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兵煮好茶後,李忠親自端了上來。


    儲氏、解氏一前一後,端來了幾盤瓜果。


    宋樂冷著臉,哼了一聲。


    邵樹德哈哈一笑,將解氏拉入懷中。


    宋樂臉現怒容。好家夥,當著他的麵,還敢這麽離譜?!


    邵樹德抓住解氏的手,指著衣袖,道:“羊毛織成的布,夏日穿之嫌熱,冬日穿著正好。”


    解氏滿臉通紅,儲氏臉色複雜。


    宋樂臉色稍霽,看了看後,道:“昔年在靈夏,有羌人販毛布至,買過幾匹,價甚廉,無人問津。”


    “穿著可舒服?”邵樹德轉過解氏的臉,問道。


    “大王所賜,自然”


    “說實話!”


    “不是很舒服。”


    “先生所言不差。毛布確實差了,不過還可以改良。”邵樹德放開了解氏,繼續說道:“今歲河陽免稅,明年征收兩稅之時,百姓若納羊毛,可折色收取。”


    毛布或者說呢絨,邵樹德是下了大決心,一定要把這門產業做大做強。


    因為這是可以結合百姓手中現有的物資,讓他們提高收入的。棉花、蠶桑,都需要額外種植,但羊不需要,本身就是三茬輪作製的一部分。


    最理想的狀況,是北方寒冷地區的農村,家家戶戶紡羊毛、織呢絨;南方農村,養蠶繅絲,織造絲綢;至於中部,隨他們意了,蠶桑也好,羊毛也罷,甚至種棉花也沒問題。


    糧肉奶產量的大增,以及隨之而來的鄉村手工業的振興,是一切夢想旳起點。


    在製度、風氣合適的情況下,社會會自我演進,完全不需要你充當發明家。


    而且這是最紮實的,因為是從根基上開始經營,而不是拔苗助長,建立了一個沙灘上的城堡。


    “若大帥能做出表率,帶頭穿毛衣,或許確實是一條路子。”宋樂說道。


    “羊毛亦分等級。”邵樹德說道:“走,觀外便有,不妨去看看。”


    “也好。”宋樂是個實幹家,對這些能增加百姓收入的事情非常關心。


    金仙觀外有一個羊圈,總計不到百頭綿羊。


    劉景宣屁顛屁顛地趕了過來,聽聞夏王要看羊,立刻點了一人,讓他牽出來一頭。


    “先生請看。”邵樹德指著綿羊胸腹部,道:“這兩處的毛最差,為下等。頸部、背部之胎毛,上等;尾巴、腿部之毛,次等。若用上等毛來織布,穿起來不會太難受。次等毛亦可用來紡紗,製毯,下等便隻能用來做刷子了。”


    其實,次等、下等毛如果再精紡一下的話,也可以做毛衣。


    羊為了抵禦冬天的寒冷,會長出一層細絨毛,山羊、綿羊都有。但山羊其他部分的毛粗硬,不好紡紗,所以絨毛特別明顯,故稱羊絨。綿羊的毛整體較為柔軟,與絨毛很難區分,故統稱羊毛,並不是說綿羊沒有羊絨。


    次等、下等毛精紡,就是為了挑出柔軟細膩的絨毛,可以拿來做毛衣。


    其他的毛,真的價值不大。有些粗硬的,除了做刷子沒啥用處。


    “不意大帥竟對羊毛有此精研。”宋樂慚愧道。


    還以為大帥在金仙觀鬼混呢,沒想到是在幹正事,這可真是錯怪大帥了。


    “哈哈。”邵樹德略顯得意地一笑,道:“先生再來這邊看看。”


    說罷,舉步進了旁邊一個房間。


    “此物名為梳毛機。”邵樹德指著一台像長凳一樣的帶梳子的木質機器,說道。


    羊毛的加工程序,一般分為洗滌、敲打、粗疏、弓彈和精梳四步,在此時的西域、中東和歐洲已經較為成熟了,有相應的機器。


    不用不好意思,大唐的技術沒有點在羊毛上,因為沒這個需求,所以這些機器都是從西域胡人那裏學來的。


    事實上直到後世,出土的我國古代毛紡織文物,多集中在新疆、青海、陝北,為少數民族聚居區。專業處理羊毛的技術和機器,在中原是比較匱乏的,也比較落後。


    沒辦法,又隻能搞拿來主義了,重金求購西域技術。


    但邵樹德懷疑西域的技術也不是最先進的,目前還在想辦法引進阿拉伯、東羅馬的毛紡技術和機器。


    至於靈夏原本存在的處理駝毛的技術,說實話太落後了,完全是手工處理,效率很低,是黨項人的副業,沒有太多參考價值。


    “梳毛機,我也不太滿意。”邵樹德說道:“最好想辦法改進一下。”


    是的,西域那些城邦的處理羊毛的機器,雖說比完全手工處理強,但也強不到哪去。邵樹德覺得,至少要改成腳踏式的吧,以提高效率。


    當然這個也不用太操心,如果河陽真產出大量羊毛的話,有了需求,自然就會催生機器。


    當棉花在宋代漸漸普及後,慢慢也出現了處理棉花的機器,有需求,就有市場,就有發明,完全不用你著急。頂多為了加快進度,可以高額懸賞,但真不用你當什麽發明家,更何況邵樹德也不懂。


    “或可在各州縣懸賞,總有能工巧匠願意去嚐試。”宋樂提議道。


    “先生與我想一塊了。”邵樹德笑道。


    江氏、盧氏二女正在梳毛。


    她們將大團的毛纖維均勻攤薄,從一個梳子剝到另一個梳子,再把疏鬆的毛纖維落成海綿狀的薄片。機器很大,一次可以梳理很大一塊羊毛,確實比手工梳毛強多了。


    其實邵樹德見過更離譜的。陰山蕃部的牧人,他們甚至在厚實的羊毛下尋找細絨,然後用手拔毛,一天往往隻能收集一錢多重的絨毛。太落後了!


    “大王,欲得巧兒,還得至長安想法子。”劉景宣在一旁輕聲說道:“少府掌百工技巧之政,有織染署者,工匠眾多。”


    少府下轄多個部門,如掌冶署、織染署、諸錢監等,“供天子器禦、後妃服飾及郊廟圭玉、百官儀物”。


    簡單來說,就是製作各種器物,供朝廷使用。


    同時還是一個培訓、考核機構,如:“細鏤之工,教以四年;車路樂器之工三年;平漫刀槊之工二年”


    教完要考試,給工匠定“職稱”。


    這個機構的傳承一直沒斷,這些年在地方入京值役的工匠幫助下,甚至愈發興旺了,“教作者傳家技”,一波又一波地培養巧兒。


    劉景宣這個建議,確實不錯。


    “劉苑監此策甚好。”邵樹德讚許地看了他一眼,道:“我這便給韓宮監去信。”


    劉景宣臉笑得像朵花一樣,得夏王誇獎,前途無量啊。


    宋樂也隨口誇獎了兩句,劉景宣笑得更歡了,這位或許就是未來的宰相爺,可不得了。


    “先生,光有機器,無羊毛亦是不行。河陽之事,還得多費心了。”邵樹德行了一禮,說道。


    “就是勞碌命。”宋樂歎道:“也罷,看在百姓的份上,拚了這條老命又如何。”


    邵樹德自然連聲稱謝。


    搞羊毛紡織,是緊密結合目前河陽的農業生產現狀的。如此大規模的毛紡織產業,在中國古代曆史上是前有未有的,這或許會深刻改變整個北方的麵貌。


    宋代推廣普及棉花,這是以犧牲糧食產量為代價的。但三茬輪作製下,穀物產量隻些許下降,肉、奶產量大增,羊毛是憑空多出來的,其實並未占用田地,這可比發展棉紡織強多了。


    邵樹德有信心,他治下的百姓,生活水平會超過任何一個封建王朝,即便明清這種技術相對成熟的朝代也比不上。


    宋樂當天下午就匆匆忙忙地走了,連來這裏的本意都忘了。


    邵樹德又到機房內仔細琢磨了一下梳毛機,但他實在沒有發明改進的天賦,一籌莫展。


    晚飯是和盧氏、江氏一起吃的,主食是羊乳粥,加了藥材,其實就是白居易詩裏的“乳和地黃粥”——嗯,據說有“滋陰養胃、補腎益精”之功效。


    江氏下午吐了,經詢問,最近有好幾次了,可能是孕吐。


    邵樹德大喜,這小姑娘是五月初作為戰利品入手的,算算時間,應該是六月份懷上的。


    聽聞江從頊帶著數百人逃奔廣陵,投靠了楊行密。唉,你逃個什麽勁,若你妹妹為我誕下了子嗣,還能殺了你不成?


    當即把劉景宣找來,江氏不用幹活了,好好休養,盧氏也不用幹了,負責照顧江氏。


    三十八歲了,才六個兒子,又不願收義子,終究還是太少了。


    晚上在書房內看軍報。


    江氏天真爛漫,不用幹活了頗為欣喜,又是青蔥少女,對未來有緋色的幻想,覺得做威震天下的夏王的女人也挺好的。盧氏不知想到了什麽,一直低聲抽泣。


    邵樹德懶得問,他看得出來,這女人其實已經認命了。


    晚唐將帥的妻女,他印象中隻有兩人比較剛烈。


    一個是楊崇本之妻,為朱全忠所辱,寫信告訴了丈夫,下場不清楚。


    一個是朱延壽之妻,在朱延壽被殺後,非常清楚自己的下場,“妾誓不以皎然之軀,為仇者所辱”,投火而死。


    其餘的——呃,就是朱延壽之妻王氏所說的,一般要被仇敵搶迴家,“為仇者所辱”,然後為仇人生兒育女。


    曹賊的高光年代!


    換個地方看軍報,舒舒服服地躺到了床上,左手將羊脂白玉般的盧氏摟在懷裏,右手拿著牒文。


    這一份說的是楊行密遣嚴可求、江從頊至汴州,采買絹帛。當然這隻是表麵上的,肯定還有別的事情,邵樹德用腳趾頭想想也知道他們在謀劃什麽。


    “你說,楊行密在謀劃什麽?”邵樹德左手捏了捏,問道。


    盧氏躲了一下,不說話。


    “嗯?”邵樹德加重了語氣:“將來還要為我生兒育女呢,若我敗亡,你是何下場?”


    盧氏仿佛被箭擊中了,定在那裏不動,良久後才道:“江江從頊之父江彥溫與蔣玄暉有舊,定是去修好的。”


    “和我猜想的差不多。”邵樹德笑道,又捏了捏作為獎勵。


    蔣玄暉是朱全忠比較親近的幕僚,雖然職位不高,但崛起的速度很快。楊行密通過這條線修好,應該有效果。


    他又想起了蕭符。


    局勢若此,蕭符似乎也有所動搖了。


    這很正常,隻要邵樹德沒出什麽大昏招,或者突然暴斃什麽的,朱全忠的敗亡是可以預見的。他本就出身南梁房蕭氏,蕭遘、蕭蘧在這邊可謂地位尊崇,如果真投過來,不至於沒人幫著說話,所以他也有投降的動機。


    還需要加把勁!讓包括蕭符在內的宣武軍文武官員,更清楚地看到大勢。


    “該去趟河陽了。”邵樹德低聲念了一句。


    扭頭一看,江氏竟然已經睡著了,這小姑娘的心該有多大?


    盧氏也“睡著”了,是裝的。


    粗糙的大手很快上下摩挲了起來,既已“睡著”,自然可以為所欲為。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晚唐浮生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孤獨麥客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孤獨麥客並收藏晚唐浮生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