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刃有餘,就是現在邵樹德現在的狀態。


    這不是說他一定能贏,而是輸得起。


    輸得起,本身就是一種巨大的優勢。


    有越來越多的跡象表明,李克用此番南下,是一次倉促的出兵。他去年十月才結束與契丹的戰事,十一月底大軍返迴晉陽。休整至今,不過兩個多月。


    主力動員是需要時間的,估計這會才開始準備,三月才能大舉出動。此番南下的,不過是嵐石、澤潞的原駐軍罷了,問題不大。


    黑矟軍已經歸隸絳州行營。飛龍軍尚未接到命令,盧懷忠也沒有提出相應的要求。一是因為補給問題,二是因為慈隰的地形,以連綿不斷的山嶺為主,並不怎麽適合騎兵運動,去了也白費。


    當地甚至不適合步軍的大兵團交戰,真正決勝的,估計是以千為單位的小規模步兵交鋒。


    但那裏其實也是一個不錯的突破口。


    慈隰是山區,嵐石也是山區。邵樹德發跡的起點就在那裏,對那片地形十分熟悉。若能在山區打爛仗贏了李克用,攻占嵐石二州,可以從側翼給李克用施加壓力,雖然隻是偏師,但也能牽製一部分兵力。


    “李杭所請皆準。”邵樹德吩咐道:“打完這仗,讓效節軍左右廂調換一下防區。”


    效節軍左廂是相衛軍士,河北人。右廂是蒲州兵,河東人。


    互相對調,也是一種服從性測試。


    我養你們,可不是為了當地方駐防部隊。不能離鎮作戰,長期在外廝殺的話,還不如遣散了事。


    “遵命。”已經正式搬到洛陽辦公的趙光逢應道,並立刻囑咐幕僚去辦理。


    將河中鎮收迴來,他沒指望一點兵都不接收,但一萬人還是太多了。


    禁軍整編之事,目前越來越明晰了:六支步軍、六支騎軍。


    步軍已經齊了,鐵林、武威、天雄、義從、突將、天德六軍,整整十八萬人。


    騎軍也已經定下了:飛龍、黑矟、金刀、鐵騎、銀槍、定難,整整九萬騎。


    外加飛熊、銀鞍、從馬直等部隊,禁軍總計二十八萬餘。


    “可是覺得部隊太多了?”邵樹德看出了趙光逢的擔憂,自顧自道:“確實。開國後,得再來一波汰弱留強了。”


    他不由自主地又薅起了朱全忠的羊毛。他攻滅淄青鎮後,擁有整個河南道、整個山南東道、大半個關中以及河北道、淮南道、江南西道部分地區,不算地方部隊,主力野戰部隊已經達到了二十大幾萬的巔峰。


    最後大力汰弱留強,隻保留了十三四萬人,是為初代汴梁禁軍。


    這個魄力是非常大的。


    朱全忠裁下來的部隊去了哪裏,史上無載。邵樹德估摸著,應該是去了州縣。


    這些州縣兵在後來朱全忠的征戰中,多次見於記錄,以某州兵若幹的形式出現。


    朱全忠怎麽說服這些武夫的,史上亦無載。但無外乎清洗老將,連帶著跟著他們的中層軍官一起清洗,然後將那些武夫打散,編入州縣兵,作亂就鎮壓,頗有些類似蘇慈祖對紅軍的大清洗。


    李克用做不到這一點,李存勖也做不到,朱全忠做到了,這個五代探路者確實厲害。


    當然,大清洗後梁軍的戰鬥力確實一言難盡,戰況每日愈下,漸漸壓不住河東了,這點要引以為鑒。


    邵樹德現在的地盤比朱全忠更大,人口略少一些,因為河隴、京西北的人口和經濟實力,遠遠無法與徐州、兗州、魏博、成德、滄景、易定等後梁直屬、附庸藩鎮相比。


    光一個附庸藩鎮魏博,每年上供給朱全忠的錢糧就堪與關北相比了,還運輸方便,不用像關北錢糧船運過來之時,既要過晉陝大峽穀,又要過孟門石槽之類的鬼門關。更別提成德、滄景、易定盡皆被打服,個個上供稱臣了。


    “六支步軍打不住。”邵樹德歎了一口氣,道:“給李杭傳令,不要什麽人都收,多多甄別。我給他一萬軍額,並非一定要用滿。”


    “是。”趙光逢領會了邵樹德的意圖,稍稍鬆了一口氣。


    “說起這個事,本月俘獲的兗兵有多少?”邵樹德問道。


    針對兗州朱瑾的戰事在正月底之時重啟。


    李唐賓調集了鐵林軍左廂兩個步軍指揮、四個騎軍指揮,整整六千步騎北上棣州,同時將齊州州兵也調過去兩千,連同棣州千餘兵,一共九千餘人,與盧彥威廝殺。


    鐵林軍左廂餘部留守淄青鎮,彈壓地方。


    右廂及義從軍南下密州,數萬人壓過去,大敗淮軍王茂章部。其部將李虔裕讓王茂章收攏敗兵先走,自領本部拚死斷後,被圍於沂州城內。


    李唐賓自領兩萬餘人攻打沂州,又遣野利遇略率萬餘兵南下追擊王茂章,直入海州。


    淮兵倉皇而退,不敢北望,被一路追到了海州城下。


    龍驤、龍虎、捧聖等八支雜牌軍圍攻朱瑾,二月以來數次大戰,互有勝負,但朱瑾兵不多,出城廝殺的次數是越來越少,漸漸無還手之力了。


    朱瑾在劣勢兵力下還要出城廝殺,不是他膽子肥,而是為了盡可能多地收集周邊屬縣的糧草,輸往兗州城中。


    現在不大出得來了,那就是坐吃山空,敗亡是早晚的事。


    “迴大王,俘獲三千眾。”趙光逢迴道。


    “揀選精壯千人,發往洛陽,餘眾斥散。若敢作亂,厲行鎮壓。”邵樹德下定了決心,不再接收這些雜七雜八的兵馬。


    他甚至連讓他們幹勞役都不願,因為還要浪費緊張的糧食供給,不值得。


    “胡真手下各軍,還有多少人馬?”


    “龍驤軍八千、龍虎軍六千、廣勝軍五千、神捷軍六千、捧日軍五千餘、龍武軍一萬二千、捧聖軍九千餘、忠武軍三千,尚有五萬餘人。”


    “過些時日,我去下兗州,檢閱一下諸軍。這些兵也打了一年了,該給他們一點甜頭了。”邵樹德說道。


    至於是什麽甜頭,還得再合計合計,因為這涉及到了政治平衡、利益交換,得通盤考慮。


    “大王,李克用隨時大舉南下,此時未可輕動。”趙光逢提醒道。


    “當然不是此時了。我還得繼續整訓天德軍三萬眾。”邵樹德說道:“晉陽那邊,我料李克用現在也很頭疼。我攻他難,他打我就容易了?這次他若攻河陽或相衛便罷了,若在河中與我大戰,便要他好看。”


    ******


    “怪哉怪哉!打到現在都是蒲兵,夏兵還沒露過麵,真是奇哉怪也。”李承嗣策馬進了隰州城,麵露疑惑。


    安元信、李嗣弼、史敬鎔等將跟在他身後,神情各異。


    諸將之中,也就安元信資曆比較老。晉王早年就留意他,並給了不少機會。隻可惜旋鴻池一戰,為夏人所敗,多蹉跎了幾年,運氣也不佳,漸漸掉隊了。


    這次好不容易又得了機會,跟隨李承嗣出征,雖然他倆當年其實是同時起步的。


    “都頭,夏兵多半還在河中府鎮壓叛兵。李殿成兵不少,急切間拿不下,被拖住了也是有可能的。”安元信沉吟了一下,說道。


    “你也鎮守石州多年了,當知夏賊在河中兵馬不少,四五萬人總是有的。若征集鄉勇,再多幾萬人也不在話下。”李承嗣道:“即便澤潞牽製了一部分,能拿出來的兵仍然很多。這仗打得不對勁,我有些擔憂。吃罷午飯之後,你等各迴部伍,收攏散兵,齊頭並進,小心為妙。”


    “遵命。”安元信、李嗣弼、史敬鎔三人齊聲應道。


    他們三人各有三四千兵,目前正散落於各處劫掠糧草。李承嗣兵稍多,也不過五千人,這會已聚集至隰州左近。


    但這裏的地形非常討厭,與河對岸的鄜坊延丹一樣,千溝萬壑。若不是中間有條黃河阻隔的話,與橫山完全就是一個地形。


    “慈隰山勢連綿,注意著點,別被人近至身前仍不知曉。”李承嗣又叮囑道。


    其實從這個方向出兵,就他本人而言,是不太樂意的。主要原因就是山區,能展開大股兵力的地方不多,且地形又十分複雜,驛道之外,還有縱橫交錯的小道,兩側都是高高的土塬,站在上麵可以俯瞰深穀中的道路——是的,這裏其實就是黃土高原的一部分。


    但晉王決意從此出兵,南下慈隰,直撲河中,與李殿成唿應。


    他們這一萬餘人,也隻是第一波兵馬罷了,康君立自督主力出晉陽,這會已至嵐州,正在等待糧草器械補給,不日即可南下石州。


    至於晉王本人幹什麽,自然有他的計較。


    午後,安元信三人離開了隰州,李承嗣坐在州衙內,看著麵前的地圖,凝眉沉思。


    隰州並不富裕,大軍並沒有得到多少糧草。這會大掠鄉間,把能搶的都搶了,依然所得有限,不過堪堪夠三月所支罷了。


    唉,糧草!李承嗣感覺有些頭痛。


    打了這麽多年仗,糧草補給始終是製約晉軍的一個痼疾。這倒不是因為窮,百姓再窮,還能窮軍隊?隻要想轉運,後方總能給你送過來。


    真正的問題是作風和習慣。


    因糧於敵是晉軍各部補充糧草的重要手段,無論是老一輩還是新一代將領,都喜歡去敵人的地盤上搶奪補給,往往容易激化矛盾,讓當地百姓怨恨不已。


    後方轉運一部分、劫掠搶奪一部分、再從敵人那裏繳獲一部分,基本就是這三大來源了。


    李承嗣看了看地圖,隰州對岸就是延州,要不要過去搶一把呢?


    不過這一段河麵水流湍急,看著都結冰了,但有的河段能走,有的河段不能走,一不小心就會冰麵破裂掉下去,還得仔細合計合計。而且都二月下旬了,河麵並不安全,有的地方都冰麵破裂了,想了許久,最終還是放棄了。


    不過這樣也好,夏軍也無法從這裏過河,解除了一個側翼威脅。


    “還是先刮地三尺,繼續征糧。”李承嗣一拍大腿,做出了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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