。


    剛剛還在休息的蕃人丁壯立刻起身,慌慌張張拿起器械、幹糧往馬背上放。然後在頭人們連吼帶罵之中,牽著馬匹到空地上集合。


    “這是要出征打仗了啊……”周大郎喃喃自語。


    不過,這些牧民看起來不咋樣啊。他們除了會騎馬之外,戰鬥技能真的一言難盡。或許箭術是強項,但戰爭真的沒那麽簡單。


    周大郎是會騎馬的,雖然家裏的老馬早已死去。他也會在馬上射箭,就是水平不咋地。但如果是馬上近戰搏殺,他自問強過這些牧人,因為以前他老爹周黑豚可是強製他練過騎槍刺木板。


    說起來,當中原百姓武風較盛的時候,這類練過幾手的人就是絕好的兵源。懂武藝,會列陣,拉出去稍稍整頓一番,就能上戰場了。這也是當年朱瑄、朱瑾、時溥被梁軍成建製殲滅主力後,還能一波又一波拉起部隊繼續抵抗的原因所在。


    周大郎,其實是一個合格的新兵。在作為土團鄉夫隨軍一年之後,感受了戰場氣氛,參與過攻城戰,押運過糧草,甚至連營寨都修過,經驗方麵也不是一張白紙。


    這就是大夏朝廷對草原遊牧部族的底氣——我可以輸好多次,然後部隊規模不見少。


    “嗚——”角聲接連不斷響起。


    原本略顯沉寂的草原猛然驚醒,馬蹄聲遍布各個角落,間或夾雜著軍官的喝罵與口令。


    已經有人率先出發了,那是蕃兵輕騎。然後是趕著牛羊的牧民,他們不會直接參戰,但要負責後勤。接著是清夷軍主力四千步騎……


    “洛陽縣土團第一、第二指揮,河南縣土團第二指揮,新安縣土團……”留守白狼戍的清夷軍將校扣下了周大郎他們,道:“就地開挖壕溝,修築壕牆,直到大軍迴返方能離開。”


    人群中響起了低沉的喧嘩,但很快被清夷軍武士製止了。


    土團們無奈,拿出工具開始幹活。


    但這並不一定是他們的全部工作,真正的工作或許包括戰鬥,這誰也說不準。


    ******


    “我這次可是把寶都押你這個狗東西身上了。”赫連雋將酒囊扔給了耶律滑哥,說道。


    赫連雋也是老侍衛親軍出身了。邵聖北上旋鴻池與李克用會盟時,他就是千戶了,還強硬拒絕了邵嗣武要進榆林宮的請求。


    後來參加過幾次戰爭。大夏建國後,出任衛尉少卿,這次侍衛親軍大召集,他又以衛尉少卿的身份擔任指揮副使。


    營州契丹要出動的消息傳來後,邵樹德下令總預備隊出動一半人馬,由赫連雋統帶,暫歸隸李存孝指揮,待戰事結束後再返迴平州歸建。


    而耶律滑哥則是昨日剛剛抵達的。


    他本來去的是長夏宮,但被野利遇略打發到了臨渝關,蓋因按照目前的形勢,這邊很可能最先爆發戰事。


    滑哥無法,又翻山越嶺,星夜抵達關城,累得夠嗆。


    這還沒完,在聽聞有一條淤出的道路可直抵營州後,赫連雋大喜,直接讓耶律滑哥帶路。


    這並不是說赫連雋有多麽信任耶律滑哥。事實上他之前也隱隱聽聞有這麽一條路存在,即出臨渝關後,沿著海岸線一路東行,可直抵大遼水。


    這在以前是不可能的,因為那邊全是灘塗沼澤,根本無法通車輛。從前唐在遼地設置的城鎮就可以看出來,出臨渝關之後,沿海這片完全是一片空白。


    唐代的營州,其主要人口區域也在北部,驛道同樣不經過沿海——出臨渝關後,沿海走一段,然後北上,沿著白狼水(大淩河)河穀穿行,至白狼口、白狼戍,接著再往東北方向行,直抵營州。


    甚至於,你都不需要出臨渝關,可以從其他隘口東行,直接拐上驛道。嚴格意義上來講,臨渝關並不當大道,之所以在此修關城,實在是這個豁口太大了,必須得擋住。


    但時移世易,兩百年過去了,沿海這一片竟然陸陸續續淤出了不少土地,沼澤退化的趨勢非常明顯,通行的難度大大降低。雖然因為缺乏驛道,沒法走馬車,但過人和牲畜卻沒有問題。


    耶律滑哥深知這一點,故主動獻計。


    赫連雋本就隱約聽聞過,又找人印證了一番了,認為這個消息屬實的可能性極大。在請示李存孝之後,決定率部東行——出發的除了侍衛親軍萬人外,還有萬餘蕃部丁壯,趕著牛羊跟在後麵。


    也就是說,此時的營州戰場之上,夏軍是兵分兩路,一路從白狼戍出發,由李存孝親領,覓地設伏;一路由赫連雋統率,沿海岸前行,迂迴繞至敵軍後方。


    方略是李存孝定下的,大體上沒有問題,赫連雋雖然不滿他歸這個降將指揮,但也認可這個作戰思路。


    古來征戰,進攻一方如果暴露了作戰意圖,讓對麵知曉,本身就已經輸了一半。


    傳聞前唐太宗李世民,探查敵營時遠遠嗅到了一股煮肉的香味,他當即判斷,敵軍要發起進攻了,於是迴去做好準備,大敗賊人。


    赫連雋不知道這個傳聞的真假,但意思是沒錯的。路就那麽一條,如果你突襲而至,我可能還來不及準備。但這迴他們已經召集了各部丁壯,做好了戰鬥動員,可謂萬事俱備,隻欠賊人來攻了。


    夕陽西下,龐大的隊伍迤邐前行,消失在了茫茫蘆葦叢中。


    ******


    蕭阿古隻首次獨當一麵,心中的快意就別提了。


    可惜蕭重袞那娘們沒跟過來,不然可以讓她看看男人征戰沙場的英姿。


    到底是娶重袞好呢,還是娶質古呢?阿古隻委實難以抉擇。


    重袞年紀合適,十二歲了,明年差不多就可以嫁人了。


    質古稍小,但她是阿保機和姐姐的女兒,身份更高貴。


    好難選啊!


    不遠處一騎快馬閃過,風馳電掣一般,看起來十分囂張。


    阿古隻有些惱火,老子明明下令行軍時不得騎馬,怎麽還有人公然違令?


    大怒之下,立刻遣人詢問,如果不是斥候、信使或傳令兵的話,立刻施以鞭刑。


    “是平盧軍先鋒使高行周。”很快便有人過來稟報。


    “立刻讓——”蕭阿古隻說到一半,又停住了。


    “算了,這次放過他!”他悶悶不樂地一夾馬腹,神駿的馬兒如閃電般竄了出去。


    他先在外圍轉了轉。


    這裏很明顯已經進入山區了。


    白狼水從連綿的丘陵之中穿行而過,生生劈出了一道地勢相對平緩的河穀,唐代驛道就沿著河穀地修建,一路直通營州,全長一百六十餘裏。


    其實一路上還是可以看到某些早就遺棄的軍鎮。


    前唐年間,營州是平盧節度使駐地。


    這個藩鎮有兵三萬七千五百人,其中騎兵五千五百,押契丹、奚兩蕃,領渤海、黑水等四府經略使,兼統室韋。


    就這三萬餘步卒、五千多騎兵,牢牢壓製著遠近數千裏的各個部落。蕭阿古隻無法想象,那是何等的威勢。


    這些遺棄的軍鎮,阿古隻叫不上名字,雖然他已經在極力學習漢人的東西了。


    此番若能打退夏人,便幫室魯把這些軍鎮恢複了。基址都在呢,重修下城池,便可安置渤海百姓,讓他們替我們耕作田地、放牧牛羊,多好。


    唔,室魯要怎麽感謝我呢?把重袞嫁給我?哈哈。


    “得得!”急促的馬蹄聲傳來。


    蕭阿古隻一愣。


    “有夏賊遊騎出現!”斥候打馬狂奔而迴,大聲說道。


    “什麽?”阿古隻策馬迴到了陣中,問道:“有多少夏人?”


    “大概五十餘騎。”斥候答道。


    此地離白狼戍其實不算太遠了,最多百裏,遇到夏人遊騎倒也不奇怪。


    “五十餘騎……”蕭阿古隻沉吟了一會,猛地一拍大腿,道:“召集人手,隨我圍殺這股賊人。”


    五十多騎,說多不多,說少不少。一旦將其圍殲,將人頭掛在旗杆之上,也可提振一下士氣。


    送上門來的功勞,不要白不要。蕭阿古隻幾乎一瞬間就做出了決定,是時候展現他的勇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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