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風唿唿勁吹,幾乎要將旗杆折斷。


    除少數人留守營地,看守馬匹、輜重之外,鐵騎軍大部分人都上馬,快速機動到某處,揮汗如雨地忙活著。


    還有一些被他們抓到的百姓也動員了起來,忙個不停。


    與此同時,還有近千騎在汴軍周圍遊弋著,時不時冒險靠近,千方百計遲滯汴軍的行軍虛度,雖然收效甚微。


    折嗣裕算了算時間,今晚汴軍多半要在那個堡寨內休息一晚。然後再行軍,差不多明日午時可以抵達預設的攻擊地點。


    希望明天天氣不會有所變化!


    邵樹德是第二天上午收到折嗣裕傳來的加急消息的。


    他讓人模擬了一下形勢,然後沉默不語,仿佛看到了岐溝關之戰曹彬被耶律休哥的騎兵圍困的場景。


    當時曹彬用運糧車充當外圍屏障,耶律休哥攻了一下,死傷不輕,於是轉入對峙。


    按理說,曹彬有從雄州剛帶過來的糧草、器械,一時半會遼軍也拿他們沒辦法,不是正好牽製遼軍騎兵,給其他兩路大軍創造機會麽?


    但曹彬的應對是,深夜打開車障,帶人逃跑……


    就這戰鬥意誌,被成德騎兵圍困的李克用能吊打你十八條街。


    這一仗,宋軍死萬人。


    曹彬帶殘部潰逃後,遼軍又追來,其部望風自潰。


    李克用也不是沒在成德、幽州麵前敗過,但他總能擊退追擊的騎兵,從容收拾敗局,不至於傷筋動骨。


    都是步兵為主,為何差距這麽大?


    或許,汴梁禁軍從朱溫建立起開始,到北宋初年,過去了差不多快七八十年了,參照神策軍的墮落曲線,也差不多就是這種水平了。可能因為曆戰事較多,比神策軍墮落得慢一些,但存在了數十年的軍隊,暮氣沉沉是難免的。


    “給折軍使傳話,我靜候佳音。此戰若能大破汴軍,當記頭功。”邵樹德說完後,便出了大營,查看起剛攻下的硤石堡。


    這邊都是小場麵,以精銳步軍打張全義的縣鎮兵、屯田兵,沒有什麽大的懸念。可能就新安縣難打一些,張全義居然破天荒地修繕了那座城池,這麽重視“函穀關”嗎?


    鄭州、洛陽大驛道上,車馬眾多,最先出發的劉扞所部頭大無比。


    夏軍騎兵與他們所遇到的朱瑾、羅弘信的騎兵不太一樣。


    他們不硬來。


    朱瑾騎將出身,最開始總是用精銳騎兵硬衝有輜重車輛保護的步兵,死傷慘重。


    吃了幾次虧後,開始襲擾糧道,還是沒有什麽效果。


    到最後,可能是人變得狂亂了,今年居然用騎兵硬衝步兵大陣,妄想賭一把,最後全軍覆沒,狼狽逃竄。


    曾經擁有五千以上精銳騎兵的泰寧軍,降的降,死的死,已不足為慮。


    “劉將軍,夏賊是否已放棄襲擾?”隨軍要籍朱友讓看著散在遠處的夏軍遊騎,問道。


    “朱隨使,夏軍未必已放棄,說不定在哪裏等著咱們。然我軍昨晚休整了一夜,氣力充足,士氣高昂,不懼夏賊。”朱友讓本是汴州豪商,被東平郡王收為義子,如今充當隨軍要籍,其實是有幾分監軍味道在內的,他也不敢過分得罪。


    劉扞,與楊彥洪一樣,都是宣武舊軍將校。


    楊彥洪統宣武騎軍,位高權重。不過也正是因為位置太高了,東平郡王又很眼熱他手裏的騎兵,於是拉攏他手底下的李思安等人,導致慢慢被邊緣化。


    但舊軍將領也不可能完全不用。


    大夥都是世代將校家庭,傳承很多,本事還是有的。


    不用楊彥洪,李思安得用,不然騎將人才夠嗎?單靠葛從周、霍存、謝彥章這些巢軍騎將夠嗎?


    劉扞現在是左右保勝軍都指揮使,俗稱都頭是也。


    帶著四千人從鄭州出發,充作大軍先鋒,入援洛陽。


    隻是沒想到,夏軍騎兵竟然已活動到這片區域了,看來新安縣以西已經徹底糜爛,搞不好夏軍主力已進抵新安城下,要圍攻這座城池了。


    風越吹越大,刺啦一聲,一杆旗幡當場折斷。


    看見的人麵有驚容,朱友讓也嚇得叫出了聲。


    “滄——”劉扞抽出了橫刀,環視左右,道:“西風勁吹,此天時也,何亂耶?”


    他讓人將斷掉的旗幡收起來,又換了一根新的上去。


    “不許停,繼續走!夏賊難不成還能直衝我大車?”劉扞死死盯著眾人,道:“血裏火了都走了那麽多遭了,殺的賊兵兩隻手都數不過來,還怕這些?隻要將士齊心,便是這天也能捅個窟窿出來。”


    眾人聞言都笑了,士氣有所恢複。


    南征北戰這麽多年,風裏雨裏,血裏火裏,殺了個遍。區區夏賊,若敢衝過來,便讓他們見識見識咱們終日琢磨的殺人的手藝。


    “夏賊若來,某手中這把長槊定痛飲其血,一槊一個。”


    “若夏賊來得多了,你待如何?”


    “那還不簡單?一槍倆。”


    “哈哈。”


    有幾人調節起了氣氛,眾人士氣再度提高。


    這就是部隊裏經曆血與火淬煉的老兵多的好處了,他們知道什麽時候該做什麽事,也不是很怕死,敢打敢拚,對於戰爭的幫助相當大。


    車隊繼續前行。


    有斥候壯著膽子前出,不過很快被壓了迴來。


    眾人也不在意,習慣了,一點不影響。


    唯一讓人不滿的,或許就是這風沙有些大,讓人很是煩躁。拉車的役畜也有些焦躁不安,不是很聽使喚了。


    又往前走了一小段,風沙越來越大了。灰蒙蒙的天際邊,隱隱傳來馬蹄聲。


    “牟!”一頭牛煩躁地發起狂來,馭手控製不住,糧車被拉得歪歪斜斜,哐當做響。


    “不好!”劉扞大步跨上一輛驢車,沙塵鋪天蓋地,雖不至於眼睛都睜不開,但也極為難受。


    河南哪來的風沙?


    馬蹄聲越來越急。


    “哐啷”一輛牛車衝出隊列,下到了田野中,然後側翻在地。


    大部分役畜都焦躁起來,它們並不適應這樣的環境。


    其實不光役畜了,人也不好受,“呸呸”聲響個不停。


    有人拿手去遮掩鼻孔,長槊也持不住了。


    “啊呀!”一名馭手痛苦地倒在地上。


    他剛想去安撫拉車的驢子,結果被踢到了。


    驢車以令人目瞪口呆的速度衝了出去,站在上麵的幾名軍士東倒西歪,叱罵不已。


    就像是傳染病一樣,役畜焦躁痛苦的叫聲此起彼伏,隊列漸漸開始淩亂。


    “嘩啦”兩輛車撞在一起。


    原來是前麵那輛車的役畜不肯走了,結果被後車“追尾”,再後麵一輛騾車直接衝出隊列。


    “定是夏賊之計!”劉扞大吼一聲。


    風沙湧入,直接將他後半句話給堵在了嘴裏。


    “嗖嗖!”十餘支羽箭借助風勢,狠狠地釘在車廂之上。


    有頭牛被射中了,痛得發狂,直接不管不顧衝了起來,有些軍士猝不及防,直接給撞到,慘叫連連。


    而這頭牛的盲動,也帶動了其他役畜,整個車隊一片淩亂,人仰馬翻。


    “怎麽讓夏賊摸到近前了?”劉扞怒問道。


    “太亂了。”有人答道。


    有下級軍官自發地集結了一些弩手,往羽箭飛來的方向攢射,風沙中隱隱傳來一些慘叫。


    “轟隆!”一輛牛車橫著衝過,將弩手們撞得東倒西歪。


    馬蹄聲已近在耳邊,車隊右側出現了一個巨大的豁口。


    這其實還可以彌補挽救,隻需有軍士趕過來,執長槍列陣,以弓弩為輔,便可將其堵住。


    但現在車隊有些混亂,軍士們四處躲避發狂的牲畜,亂做一團。


    不過汴軍下級軍官的主觀能動性還是很好的,有人帶著一些軍士,氣喘籲籲地爬過糧車,向豁口趕去。


    “嗡!”一片箭雨落下,剛剛爬過輛車的十餘名軍士慘叫不已。


    “轟!”第一名騎兵衝了進來,手中鐵槌砸下,一名汴軍士卒悄無聲息地倒了下去。


    但營地太亂了,不利於汴軍布陣,同樣也不利於騎卒衝殺,因此隻有少數人跟他衝了進來,亂砍亂殺。


    大多數騎兵則在外圍馳射,趁著汴軍大亂的有利時機,將鋪天蓋地的箭雨送過去。


    朱友讓直接鑽到了輛車底下。


    劉扞大吼一聲,帶著親兵衝殺了過去。


    一兵舉起長柄斧,將剛衝進來的騎卒打落馬下,一人上前,手起刀落,將其斬殺。


    “不許退!”劉扞撿起根被人遺棄的長槊,打落了一名夏軍騎兵。


    那名騎兵看起來比較勇武,飛快起身,不過又被突襲而至的鉤鐮槍勾倒在地。


    “噗!”一矛將其釘死在地上。


    箭雨越來越密集。


    劉扞的甲胄上像長了曾白毛一樣,他又衝到一處,捅死一名夏軍騎兵,怒問道:“弩手呢?把夏賊趕迴去啊!”


    沒人迴答。


    大部分弩機都放在車駕上,此時這麽亂,誰能找到?已經有人翻過大車逃跑了。


    “嗡!”又一隊騎卒穿過田野,繞到車隊另一側,連連發箭。


    腹背受敵!


    崩潰先從一角開始,隨後蔓延到整個車陣。


    有豪勇的汴軍士卒仍然依托大車,用步弓還擊,也有甲士揮舞著長槊,拚死戰鬥。


    但建製已亂,沒有配合,抵抗不成體係,自然收效甚微。


    大勢去矣!


    隨著部分夏軍騎卒下馬,整隊衝殺過來,這支汴軍的覆沒已不可避免。


    折嗣裕站在風沙之中,靜靜地看著。


    良久之後,他歎了口氣:“缺騎馬步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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