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四子、齊王邵觀誠很羨慕兄長能下去曆練。


    他比三哥小一歲,更準確地說是小十個月。該學的東西都學過,大夥的先生也是一樣的,甚至他要更努力,因為母親總說她出身不好,娘家沒有助力,隻能寄希望於這麽一個兒子,故四郎一直很用功,憋著一口氣。


    “父親,兒也要出去曆練。”得了個空,四郎邵觀誠懇求道。


    “你想去哪?”邵樹德問道。


    賢妃諸葛氏坐在一旁,用有些擔憂,或許還帶著些鼓勵的眼神看著兒子。


    “兒想去海州。”似乎早就想好這個問題了,邵觀誠很明確地迴答道。


    “為何去海州?那裏有什麽吸引你的?”邵樹德奇道。


    “兒擅長數學。聽聞海州剛設了海關,闕員甚多,兒願去海關曆練。”


    “海關……”邵樹德沉吟了一下。


    大夏朝廷原本隻有一個海關,就是登州的赤山浦,最近發現南方好多商人都喜歡在海州上岸,於是在鬱洲島(田橫島)上設了個海關,以收關稅。


    邵觀誠用殷切的目光看著邵樹德。


    諸葛賢妃也緊張地看著他,但不敢出聲。


    “罷了,你既願去,去就好了,從令史做起,慢慢學吧。”邵樹德說道。


    他建立的朝廷,與前唐一樣,宗室也是可以做官的。


    前唐之時,宗室出身的宰相就有李峴、李勉、李林甫等數人。


    武將方麵亦有人才。


    李世民曾孫、吳王李恪之孫李禕曾擔任過隴右、朔方節度使,指揮過石堡城之戰,還曾調任東北,大敗契丹。其人功勳卓著,令玄宗不得不追封其父為吳王。


    李承乾後裔李載義,勇武過人,從小兵做起,發跡後在幽州發動軍亂,自任節度使,討伐了滄景叛軍。後被亂軍驅逐,入朝後,又輾轉出任山南西道、河東兩鎮節度使。


    文學方麵,李賀是著名詩人。


    邵樹德覺得,他這麽多女人,可勁地替他生孩子,而且還都接受了最頂級的教育,當豬養太浪費了。


    反正爵位都要降的,如果子孫不成器,後代降到降無可降的地步,日子也不好過。隔了那麽遠,當朝皇帝都不一定認你是親戚,既如此,還不如讓他們做官、經商、當兵甚至種地,這都無所謂。


    “你跟狀元學詩賦文章,跟天下最好的武師學諸般器械,跟摩尼法師學前學,有宰相提點人情世故,在為父身邊耳濡目染,眼界、見識都比別人廣,這麽好的條件,若還混不出個人樣來,別迴來見我。”邵樹德又補充說道。


    “遵命。”邵觀誠興奮地迴道。


    少年郎總是對未來充滿幻想,覺得自己可以大展拳腳,一遂胸中之誌。


    邵樹德笑了笑,他也不指望兒子們個個成才。堆了這麽頂級的教育資源,隻要不犯渾,人不傻,至少當個中等才幹的人沒問題。他們又有爵位,也沒有太大的政績壓力,有一番事業幹幹,總是好的。


    如果終日在家裏關著,除了鬥雞玩女人之外,怕是也幹不了別的,人就廢了。


    這不是父親愛兒子的做法。


    甚至於,萬一什麽時候天下大亂。有一兩個後裔從小兵、小官或者地方豪強做起,興許也能創下一番事業,效劉秀、劉備故事,挽救邵氏江山呢。


    草!說到底還是要多生兒子,都決定散養了,那就靠子孫基數取勝。


    ******


    青州沒什麽好逗留的。


    十一月二十四日,至萊州。隨便轉了轉,發現有大雪壓塌民房,百姓凍得瑟瑟發抖。


    而州、縣兩級官府動作遲緩,被邵樹德痛斥了一番,有數位官員被責罰,包括但不限於罰俸、考評劣等等等————得虧他們還是在救災,是有動作的,不然怕是沒這麽容易了結。


    十二月(本章未完,點擊下一頁彩繼續)


    初三,至登州理所蓬萊縣。


    此時收到消息,諸路大軍冒雪猛攻,終克澶州。殘餘魏兵兩千餘人不肯降,盡死——至於是真不降,還是降不了,就沒人深究了。


    這是一個好消息。邵樹德聽聞後,召集近臣飲宴。


    “魏博本六州,先丟相衛,複丟貝州,今日澶州也被克複。百餘年來的痼疾,要在陛下手中解決掉了,可喜可賀。”陳誠笑道。


    “羅紹威會怎麽樣?”邵樹德問道。


    他現在是真的好奇魏博處於一個什麽狀態。最近他總是在想,如果手軟一點,也許魏博不用折騰這麽久。早點結束,可以省下無數錢糧,河南百姓也不用過得那麽苦,畢竟十萬以上的大軍耗費,可不是什麽小數目。


    但想到最後,他總是否決了。已經花了這麽多錢,不如多加點錢,一勞永逸。


    “陛下,臣以為現在可以對魏博加以拉攏了。”謝瞳奏道:“昔者魏博兵強馬壯,士氣鼎盛,故須得狠下辣手。而今多番大戰下來,魏博損失慘重。此次澶州之戰,山河、六雄二軍被重創,僵臥十餘裏,賊人多半已喪失信心了。此時加以拉攏,或收奇效。”


    “可以拉攏山河、六雄二軍殘部,但不能拉攏衙兵。這部分人未受重創,囂張得很。”王卞說道:“陛下,或可招撫羅紹威、王元武等人,令其攻殺魏博衙兵以自贖。”


    邵樹德深吸口氣,壓抑住親至魏博戰場的衝動。


    雖說北朝以來天子親征是家常便飯,但總這樣也不好。魏博那幫家夥,如今已沒有翻盤的能力,唯一的懸念就是還能撐多久罷了,沒必要事事親征。


    “還不夠!魏博損失還不夠慘重。”邵樹德說道:“不過可以聯絡下羅紹威了,他若不想死,可以借刀殺人,我不介意當這把刀子。”


    “李卿,此事你來辦。”邵樹德的目光轉向鴻臚卿李杭,說道。


    “臣遵旨。”李杭幹過不知道多少出使的事情了,手下也有大批人才。聯絡羅紹威,定然能曉之以情,動之以理,辦得滴水不漏。


    “說說此番出巡吧。”邵樹德不再談論魏博的事情,轉而問道:“東巡至登州,跑了千餘裏,一路走來,可有收獲?”


    “臣為陛下賀。”陳誠第一個說道:“出巡以來,經十餘州、千餘裏路,陛下聲威大震,民皆知大夏新朝君明臣賢、軍容鼎盛、愛護百姓。尤其是宣武、天平、泰寧、淄青四鎮舊地,先前或許還有不少雜音,陛下東巡之後,所至之處,人皆拜服,再不敢有任何異心。由此可見,皇夏基業穩固,天下大安矣。”


    邵樹德被陳誠說樂了。登基稱帝之後,感覺馬屁與日俱多,也比以前更肉麻了。


    “東巡確實是有效果的。”邵樹德說道:“震懾地方反賊,彰顯皇夏聲威,能達到部分效果,便已是不虧。”


    邵樹德的手指輕輕敲擊著桌麵。


    “而今還有最後一件事,朕不看一眼,終是不放心。”他說道。


    ******


    蓬萊鎮的港口已經完全封凍了,千裏冰封,萬裏雪飄。


    岸上的船塢之內,工人們正在趕工改造著一艘船隻。邵樹德讓人把禦座搬了過來,饒有興致地看著工匠們的動作。


    大冷天的,馬萬鵬額頭上已經沁出了汗珠。


    聖人降下德音,若改造好這艘被命名為“海鮫丙”的船隻,他可襲得縣子爵位。


    是的,這已經是他們製造的第三艘船隻了。


    第一艘由聖人賜名“海鮫”,遠航之後,出現了許多問題,於是重新設計建造。


    第二艘是在赤山浦建的,速度很快,不過運氣不好,航行至海州的路上,遇到了比較嚴重的風浪,船體結構又出現了損壞。


    經過一番研究之後,眾人群策群力,反複討論,認為是船肋不夠密實,支撐力不夠,於是決(本章未完,點擊下一頁彩繼續)


    定多加一些船肋。


    不過方才聖人又提出了船材問題,這確實是一個值得憂慮的事情。但好的船材多在南方,你也不可能跑到人家的地盤上去砍伐大木再運迴來,這就很難解決了。


    “龍骨盡量不要拚接。這船並不大,一整個大木切削後做龍骨即可。”邵樹德看了一會,忍不住靠近船塢,與馬萬鵬進行討論。


    船材確實是個難題。


    從世界造船史來說,北方確實沒有頂級的船材。十六七世紀之時,英國人為了發展海軍,大力種橡樹。但在殖民美洲、亞洲之後,他們很快拋棄了橡樹,轉用熱帶大木,比如密度、柔韌性和加工性能達到完美平衡的柚木。


    沒有柚木,也盡量選用紅木大類。


    至於龍骨,則用一整根大木加工。


    不過隨著船越造越大,美洲的原始森林被破壞得越來越厲害,這種高大筆直的大木越來越少,不得不采用龍骨拚接的辦法————葡萄牙人殖民南美之後,短短兩個世紀,將長了不知道多少年的巴西原始森林破壞得跟狗啃的一樣,無數優質巴西蘇木消失了,而巴西的國名,就來自這種樹。


    “陛下所言極是。”馬萬鵬迴道:“然河南戰亂已久,高大筆直的樹木不易尋找。臣也是多方詢問,攢了數百根通透筆直的大木。”


    “朕已在直隸道西麵幾個州下禁伐令,年歲越久的樹,越不許砍伐。”邵樹德說道:“不過你說得多,中原戰亂已久,大木難尋。玄宗時造河陽三橋,還得去江西伐木造船。不過中原沒有,契丹地界卻有很多。柞木也是一種不錯的船材,湊合著用了。”


    “契丹……”馬萬鵬無語了。


    這得猴年馬月才能打到那裏啊。


    邵樹德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麽,遂笑道:“馬卿不信耶?登州也往安東府轉運了不少資糧了,當知契丹地界蠻荒,深山老林裏或有長了數百年乃至千年的巨木。現在造的船還不大,往後若造大船,想要龍骨結實,抗大風浪,就得用一整根巨木加工而成的龍骨。拚接起來的,總是不夠結實。”


    “臣非不信契丹有大木,實在是相隔遙遠……”馬萬鵬說道。


    “吾兒已在安東府站穩腳跟。”邵樹德說道:“杜光乂為幹吏,符存審、劉鄩、王彥章亦是良將。積累足夠之後,開過年來便會向北拓地。契丹被攻滅,是遲早的事情。”


    大軍北渡進入安東府,確實挑了一個非常好的時機。


    首先渤海國未滅,在遼東半島還有最後的軍事和政治存在,可以提供一定程度的支援。


    其次,新羅也感受到了契丹崛起的壓力。他們與渤海一樣,進入了腐朽的王朝末期階段,對於新生的契丹有些恐懼,願意聯合夏軍。


    第三,契丹在西麵麵臨著夏軍草原集團的襲擾壓力,不得不抽調大量兵馬西調,變相減輕了遼東的壓力。


    最後,中原的百戰兵尚未在五代更替中大批量消耗。武德、戰鬥力這種東西,就像個拋物線,承平時期肯定是不能打的。如果戰爭爆發,大家都經受了鍛煉,那麽戰鬥力會逐漸攀升。但也不是無限攀升,在達到後,由於政治、經濟以及兵員方麵的消耗,會逐漸下降。


    邵樹德認為,此時中原軍隊的戰鬥力拋物線,比起黃巢之亂前有了一定程度的提升,總體還處於頂端,並未開始走下坡路。於是他趁著武德溢出的這段時間,加緊攻略,把該辦的事都辦了。


    不然的話,等到天下太平,禁軍戰鬥力下降,事情就不好辦了————藩鎮割據時期,成德、昭義聯軍的步兵能在騎兵集團衝鋒時臨敵變陣,放騎兵穿透己方的步兵人叢,然後收緊包圍圈,殲滅騎兵,相當於玩了一個空心方陣,排隊槍斃時代火槍兵對付騎兵的經典戰術。這種戰術動作,北宋做不出來,戰鬥力下降得太厲害了。


    邵樹德害怕他的(本章未完,點擊下一頁彩繼續)


    禁軍也這麽廢掉。


    “趙王若能逐步北伐,驅逐契丹,臣便去旅順再建一個船局,專司造船。”馬萬鵬笑道。


    “會有機會的,快了。”邵樹德笑道:“屆時朕也去遼東看看。從今往後,渤海便是大夏的內海,船舶往來,如履平地。遼東大好河山,還可安置百姓,多好。”


    馬萬鵬聽出了聖人話語中別的意味。這是要往安東府移民?哪些倒黴鬼要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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