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池宮還在持續擴建。


    邵樹德平時辦公的地方在清涼殿,盧嗣業等機要人員也在這裏辦公,接見州縣官佐、各軍將校同樣在此。


    瑤華殿是陳誠、趙光逢這兩個核心幕僚及其團隊辦公的地方。在大多數時候,州縣官們跑瑤華殿的次數更多,來清涼殿的次數更少——聽起來有點像長安南衙,宰相們辦公的官署。


    安樂等殿是邵樹德一大家子住的地方,昨晚他就睡在安樂殿,將趙姝蹂躪到了半夜。自然,早上吃飯時,趙玉沒給他好臉色,連話都不肯說。


    討了個沒趣之後,邵樹德坐上馬車,左右手摟著沒藏氏和野利氏,出門去了絳縣。


    絳縣來了很多歸德軍的家屬。。


    這支軍隊目前不到五千人。最初是橫山黨項山民,被征發過來做輔助工作的。後來因為兵力緊張,就在兩萬山民中挑選了五千精壯,交給符存審,以數百天柱軍老卒為骨幹,稍稍整訓一番後,上了崤山,鎮守崤寨。


    過了這麽久,崤寨已經成了胡郭城,五千山民也在戰火中不斷淬煉,再整補了一些挑選而來的鎮國軍精壯,已經有了經製之軍的模樣。


    河洛這一片, 崤縣已經編了五千戶, 澠池更是有一萬戶,北邊大片的山地還劃給了李仁欲、拓跋仁福二人的部屬,確實沒多餘的地方給歸德軍將士安置家屬了。


    邵樹德想了想,便將他們安排到了絳州絳縣。


    如此一來, 晉州神山(赤水軍)、絳州曲沃(固鎮軍)、絳州翼城(武興軍)、絳州絳縣(歸德軍)這四個互相毗鄰的地方, 戶口得到了極大的充實,地方上人氣開始恢複, 讓人看了非常欣喜。


    當然朔方的人口也沒有減少太多。


    赤水、武興、固鎮三軍兩萬多將士, 成家的本來就不多,邵樹德先發配了五千戶河中亂兵家人到勝州, 最近又對蒲、晉、絳王氏家族舊勢力進行清洗, 再度發配了兩千餘戶過去,抵消了大半人口流出的損失。


    同時勝州的人口結構也得到了改善。


    原本有好幾萬涼州六穀吐蕃,以及大量河壖黨項,陰山胡人之類的人口, 持續多年遷移蜀中民戶, 外加一口氣送去了七千多戶河中漢人百姓,勝州已經沒那麽胡了。相信隨著教化的逐步深入推行, 風氣會一點一滴地改變。


    此非一日之功也, 邵樹德很有耐心。


    歸德軍還在前線奮戰, 絳縣這裏隻有他們的家人。


    邵樹德牽著野利淩吉、沒藏妙娥的手下了馬車。


    將士家人們紛紛跪拜在地:“拜見兀卒。”


    “都起來吧。”邵樹德雙手虛抬, 說道:“諸位從橫山、華州遠道而來, 辛苦了, 一家賞一匹絹。”


    蒲津關已經控製在手, 稅關的收入完全由自己支配, 錢財還是有的。


    這部分錢加上河中鹽利,勉強安置了赤水三軍的家屬。歸德軍的錢, 還是臨時向王瑤討要的。


    到了明年,風陵渡鈔關也要收走, 屆時將鐵林、武威二軍的家人安置過來,前者在絳州正平縣,後者在晉州臨汾縣。


    天德、豐安二軍也要結束在青唐的戍期,返迴靈州了。在邵樹德計劃中, 打算按赤水三軍的模式操作,直接開來河中、陝虢,然後把家人也安置過來。


    前者的駐地在絳州太平縣, 後者駐聞喜縣。


    資金有限,一年能遷移四個軍的家人, 已經不錯了,更何況還要預留資金打仗。


    李璠、王瑤、王卞這三個有較強獨立性的附庸藩鎮,肯定要提高上供份額。


    尤其是王卞,這廝在華州心狠手辣,抄了那麽多家,不多拿點錢出來如何能放過他?


    “兀卒仁德。”百姓們一聽有賞,紛紛大唿。


    邵樹德信步走著, 野利氏、沒藏氏跟在後麵,低聲說笑。


    她倆走到哪裏,黨項山民們五體投地, 用力磕頭。


    邵樹德看了暗歎, 奴隸製下的部落貴種,在普通奴隸眼裏就跟神一樣。


    可他玩這兩位姬妾, 真的快玩吐了。


    邵樹德今天穿的是紫色郡王袍服, 胸前、背後的補子上繡有麒麟,這也是他最喜歡的一件袍服。


    麒麟著,瑞獸也,與龍、風、龜並稱四靈。古人通常以風是白鳥之王,麒麟是獸類之首。在曆代典籍上,麒麟多與帝王的賢德、功績有關。麒麟作為天意的代表,在君王無道時隱而不見,有賢德之君時,就會現身。


    武則天就喜歡給諸王、官員賞賜錦袍,各種款式都有,補子上的圖案從獅、虎、鷹、鹿到龍、風、麒麟都有。


    野利氏、沒藏氏今天穿著男裝,窄袖、長靴,看起來英姿颯爽。自南北朝以來,女子穿男裝的風氣還是很濃厚的,魏明帝時,有位叫婁逞的女子,長期穿著男裝,假扮男子生活。因為她懂圍棋,通文章,四處遊曆結交公卿,居然被舉薦出仕,擔任揚州議曹從事。


    喜歡騎馬、穿男裝出行,是國朝女子的一大風氣,社會太開放了,就這個模樣。


    “姑夫。”不遠處一少年拚命招手,大聲叫喊。


    “原來是克成。”邵樹德快走幾步。


    一身戎裝的少年衝了過來,親兵們紛紛拔出刀劍,邵樹德伸手止住了他們。


    “姑夫。”野利克成一把抱住邵樹德,笑道:“阿翁終於肯帶我出來了。”


    邵樹德看著這個已經長大的少年,神情有些恍惚。


    當年還是個小不點,逢年過節纏著自己玩,經常抱著他去騎馬射獵。這才過去幾年,一個小牛犢子般的少年就長成了。


    時間易逝!


    “還記得當年的誌向麽?”邵樹德拉著野利克成的手,笑問道。


    “給姑夫打仗,娶公主。”野利克成脫口而出。


    野利淩吉噗嗤一聲笑了,道:“豹奴你上陣的話,會不會嚇哭了。”


    野利克成的眼睛一下子瞪圓了,道:“姑姑如何瞧不起人?”


    “你整天跟在蟲娘、佛牙身邊玩,姑姑以為你是女扮男裝的假小子呢。”野利淩吉繼續調笑道。


    蟲娘是邵樹德長女邵沐的小名。她現在大了,除了家人外,誰敢再喊“蟲娘”立刻翻臉,公主脾氣很大。


    佛牙是野利淩吉的親生女兒,大名邵醴,今年八歲。


    “克成長大了,便賜一件錦袍吧,何時能為姑夫上陣殺敵啊?”邵樹德拉著野利克成的手,問道。


    不用懷疑,野利克成將來就是野利部的頭人。橫山東半部的主人,大發之下,數萬丁唾手可得。這樣一個少年,又是從小看著長大的,不牢牢綁在自己的戰車上怎麽行?


    “大王,有件豹補的袍服不錯,便給豹奴吧。”野利淩吉還是很關心這個侄兒的,說道。


    豹,出生時皮毛渾濁凝滯,長大後油光水亮,威風凜凜,寓意人的長成。國朝武將,用豹做袍服補子的人很多,確實很適合。


    “就賞那件吧。”邵樹德無所謂。


    妻族的第二代,也慢慢長成了。


    折嗣倫之子折從依、折從學,比野利克成略小,但他倆一個喜愛文學,竟然學文去了,武藝很一般,另一個小時候生過大變,身體瘦弱,也當不了武將。


    三子折從遠今年才四歲,看著比較健康,折嗣倫寄予了厚望。


    沒藏氏嫡脈沒什麽拿得出手的人才,可惜了。


    倒是幾個女子長得不錯,一直要送到邵樹德身邊服侍。邵大帥很尷尬,本不想要,但看了一眼那幾位小娘的長相、身段後,裝模作樣收下了。


    草原羌胡,也太不懂禮法了,一代代往大汗身邊塞女人,太過分了啊。


    趙氏、封氏的第二代、第三代,幾乎都以讀書為主,從事政務工作。


    不過他們但也不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文人,至少騎馬射箭的本事還是有的。揮刀子砍人時也不是全無章法,多多少少練過一些。


    武藝、文學、兵略,各方麵都要涉及。國朝又不文武分家,以後邵樹德如果建立新朝,他也不打算嚴格區分文武官員。何必分得那麽清楚呢?


    出將入相,固然對皇權有威脅,但過猶不及。一堆隻會讀書的文官,外加文化水平低下甚至不識字的將領,固然不容易造反,但卻走向了另一個極端。


    仔細巡視過歸德軍將士家人的安置處後,邵樹德和兩位橫山“公主”,在眾人跪拜中乘車離去,連夜趕迴了龍池宮。


    方出門一日,案頭就積了不少軍報。當然都不是特別緊急的,兩位“宰相”處理過之後,已經分發下去差人辦理了,無需經邵樹德之手。


    這就是傳說中的“相權”。明清的學士們一定很羨慕隋唐的宰相,他們的權力太小了。而國朝這個相權,還是三省六部製削弱過的版本,可想而知之前權力有多大。


    古來“拜相”,“拜”這個字用得很形象,說明了一切。


    邵樹德隨意翻看了下。


    楊行密已經討平舒州,正在圍攻歙州,屢攻不克,聽聞打算招降處理。


    錢鏐得了鎮海軍節度使旌節後,對董昌不太尊重了,似乎覺得可以平起平坐了。


    王審潮被正式任命為福建觀察使,大喜,遣軍士押送大批財貨珍寶送往長安,福州戰局行將落幕。


    朱全忠請徙鹽鐵於汴州,朝廷當然不許。但這或許是朱全忠斷供的先兆,他的財力應該還是蠻緊張的。輕徭薄賦嘛,在百姓那裏得了好名聲,讓他們休養生息,這錢糧自然沒那麽充裕,需要從魏博羅弘信、成德王鎔、鄂嶽杜洪那裏找補。


    夔峽節度使李侃數敗雷滿,兵圍朗州。


    湖南軍亂,周嶽殺閔勖。孫儒殘部突入江西後,無人可敵,一部有向湖南躥去的趨勢。


    朱瑄在齊州大肆征糧,引起遍地烽火。天平軍厲行鎮壓,殺人盈野,擄掠婦女入軍中。王師範大怒,但隻放了嘴炮,沒出兵。


    這些外鎮的事情,邵樹德隻稍稍關注一下便過了。


    接下來一份是有關申州戰局的。


    趙匡璘在申州招降納叛,得兵六千餘,均、房蠻獠三千眾抵達,合兵萬人,已整訓十餘日,粗粗捏出了個模樣,正打算北上渡過淮水,襲擾蔡州。


    王遇率軍北上魯山縣,於城外築人頭京觀,遠近震驚。魯山縣兵少,開城請降,王遇遂屯兵此處,窺視三鴉鎮。


    折宗本大軍圍攻葉縣數日,不能克。葛從周遣謝彥章率遊騎抄掠其糧道,為折從古所阻。


    兩軍處於僵持態勢。但越僵持,似乎對己方越不利。


    邵樹德強行按捺住內心的衝動。用人不疑疑人不用,默默念了兩遍,將這份略過。


    “大帥。”節度副使陳誠突然走了進來,道:“職剛剛收到消息,李克用率軍征討檀、薊,大勝。但王處存圍攻涿州不順利,遭到北上燕兵襲擊,潰敗迴了易定,李克用又火速迴師幽州。有傳聞,幽州軍正在聯絡契丹人,打算共同對付李克用。”


    “義兄現在沒法收手了。”邵樹德想了想後,說道:“若一開始便立高思繼為帥,幽州立刻便能穩定下來,說不定還能讓幽州恭順個幾年,每年解送財貨至晉陽。現在動了手再立,可就沒那麽簡單了,隻會惹得燕人輕視,認為是他們的反抗起到了效果,怕是一匹絹、一緡錢都不會送給李克用。”


    這句話隱含的意思就是,讓河東軍南下打魏博,短時間內沒戲了。


    “凡事,還是得靠自己。”邵樹德吩咐親兵取來地圖,仔細看了看後,道:“等借道的事情一落實,便讓飛龍軍出動吧。”


    借道澤州出太行陘道南入河陽,是邵樹德定下的方略,但首先需要解決補給問題。


    昭義鎮原本五州,產糧地在山東三州,即邢洺磁,但衙軍在潞州。距離其實很近,但隔著山,糧食運輸損耗太大,不值得運,故節度使經常帶著衙軍去邢州就糧。


    飛龍軍若借道澤州,同樣麵臨著要過烏嶺道的問題,長途轉運糧草,耗費驚人,是不是值得?


    目前越王屋山運糧支援垣縣,就已經整得晉、絳、蒲百姓怨聲載道了,如果再越烏嶺道運糧,還是擁有逾萬馬匹的飛龍軍,這相當於給超過四萬步卒運糧,還是過山道,這成本能上天。


    當然不是辦不到,是值不值得付出這個代價的問題。


    “罷了,對契苾璋說,讓他揀選三千精兵,一人雙馬,減輕點後勤壓力。”邵樹德最終還是覺得代價太大,不值得,決定減少投放的兵力。


    “不要和汴軍多做糾纏,避免正麵交戰,以襲擾為主。汴軍想要堵住他們這支人馬的話,就增兵吧,看看朱全忠有多少兵力可用。”


    “再和李罕之聯絡一下,問問他願不願意南下。”邵樹德最後說道。


    李罕之有一萬多兵,都是獸兵,奸淫擄掠,還吃人,但非常能打,一直是李克用的先鋒,屢破強敵。當年符存審、王建及帶到天柱軍的四百兵,就是這類人——邵樹德當然不會蠢到問符存審、王建及、李唐賓、李鐸、何絪等人吃沒吃過人肉,他們也不會說。


    “高仁厚正麵攻齊子嶺,屢屢受挫,原因便在於河陽方麵可以出軹關輸送援軍,這次便給他們來個狠的。”邵樹德對陳誠說道:“過兩日,你隨我去下垣縣,我要親自督戰。”


    “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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