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完大餅後,邵樹德也知道這事短期內有激勵作用,但長期來看,還是要盡快落實。


    他現在是摸著朱全忠過河,同時對他的理解也更深了一層。


    這不是貶義,是真心實意的。


    朱全忠開創的後梁是五代第一個王朝,他可以說是結束中唐以來藩鎮割據局麵的探路者。


    很多事情,在當時沒有先例,沒有成熟的解法,有強大的風氣和習慣力量,對抗起來很吃力,隻能走一步看一步。


    朱全忠走過彎路、死路,後唐吸取教訓,繼續向前,然後再走彎路、死路,滅亡。


    後晉吸取後梁、後唐的教訓,進一步摸索,然後滅亡。


    如此循環,一直到北宋。當藩鎮割據、武夫當國的習慣動能耗盡之後,趙匡胤所要削的,其實就隻有禁軍軍頭的權了,藩鎮已經被前麵五代接力削平,頭鐵的武人也死得差不多了。


    後唐還能摸著後梁過河,後梁摸誰過河朱全忠挺不容易的。


    不走到這一步,有些事情的理解就隻能流於表麵。


    二十歲時,邵樹德根本想不到這些事情,四十歲了,理解驟然加深,開始為當年沒有遇到的問題思考。


    但朱全忠的羊毛薅到這裏,差不多也薅到頭了。


    攻滅二朱之後,朱全忠走上了另一條路,與邵樹德想走的路不同。


    有時候也會猶豫、懷疑,要不就走朱全忠的老路算了


    但這條路有一個巨大的問題需要解決,你能不能保證活著的時候攻滅李克用、楊行密等大軍頭,然後收禁軍兵權、削地方藩鎮


    攻李克用,或許明年就能贏,或許五年後才能贏,或許十年後,或許一輩子都滅不了他,軍事上的事情誰敢保證


    901年,朱全忠先在河中大敗李克用,殲滅其大量精銳兵馬,然後六路圍攻太原。大將氏叔琮率五萬梁軍主力自澤潞北上,侯言率河中降兵自險地關出兵,王處直率義武軍攻蔚州,張歸厚率邢洺磁兵出馬嶺關,葛從周率鄆、兗兵及成德軍自鎮州出發,過井陘,魏博軍出磁州新口。


    宣武、河中、魏博、成德、易定、昭義等數鎮聯兵十萬,氣勢洶洶。李克用新敗,損失了大量主力,上黨又在梁人手裏,於是全線退守,堅壁清野,將梁人放到晉陽城下,最後梁人因缺糧及太原特殊的多雨天氣而失敗。


    撤退之時,還被晉兵追擊,損失慘重。


    這是朱全忠實力的巔峰,沒能啃下河東。


    太行那些陘道,也就能支持這麽多兵馬的後勤。一旦下雨,甚至連分兵六路的十萬軍隊都供應不上。


    況且他此時還沒有上黨,李克用就沒必要放棄險地關這類險要地形,打進去更難。後周、北宋若沒有上黨在手,更不知道怎麽啃河東這隻烏龜了。


    既然如此,不如留給兒子一個幹淨的沒有藩鎮的地盤,即便攻不下河東,也不至於被人翻盤。


    “將趙岩送迴許州吧,我不想見他了。讓趙珝把他處置了,這樣大家麵上都好看。”邵樹德吩咐道:“如果趙珝不願意,我就處置他,看他怎麽做。”


    “遵命。”李逸仙立刻遣人去通傳。


    “再給丁會傳令,佑國軍經許、蔡南下,歸隸壽州行營。”


    “趙司馬,你替我合計一下,若朝廷下旨,以朔方、河西、隴右、宣武、東都、奉國、河陽、天平、金商九鎮六十五州為夏國,我為國主,可有典章可循”邵樹德又問道。


    “大王,太宗時曾試圖讓皇子封建,但也隻是裂土一州,規製並不完善,且很快取消了。”趙光逢說道:“而且,此舉一出,各鎮怕不是有樣學樣。王鎔自立趙國,楊行密自立吳國,羅弘信多半做不到,李茂貞若能一統兩川,或自立蜀國,天下亂矣。”


    天子還在長安,但地方上出現一大堆“國主”,表麵上仍是唐臣,實際上估計龍椅、龍袍啥的都準備好了,平日裏一應用度、儀仗與天子無異,也就在公函上降一格,自稱國主罷了。


    這裏其實又可以摸一摸朱全忠過河了。曆史上朝廷以他占領的地盤為梁國封給他,全忠“怒而不受”。雖說有點裝逼,但他到底沒敢。


    “此與稱帝無異。罷了,時機還不成熟。”邵樹德笑了笑,道:“先這麽著吧。連河南道都沒占全,還有淄、青、登、萊、兗、海、沂、密、徐九州之地沒拿下,我都不好意思。”


    讓趙光逢、謝瞳二人趕緊“機密”行事之後,邵樹德想了想,老丈人那邊靠“機密消息”還是不太妥帖,最好讓王妃傳下話。


    折芳靄太聰明了,也知道怎麽說話。老丈人家有唐、光兩鎮,如果願意交權,邵樹德願意將富庶的貝州做折氏的食封:清河郡王,實封五千戶,從折宗本算起三代不降爵,第四代才降為郡公,但也隻“十分減二”,實際還能有四千戶食封,然後一代代減20%。至於是不是設個保底,比如降到五百戶就不降了,再研究研究——他甚至懷疑自己的王朝能不能傳到那時候。


    這麽多附庸藩鎮,反倒是實力最強的折家收權的可能性最大,這事情弄得……


    當然,如果邵樹德廢皇後、太子的話,事情就又複雜了。但他沒有這個念頭,因為他還是有點愧對王妃的,除非世子實在不成器。


    “煙熏烘幹法!”邵樹德走進建好的木材烘幹窯時,一下子明白了其原理。


    窯很小,甚至可以說是小土窯,高度大概隻有三米出頭。


    烘幹的方法其實很簡單。將木材堆疊在一塊兒,然後在材堆最底部用小火燃燒,靠燃燒產生的煙氣熱量來烘幹木材。


    但這種方法幹燥速度慢,幹燥不夠均勻,而且還容易引起火災,其實不太理想。更何況烘幹時濃煙滾滾,環境汙染不說了,此時沒人在乎這個,但人在附近難受啊。


    “可不可以不要讓木材與明火接觸”邵樹德問道:“造一個煙道,產生的煙通過煙道流動過去,熏幹木材”


    工匠們一聽,覺得這個辦法似乎可行。其實就是一個思路問題,想設計還是不難的。


    邵樹德甚至都想出了辦法。


    在烘幹窯牆體的內側四周設立很多矩形的磚砌煙道,煙道上方布滿孔洞。生產的時候在煙道內放入燃料燃燒,然後靠燃燒的煙氣熏幹木材。這樣一來,材堆與明火完全脫離了接觸,通過加熱窯內充當介質的濕空氣對木材進行加熱烘幹,使發生火災的可能性大大降低。


    “對了,燒製磚瓦時產生那麽多廢熱煙氣,可以利用起來啊。”邵樹德又提出了一個建議:“磚窯、烘幹窯可以建在一起,我稱之為‘聯合生產’。磚瓦輪窯產生的廢氣很燙、很熱,完全可以拿來烘幹木材,至少可以減少用煤。你們再琢磨琢磨,重新設計一下。”


    一個磚瓦輪窯,正常來說每小時產生6000-8000立方米的廢煙氣,溫度大約在80-100度。而木材的燃點為250-300c,正好可以用來烘幹。


    這樣的廢熱氣流量用來烘幹兩座五六十立方米容量(指木材容量)的窯是綽綽有餘了。按照烘幹一批木材平均需要六天時間計算,每年烘幹5000-6000立方米以上的木材沒有任何問題。


    當然,以上都是幻想,此時不可能做到,隻能盡力而為了。


    “殿下果有奇思妙想。”工頭在一旁聽了半天,很是佩服。


    磚窯出來的煙氣很熱,誰都知道。但之前直接排放掉了,如果像瓷窯那樣用抽風的方式將煙氣引入木材烘幹窯,確實可以利用起來。


    “缺乏大鼓風機、抽風機。”邵樹德歎了口氣。


    如果有這兩樣玩意,磚瓦輪窯可以建得很大,產量會很高,成本會很低。


    另外一大製約是缺乏一種神器:自動製磚機。


    目前的磚坯隻能靠人力來製作,效率太低了。河南府的所有小輪窯加起來,邵樹德懷疑一年能不能產一百萬匹磚,目前還沒有數字,多半達不到,幾十萬頂天了。


    但軍士修一套磚房就要兩萬餘匹磚,這也就夠五十戶軍士家庭的需求。


    哪怕後世農村建的不起眼的小土窯,也不止這點產量啊。那些小土窯看著破爛無比,沒有任何技術含量,古代就能建起來,但你深究一下,就會發現人家有製磚機(不一定每家窯都有),窯體設計合理,煙囪建得更深科學,還有運輸工具,一匹磚的成本能壓到驚人的幾分錢,完全不是此時能比的。


    邵樹德迴憶了一下農村小土窯的煙囪,好像挺高的,外層有鐵架子可供人攀爬上去清灰,這玩意就不是此時能建起的——好吧,或許可以建成,但要花不小的成本。


    所以,千萬不要鄙視農村小土窯。那是二十世紀的小土窯,放到九世紀,你都不一定搞得起來。


    “誰能做出一個製磚機,腳踏式的、畜力的,都無妨,我不吝厚賞。錢財、官位,應有盡有,說話算話,君等當勉之。”邵樹德對工匠們宣布道。


    給普通百姓多一些賺錢的渠道,將農村的資源利用起來,邵樹德暫時隻能想到這麽多了。


    最最基礎的磚瓦、木材的生產效率提高,成本降低,其實意味著全社會生產力的提升和建設成本的降低。


    這個好處,很多人不以為然,但當你需要開拓的時候,就知道它有多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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