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曠的原野之上,千餘騎兵激戰正酣。


    石彥威挺著一杆鐵槍,連續刺落兩名夏賊騎兵,殺透了重圍。


    這股賊騎太難纏了。他們與中原騎兵一樣,長於搏殺,短於騎射,兩股特點一樣的人,殺起來甚是費力,傷亡也很大。


    “撤!”他大唿一聲,親兵搖晃大旗,示意己方騎兵跟上,繞了一圈後,返歸本陣。


    對麵的夏賊也沒多做糾纏,很默契地互相脫離了接觸,各自迴去舔舐傷口。


    石彥威下馬後,喘著粗氣點了下人頭,差點栽倒在地。


    少了將近兩百騎!


    他們這支騎兵,以石、康、安、曹等姓氏居多,都是涼州老人,一下子少了這麽多,著實心痛。。


    是的,他們都是粟特人,高鼻深目,但已在汴州生活了很多年。


    石彥威族兄石彥辭,如今便在汴州幕府為官。族妹石氏,是東平郡王之妾,生子朱友璋,甚得寵愛。


    汴州的粟特人群體,最初是靠當兵起家,與賀德倫那幫河西胡人一樣,隸屬於老宣武軍的騎兵部隊。但生活了兩代人之後,已漸漸擴展到了各個行業,很多人甚至做起了生意。


    但無論如何,靠軍功起家的,在如今這個世道,尤其明白軍權的重要性。


    方才一戰損失兩百騎,確實很心痛。


    朱友文策馬趕了過來,看到石彥威黑著臉站在那裏,心中了然。


    安康八死了,如果石彥威再出點事,曾經烜赫一時的粟特軍將勢力可就要土崩瓦解了。


    賀德倫那廝與他們不是一路人,相反還有點小爭鬥,應該很樂意看到他們吃癟。


    唉,狗屎的派係之爭!


    “石將軍, 龐帥有令, 捉生軍派五百騎前往河陽, 護送一批糧草、器械至大營。”朱友文說道。


    此番河陽行營,蕭符是糧料使,朱友文也跟著過來了, 曆練一番,順便攢點軍功。


    “不過區區幾十裏的路程, 也要我等出動?不是有步軍護送麽?”石彥威喘勻了氣, 問道。


    孟州到河清其實不遠, 七八十裏路而已,正常行軍也就三天時間。這點距離, 能出什麽事?小題大做了吧?


    “有步軍護送,但仍需騎卒遠遠警戒。這幾日賊騎四處活動,有可能劫奪我軍糧草。”朱友文答道。


    石彥威有些無奈, 在查驗了一下龐師古、李思安二人的軍令後, 便拱手應命了。


    這不是龐師古的主意。多半是張全義的想法, 蕭符自無不可, 龐師古也不想在這種小事上為難二人,於是順水推舟應下了。


    想明白之後, 石彥威也無法,隻能老老實實點了五百騎,親自跟著朱友文走了。


    這幾日在前線與夏賊騎軍捉對廝殺, 他大概也咂摸出來形勢了。


    賊騎其實並不多,至少沒有汴軍多。


    跟隨龐師古北上的三支騎軍加起來就四千八百餘騎了, 張慎思那邊還有一千多,張全義有五百, 總共六七千正規騎卒,夏賊應沒這麽多。


    不過他們的蕃騎應該不少, 就是沒怎麽出動。但石彥威也不怎麽把那些人放在眼裏,他們裝備太差,軍紀不甚嚴明,最關鍵的,隻會騎射,近戰搏殺能力弱,隻要敢正麵廝殺, 一個照麵就能把他們打垮。


    最難對付的,其實還是夏賊自己的正規騎卒,他們應該喚之為“軍屬騎兵”,不騎射, 隻搏殺,很難纏。


    石彥威、朱友文二人走後,汴軍騎卒便沒有繼續挑釁,大部返迴了營地。


    龐師古正在營中與諸將議事。


    長直軍寇彥卿、保勝軍霍存、飛龍軍戴思遠、雄威軍徐懷玉、親騎軍張存敬、踏白都王檀、捉生軍李思安、水師李暉、行營都虞候康延孝、糧料使蕭符等主要將領都來了,堅銳軍郭紹賓、張筠二人也來了。


    郭紹賓就是郭銖,原天平軍曹州將領,殺刺史郭詞舉城歸降。


    張筠是徐鎮宿州將,驅逐上官後自封刺史,後歸降汴軍。


    堅銳軍二萬人,也以降人為主,由二人分掌左右兩廂。


    此二人,跳槽換了老板後混得還不錯,很得朱全忠信任。


    龐師古將眾人召集來後,先討論了一番軍中情況,隨後話題很自然而然地轉到了如今的戰局上麵。


    邵賊的應對方略是什麽?這是急需搞清楚的事情。


    “前幾日攻蓼塢,夏賊守禦嚴整,反應迅速,碼頭上兵應不少。”李暉說道:“其兵亦甚精,我帳下兒郎最終敗退。由此觀之,蓼塢應是其重點守禦之處。但大河之上,賊軍糧船已不敢下,蓼塢還有何用?唯一的解釋,便是賊軍懼怕我軍襲占碼頭,威脅其側後。夏賊,應是以守為主。”


    龐師古微微頷首,但並未發表自己的意見。


    “夏賊的招數,不就那些麽?”霍存冷笑一聲,說道:“保勝軍渡河北上之時,賊騎可是猖狂得很。利用騎軍優勢,襲擾我軍後方,斷我糧道。”


    “霍將軍此言差矣。”張存敬好整以暇地說道:“我軍糧道不過七十餘裏,賊騎怎麽斷?實在不行的話,還可以在大營附近擇一處,伐木設橋,架到河裏,用船來輸運糧草。河清以下,水流陡然變緩,此事雖不易,但並不是辦不到,夏賊如何斷我糧道?”


    霍存眼睛一瞪,剛想噴他們騎軍作戰不力,但想了想後,生生忍住了。


    張存敬是東平郡王元從老人,地位超然。他不過是半途來投的巢軍降將,雖說也很得信任,但終究比不得張存敬。


    “依我看,夏賊兵不多!”長直軍使寇彥卿直截了當地說道:“邵樹德此人,用兵固然保守,但還是很喜歡野戰破敵的。當年關中打黃巢,伐靈州,破李昌符,全是陣列而戰,一舉摧垮敵軍。他現在不敢打,隻能說他兵少,並無把握戰勝我軍。”


    這個說法倒有幾分道理,龐師古看了寇彥卿一眼,麵露讚許之色。


    不愧是東平郡王欣賞的兩大將種之一,可惜劉扞了!


    “軹關來報,夏賊開挖壕溝,折木斷路,退守齊子嶺,這是露怯了,顯然兵不多。”徐懷玉思慮半天後,也發表自己的意見:“邵賊兵少,出戰憂敗,故堅壁自守,以待我兵疲。”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從觀察到的蛛絲馬跡判斷,都是打了半輩子仗的人了,經驗豐富,倒也讓他們分析了個七七八八。


    總結就是一點:夏賊兵不多,甚至連他們一半都沒有,野戰沒有必勝的把握。而野戰一旦大敗,不但河清不保,王屋、垣縣多半也保不住,汴軍還可自王屋縣出發,繞道齊子嶺後方,與軹關方向的大軍兩麵夾擊。如此一來,邵賊經營一年多的局麵將迅速崩壞,河中王瑤也可能有變,會焦頭爛額。


    敢硬頂著這個風險出城野戰的,那賭性一定十分重,邵賊好像不喜歡賭,那麽嬰城自守就很正常了。


    “我研究了邵賊用兵的方略。”龐師古雙手虛抬,止住了眾人的話,說道:“其人喜自領主力中軍,而派奇兵別開戰場,正奇相合。這是兵法煌煌大道,李衛公就很喜歡這麽做。如今邵賊正兵在河清,此應不假,然奇兵何在?”


    “或在澤州?”戴思遠用疑問的語氣說道:“昨日有軍報,賊將契苾璋領兵突襲武陟、武德等地,襲殺懷州兵數百,懷州司馬張繼豐戰歿。此為奇兵耶?”


    戴思遠是飛龍軍使,契苾璋也是飛龍軍使,他一直對夏軍的這支騎馬步兵非常關注,畢竟是“真同行”。


    “此為一路奇兵。”龐師古點頭道:“然不足,或還有第二路。”


    “莫不是朱瑄、朱瑾?”一直低調的康延孝說道:“夏賊派了不少騎軍到鄆州,此為奇兵耶?”


    “幾千騎,能濟得什麽事?左右德勝軍、左右突將軍、左右長劍軍、左右夾馬軍都在,來了怕不是送死?”霍存瞟了一眼康延孝。


    這個河東降人,居然武運亨通,做到了行營都虞候,真是氣人。


    德勝軍是騎軍,軍使賀德倫。


    長劍軍是肉搏近戰部隊,由王重師所領,汴軍精銳主力之一。


    突將軍,聽名字就知道,敢死隊。由當年秦宗權舊部中驍勇之士組成,一直用來摧鋒破銳,野戰殺敵。


    夾馬軍配備長槍、重劍及各型弩機,專業對付騎兵。


    “雖濟不得大事,可若形勢危急,邵賊遣人間道前往鄆州,嚴令騎兵出戰,便是一路奇兵。”康延孝不服氣地看了霍存,道。


    我是河東降人,你是尚讓降人,彼此彼此,難不成還怕你?


    “二位將軍。”糧料使蕭符滿臉堆笑地站了起來,走過郭紹賓、張筠兩位小透明,笑道:“稍安勿躁。吾觀龐帥笑而不語,胸中定已有成算。都是自家人,何必傷了情誼呢?”


    龐師古臉上笑容一收,道:“今日議事,方略明矣。邵賊恁得不爽利,半點英雄氣概都沒有,一門心思死守了。事已至此,沒什麽好說的了,管他幾路來,我隻一路去,先攻河清。”


    眾人也神情一肅,認真聽令。


    “郭紹賓、張筠!”龐師古喊道。


    “末將在!”二人一齊應道。


    “器械已打製得差不多了,下麵就該堅銳軍出馬了。”


    “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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