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不高興。”凱奧斯道,“我感覺你受傷了。”  阿諾因想起那個被觸手捅個對穿的海洋之母:“這個我也知道。”  “嗯。”凱奧斯點了下頭,他的眼眸依舊灰蒙蒙的,但那股讓人看起來毫無情緒、一片空洞的感覺卻大幅度消退,阿諾因甚至能從他的眼中看出一些堪稱思念的東西。  怎麽會這樣呢?邪神真是一個頗具模仿力的生物,他能模仿到這樣活靈活現、難以甄別的情緒嗎?  或許這並非模仿,這是源自於精湛的學習能力,以及對於人類之間“愛意”的深度鑽研。  阿諾因對凱的改造似乎出現了一些意想不到的變動。在這樣頗有邪神風格的對話之下,阿諾因剛想告訴對方修複重建世界的噩耗,就被一團軟膩膩、滑溜溜地黑液纏繞上手指。  ……嗯?這是什麽意思?  這是凱奧斯專屬的肢體語言,黑色的液體在他指間環繞一周,然後凝聚成一條很優雅的小觸手,這條小觸手牽了一下他的手,然後繞過他的腰——當黑液旋即散去時,轉而抱過來的是凱奧斯的本體。  他進行請求的方式如此的與眾不同,當阿諾因沒有拒絕讓小觸手牽手的時候,對於他來說,已經是一種很獨特的暗示。他認為自己獲得了許可,便脫離永恆的神座,索取一個具有阿諾因身體溫度的擁抱。  ……還是跟以前一樣啊,阿諾因想,他任由對方微冷的軀體將他抱緊,一時間腦海裏滑過很多很多紛擾的念頭,但這個時候,他隻想伸手摸一摸對方的頭發,就像是撫摸某隻不夠有安全感的大獅子。  盡管他沉悶寡言,不通情理,但對於阿諾因的黏著態度還是一如既往的。對方的擁抱從冷到熱,被渲染到了同一個溫度之後,凱奧斯才眷戀而緩慢地蹭了蹭對方的肩頭,像是終於徹底確定這樣的真實性——而不是混亂和嘈雜的夢境當中,飛快流失在眼前的光影。  “阿諾,”他覺得人類的思維裏應該用點什麽事來慶祝久別重逢,但因為他當人類的時間並不長,所以竟一時沒有想起來那究竟是什麽,也沒有意識到對方的生命形態此刻已經發生變化,於是他說,“可以做嗎?”  阿諾因愣了一下,在這種情境之下,都不知道要用什麽方法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說什麽?”  凱奧斯慢條斯理、不厭其煩地平靜重複,“可以……”  他的唇被阿諾因的手指抵住了。  “可以,但是。”阿諾因道,“不如我們先收拾一下事情的結尾,比如說,修複世界,調解生命結構,複原時間之類的?”  凱奧斯沉默了一迴兒,他光用聽就聽出了其中的浩大工程,深諳其中困難的邪神透出一股想要逃避的意味,他猶豫了一下,道:“可不可以……”  “不可以。”阿諾因道,“不能任性,我一生要強、又不善塑造生命的寶貝愛人。”  這句玩笑對方聽不出是誇獎還是諷刺,人類的語言藝術從來都這麽難度高深。凱奧斯垂下頭,他有些委屈地想,為什麽不可以?  阿諾因對於他的情緒波動非常敏銳,他湊過去跟凱奧斯貼貼,然後抬頭輕微地啄吻了一下他的唇,眨了下眼:“不要不開心,親愛的凱。”  凱奧斯忍不住舔了下他剛剛親到的位置。  他想,接吻總是可以的,人類的書籍上總是在很多場合裏接吻。  於是,他品嚐到了阿諾柔軟溫暖的唇瓣,整齊素淨的齒列,還有含吮時總會有些瑟縮、想要逃避的濕潤舌尖。這總歸是一定會受到許可的,凱奧斯抱緊了他,在新世界造物主忍不住喘息的時候,才貼著對方的耳畔,語調很溫和地道:“重建的每一天都能親你嗎?”  阿諾因唿出一口氣,沒把這當成過分的要求:“當然可以。”  “因為我是你的錨點嗎?”凱奧斯問。  “不,”阿諾因迴答,“因為我愛你。”  ————  巫術曆685年,本將湮滅曆史的滾滾車輪在這半小時之內打了一個彎,對這殘破的世界繞行而去。  肆虐的觸肢怪物、吞噬腐蝕的液體,一點一滴地收迴到天穹之上,幾乎立刻就要徹底消失的外圍大氣被重新吐出,地麵上令人難以唿吸的氣體在新物質的出現後被自然分解。  至高神——人們甚至都不清楚至高神究竟是誰,祂沒有聖諱、沒有尊名、沒有偌大的教廷,沒有傳教者、沒有其餘的神跡,祂的神跡僅限於將這片廢墟般的世界重新改為具有希望的傑作,但這休養生息、全麵和平休戰的日子,應該會過得很久很久。  當然,需要長時間休養生息並不完全是因為重建秩序應該放慢腳步,另一個因素則是——大巫師們借來的力量結束了,就算阿諾可以在人類和神明的雙身份中無縫切換,也隻能慢工出細活了。  不過修補太陽的事情交給了阿頓,原本準備卷鋪蓋逃跑、甚至宇宙漂流的神話生物們老老實實、安安分分地低頭幫忙,一口一個“父神”,殷勤得令人心慌。  但梅爾維爾不一樣,他預想不到這樣的結果,熱淚盈眶地衝到阿諾爹地麵前,在光天化日之下大聲喊道:“母……”  阿諾因停下製造新物質的手,麵無表情地轉過頭看了他一眼。  造物主是母神,說起來其實沒問題,但被阿諾因看了一眼之後,小惡魔陡然福至心靈地道:“……牡丹花我昨天剛澆水了您能不能讓它開花給我看看……”  阿諾因沉吟了一下:“可以。”  梅爾維爾感動落淚,心說這絕對是感動的淚水,而不是被嚇得。  “我下午要去特裏薩校長那裏解除詛咒。”阿諾因道,“晚上跟老師吃飯,不用做我的那份了,還有,如果謝立丹來找我,你就說我死了,讓他給我刻個墓碑。”  這話也沒說錯,確實死過一次,隻不過那是另一種形式的升華罷了。  梅爾維爾連連點頭。  “對了,凱奧斯的身體也調整得差不多了,你要不要我幫你?”  梅爾維爾時刻銘記著阿諾爹地具有撥動生命層次的恐怖力量和浩瀚無比的知識內容,他扭捏地道:“可是我是深淵惡魔,樣子可能有點……”  “沒關係,”阿諾因笑了笑,故意逗了他一句,“小孩子的身體也挺好的,不是嗎?”  小惡魔頓時一呆,當他迴過神來,阿諾因已經轉頭出去了,梅爾維爾連忙衝了過去,差點口不擇言地叫一聲“媽咪”,站在門口控製話語地喊道:“孩子還是得長大啊,阿諾爹地——”  孩子確實會長大的。  見證生命不斷地強大、蓬勃,確實是一種非常美妙而震撼的事情。  在解決了莎琳娜老師的心頭之患後,議教團的晚宴氣氛格外活潑,跟以往的每次會議都完全不同。連蝴蝶女士都沒有跟老師拌過嘴。夜色降臨之後,漫天的飄雪將這座屢遭危機的巫城覆蓋住,子夜鍾鳴悠長地響起——  鍾聲交響,阿諾因從宴會裏脫身出來,他踩著嶄新的雪,望見燈塔上為新的一年所掛上的彩色旗幟,上麵塗了發光的魔法伎倆,有兩隻烏鴉信使正落在旗杆上談戀愛。  按照阿林雅的算法,過了今夜,就是春天。  阿諾因低下頭,他的人類外貌在塑造的時候忘記微調,也跟神明狀態的黑色長發相同,發絲柔軟地落在圍巾上,他往手裏哈了一下氣,捏了捏微冷的指節,不經意在一片雪白的地麵上見到一塊黝黑的小圓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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