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臉晦氣地離開大營之後,蕭阿古隻還想在軍營內再溜達一會,卻見李從珂與另外一位少年正對他指指點點。


    蕭阿古隻大怒,這是不想放過我了吧?正想教訓他們一番,轉而想到在這裏惹下麻煩不值當,於是收斂怒氣,加快腳步離開。


    迴到館驛之後,蕭阿古隻有些心神不定。


    晉人對契丹並不怎麽熱情。蕭阿古隻分析來分析去,覺得可能與最近幾年的頹勢有關。


    說頹勢也不太對。明明有勝有負嘛,甚至收獲還多於損失。正所謂西失東補,被夏人搶走的人丁和牲畜雖然不少,但通過攻打渤海國,又補迴來了,甚至還有的賺。至於說渤海人會不會聽話,草原嘛,哪有那麽講究?過個一兩代人,就都是契丹人了,怕啥?


    但晉人就是看不起他們。之所以捏著鼻子合作,還是因為有共同的敵人。


    這事情弄得!蕭阿古隻陰暗地想。晉人就該被夏人狠狠打幾次,打掉他們的驕傲,才會徹底放下身段,不再挑肥揀瘦,好好合作。


    蕭阿古隻在代州滯留了十天左右。他仔細觀察了大街上的各種情況,甚至還抽空去驛道上看了看,結果有些失望。


    晉人好像還沒在為戰爭做準備。


    中原人太不直爽了!收了他們千匹駿馬,居然不當迴事。


    若在契丹,這會頭人們已經下到各個草場、城池,挨家挨戶通知,一戶出兩丁,自備武器、幹糧,到指定地點集合。


    不光如此,婦人們還要連夜準備草料、糜子、穀子,捆紮好後送到軍營,甚至就連小孩都要幫忙。


    早就轟轟烈烈準備起來了!


    蕭阿古隻準備繼續逗留一陣子,再觀察觀察,無奈晉人不留他們了,催促早日啟程。


    沒辦法,隻能走了。


    四月十五,蕭阿古隻與隨從十餘人,將來時的馬車發賣掉,采買了一些中原商品,然後一人帶著五六匹馬,出代州,經蔚州、新州、毅州、媯州、檀州,進入了契丹地界。他們一路狂奔,沒有絲毫停留,最終於四月底趕迴了潢水下遊。


    「已經春播了啊……」蕭阿古隻看著滿地綠油油的麥苗,欣喜地說道。


    隨從們也十分興奮。走之前還沒這般景象呢,迴來後卻看到大片新開墾的田地,喜悅之情溢於言表。


    沒人是傻子,都知道穩定的糧食來源有多麽重要。


    對草原牧人而言,最可怕的就是冬天的白災,牲畜大量凍斃,來年的生計會受到極大影響。這個時候若有存糧,其作用無論怎麽拔高都不為過。


    另外,糧穀在打仗時也十分重要。有糧食,騎兵就不用因為草料的事情而分散放牧,完全可以把所有人都聚在一起,拿糧食喂養戰馬,然後集中優勢兵力,一戰定乾坤。


    簡單來說,戰術選擇更多了。


    「渤海人種地,契丹勇士打仗,此乃天作之合。」蕭阿古隻笑道「阿保機這兩年掠奪渤海諸州,一開始還有人不以為然,現在都讚不絕口。這幫渾人,什麽都不懂,直讓人笑話。」


    隨從們哈哈大笑。


    渤海有很多儒生,會寫字、會記賬,幫了很大忙。


    渤海有很多田舍夫,會種地,會養羊,用了都說好。


    渤海有很多工匠,會製作各類生活用具,也會打製鐵甲、戰具,擄迴來就能用,比自己培養鐵匠快多了。


    現在沒人說攻打渤海國不對了。相反,一個個跑來迭刺部,乞求阿保機帶他們出戰,撈取好處。眾人都樂見此事,因為這意味著阿保機的影響力日漸增強,迭刺部的實力日漸增強,大家臉上有光,實際的好處也不少。


    「阿古隻!」遠處行來一群騎士,領頭的不


    是別人,正是最近聲名益隆的阿保機。


    「夷離堇!」眾人紛紛下馬來拜。


    阿保機大笑著將眾人扶起。他拉著蕭阿古隻的手,道:「一去數月,真的不容易,走,喝酒去。」


    「夷離堇,正事還沒說呢。」蕭阿古隻看了一眼阿保機身後,姐姐述律平安靜地站在那裏,剩下的人也都是各部青年才俊,因為仰慕阿保機的赫赫戰功,而心甘情願追隨。


    都是自己人!


    「不急。」阿保機拉著蕭阿古隻的手,道:「先喝酒吃肉。對了,還有掠來的渤海美人起舞,都是知書達理的大戶人家女兒,一會你看中哪個便領迴去。」


    蕭阿古隻大喜,偷眼瞄了一眼姐姐,卻見她笑吟吟的,臉上沒有絲毫惱意,便放下了心。


    接下來自然是一番歌舞升平了。


    阿保機也是剛從渤海國迴來,掠得丁口數千、雜畜十萬、糧食千餘車。眾人士氣都很高,又有美(被)人(迫)獻(營)舞(業),喝起酒來就沒個數,不一會兒就放浪形骸,就連阿保機都喝多了。


    「阿古隻,給我滾出來。」帳外響起了悅耳卻又略帶點怒氣的聲音。


    蕭阿古隻還留有幾分清醒,聽到姐姐的話後,立刻麻溜地出了帳篷。


    「晉陽那邊怎麽說?」述律平把玩著一把短刃,問道。


    蕭阿古隻的眼神在短刃上停留了一會,眼神更加清明了,立刻說道:「李克用被夏人打得出不了河東,很是淒慘。我在那邊盤桓多日,看得出來,他還是想出口氣的。」


    「僅僅是出口氣麽?」述律平問道。


    「是。」蕭阿古隻說道:「李克用為人暴躁易怒,城府也不深,除了善於籠絡軍頭之外,我看他也沒甚本事,也看不出來有什麽大誌。」


    好家夥!蕭阿古隻要是在代州這麽說,怕是已經被挖心剖肝噶腰子了,但他看人的眼光確實很準。隻通過平日裏收集的信息,以及實地見麵後的觀感,就分析了個六七分相像,功力深厚,也難怪後世阿保機會委以重任,統領心腹部眾,兼且監視內部。


    「你怎知李克用無大誌?」述律平奇道:「李克用能射落天上的大雁,能射中柳枝上隨風擺動的馬鞭,又喜歡身先士卒,出入萬軍之中,這樣的蓋世英雄,怎麽會沒有大誌呢?」


    「姐姐。」蕭阿古隻說道:「中原與草原不太一樣。李克用這模樣,在咱們契丹,或許可以吸引到許多人追隨,但在中原,不成的。」


    述律平若有所思。


    她是有點政治天分的,大概知道李克用是什麽樣的人了。說白了,是員猛將,甚至可以是個方麵元帥,因為他指揮大兵團作戰也很不錯,但不適合當可汗。


    這麽看來,他的義弟邵樹德打得他抱頭鼠竄,最大的原因可能就在這方麵。


    無上可汗的名聲都傳播到契丹地界上了,看那些新遷來的黨項人虔誠的模樣,邵樹德應該在政治方麵很有天分。


    「這麽說,敵人便隻有邵樹德一人了?」述律平問道。


    「是。」蕭阿古隻笑道:「這次若能抓住機會,狠狠重挫夏人在草原上的勢力,甚至收其部眾為己用,入主中原的機會就大增了。屆時把痕德堇可汗給……阿保機當天子,姐姐當皇後,我們也跟著沾光。」


    述律平沒有笑。她收起了短刀,皺眉思考。


    蕭阿古隻用力眨了眨眼睛,動作太快了,他愣是沒看清楚姐姐把刀藏哪裏了。聽聞滑哥那個不成器的東西總是盯著姐姐,這刀應該就是為他準備的。


    「還有什麽消息?」述律平又問道。


    「代州那邊哄傳魏博已經被夏人攻下了,據說是一個頂頂富庶的河北藩鎮。」蕭阿古隻說道


    。


    述律平不是很清楚魏博在哪,對其內部情形也不了解,不過她不糾結這些東西,轉而問道:「邵樹德已經快要攻下整個河北了?」


    「還早呢。」蕭阿古隻在代州看過中原地圖,聞言說道:「離幽州還早呢。」


    「他不用攻到幽州就能威脅契丹。」述律平歎了口氣,道:「南邊那個安東府,現在雖然很安分,但將來可不一定。」


    蕭阿古隻連連點頭,道:「也不知道他們在弄什麽,難道隻是為了占地?」


    「我們在做什麽,他們就在做什麽。」述律平看得倒挺透徹。


    契丹大量擄掠渤海人種地、放牧、築城、冶煉,夏人就不會嗎?不,他們更懂這些東西。


    安東府那邊本就有很多高句麗遺民,比草原上那些憨傻的牧人有用多了。夏人明明帶來了不少兵馬,也有一個名叫王彥章的猛將,打贏了好幾次戰鬥,但他們卻並不熱衷於擴張土地。到底在做什麽事,不問可知。


    這是打算長期賴著不走了!


    蕭阿古隻悚然而驚。其實他早就有過模模糊糊的想法了,隻不過這會酒喝得有點多,一時間沒想到這方麵。


    「阿保機一定多征點丁。」蕭阿古隻說道:「以防夏人北上。」


    夏軍北上,第一個倒黴的就是迭喇部,因為他們擴張得最厲害。雖然與夏人接壤的地方都是附庸部落的牧地,但若被擊破,也是很肉疼的。


    述律平不答,隻轉過身去看著南方。


    微風徐來,將她漂亮的辮子輕輕拂起。阿保機若出征,作為夷離堇之妻,她是要坐鎮迭喇部,協助伯父釋魯的,確實要提前做好準備了。


    其實她並不讚成在這個時候西征。


    在她看來,繼續猛攻渤海國是更好的選擇。無奈夏人不斷擴張,攻勢淩厲,契丹八部怒氣衝衝,已經快忍不住了。


    這仗,打也得打,不打也得打,沒有任何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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