壁龕處懸掛著精美的軸字和軸畫,自香盒中精挑細選的熏香嫋嫋,縈繞在這間安靜的茶室裏。


    沒把剛才的小插曲放在心上,西門跟類麵對麵地端坐在同一張榻榻米上。


    在匆匆沐浴後,特意換了身細節尤其考究華貴的和服,西門神情專注,不慌不忙地用竹製的水杓地取出釜中的熱水,接著才小心翼翼地開始擺弄著手中的茶碗。


    動作極其嚴謹嫻熟,步步準確到位,猶如節奏感強烈的舞蹈般優雅翩然,又不失飄逸的美感。


    他力圖在個人最熟悉的領域上,把自身最有魅力的一麵完整地展現在類麵前。


    無所事事的類則津津有味地品嚐著來自京都的丸屋進甜點,時不時瞄一眼西門的進度,顯得十分自得其樂。


    同樣是洗浴過,蓬軟的發此刻還蘊著少許濕潮,他換了件純白色的睡袍,腰帶紮得鬆散,脖頸修長,微微下垮的領口處露出大片白皙又細膩的誘人肌膚來。


    總讓西門忍不住分心看幾眼。


    “完成了,請用。”


    在類消滅掉最後一塊之前,大致上都有依循繁瑣的規程,總算泡完的西門以左掌托住碗底,右手五指齊持碗沿,將成品往類跟前一放,旋即微微一笑:“明天再帶你去觀賞茶庭,現在先將就一下,不過我相信你也不在意這些的。”


    “嗯。”對小橋流水和假山毫無興趣的類含糊地應了聲,根本沒欣賞到西門專程表演的高超的添炭技法,也壓根不著急按照茶道禮儀——雙手接過茶碗,三轉後慢慢品嚐——而是十分自然地伸出了貪吃的手,把剩下那塊也撚起,輕鬆納入口中,愉快地眯起眼,細細咀嚼。


    正想給自己也來一塊的西門這時候才後知後覺地發現,盤中竟然已經空空如也。


    西門:“……”


    類:“?”


    抹茶在口感上略偏苦澀,若不與點心共用,不僅容易傷胃,還容易在胃口上大打折扣。


    一旦遇到自己喜歡的食物,類往往會表現出驚人的行動力和高度的自覺性。


    接觸到類無辜純良的眼神,西門隻好無奈地揉揉額角,讓人又送了些過來。


    “味道不錯。”


    剛吃了幹巴巴的焙烤甜品難免略感舌燥,類在西門期待的眼神中,鄭重其事地捧起對方精心炮製的茶水抿了一口,被那深入味蕾、極具穿透力的苦味給擊得精神一震,勉為其難地笑笑,給出不怎麽誠心的讚譽。


    “這時候你應該說‘好精湛的手法’才對吧?”看出類的眉毛輕蹙絕非出於享受,聽著對方違心的讚美,西門好笑地道:“還想喝點什麽?藍山要不要,新鮮的咖啡豆應該還有一些。”


    類搖搖頭,又喝了幾口後,才懶懶地問:“我可以自己再加一點東西嗎?”


    西門好奇地問:“你還想加點什麽?”


    類認真地說:“牛奶。我比較想喝奶茶。”


    西門無力地扶額歎息:“……你還是一點都沒變,老是在好端端的藝術品裏加入一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類無辜地看著他,溫柔的嗓音輕聲問道:“……不可以嗎?”頓了頓,眉眼間又似是浮現些許委屈:“藝術品本身就不該拿來喝,光欣賞又有什麽樂趣呢。”


    深茶色的眼眸在搖曳的燭光中閃閃發亮,深邃幽遠,水潤瑩澤,剔透得像顆玻璃珠,又仿佛有著看透人心的神秘力量。


    發揮出強悍的腦補功力,於是西門當場就被類的‘撒嬌’給結結實實地電了一下,雖然有些心痛自己辛苦製出的成品要被異物糟蹋,但西門到底是順著類的意思,不光是往裏麵加了些鮮奶,甚至還順道添了些糖。


    “哦對了,”類突然想起了自己帶來的禮物,起身把擱在門邊的木盒撿起來,往西門懷裏隨意一拋:“給你的,拆開看看吧。”


    西門一把接住,笑著說了句‘你終於舍得給我看了?’,手底則利索地拆開包裝——


    隻見裏麵是一隻被放在玻璃瓶裏的,精心拚湊成的塑膠船。


    心情複雜地摩挲著光滑的瓶身,西門怔愣片刻,方才問道:“類,你怎麽會想到送我這個?”


    類溫和地說:“之所以送你這個……是希望你不要因為害怕破碎,就幹脆選擇不去碰觸啊。塑料做的船不如木頭脆弱,摔不壞的。”


    西門沉吟片刻,露出個淺淡的笑來:“既然這樣,我就不客氣地收下了,連同你這份心意。”


    聽出他話裏的興味闌珊,類不置可否地點點頭,仰首,將這碗變得不倫不類的奶茶一飲而盡。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為什麽會答應跟阿司在一起嗎,那我現在就告訴你。”


    沉默半晌,類主動提及了這個話題,打了西門一個措手不及。


    霎時間便俘獲了心神紛亂的他的全部注意力:“沒錯。我實在是想不出你拒絕我們卻選擇阿司的理由,你該不會要扯出‘精神潔癖’一類的理由來嫌棄曾跟女人鬼混過的我和阿玲吧?我們也可以洗心革麵的。”


    見西門言辭急切,類神情平靜地搖頭否認了這個猜測:“不是的。實際上,你們之中我最不想招惹的就是阿司。畢竟我和他之間不存在所謂的愛情,以後恐怕也不會有……嚴格論起來,你大概比阿司還要更適合做添加這種關係的人。”


    他好心地暫且沒給阿玲拉仇恨。


    看見西門的喜形於色,類明智地沒說出口的是——越會花言巧語的人,總是越難動情的。


    他不擔心在西門身上,會產生任何‘癡戀’上自己、無法自拔的可能。


    倒是幼稚的人在不願放手的時候,或許被誤以為是‘執著’。


    世人覺得西門是見一個愛一個的花花公子。


    f3卻知道西門根本是誰都不愛。


    自我保護意識十分強烈的阿玲和總二郎付出感情是慎之又慎,吝嗇得令人發指。況且他們在上輩子就沒遇到樂意掏出心去對待的人,這輩子估計也不會遇到。


    類清楚,在西門的迴憶裏一直藏著一個曾經真心愛過的女孩,小更,雖然後來在優紀誤打誤撞的幫助下,解開了心結,到底是留下了無法忘卻的漣漪。


    而小更隨時可能出現。


    如果對象是西門的話,想要結束床伴關係,其難度跟死心眼的阿司解除比較起來一定要低得多——大不了撮合他和小更。


    如果是主次分明、思想成熟的 阿玲,更不用擔心,前世的對方可是順順當當地結婚生子了呢。


    心理年齡24歲的類一點和8年前的摯友們玩戀愛遊戲的意願都沒有,但作為男人,再清心寡欲也難免需要偶爾紓解欲、望,他不想去找陌生的女人亦或去麵對那一張張諂媚的臉。更遑論,哪怕隻不過是相似的女性軀體構造,都會讓他不經意間聯想起給自己在愛、人的能力上造成了嚴重創傷的藤堂靜的身影。


    這樣一來,跟從小相識而相性極高,生性風流,作風灑脫,技術更是因身經百戰而老練的阿玲和總二郎湊合一下,就成了個值得考慮的不錯選擇。


    溫柔體貼,講究浪漫,還懂得照顧作為承受方的他的感受。


    不像毫無經驗又霸道的阿司,在床上表現得如同一頭處於發、情期莽撞雄獅,頭腦發熱,性急地想在獵物身上第一時間粗魯地烙下屬於他自己的痕跡。


    當然,這一切的前提永遠建立在這是‘總二郎或者阿玲主動提出’的基礎上的。


    而且逗逗總二郎,看他這樣絞盡腦汁拚命討好自己的樣子也挺有趣。


    ——剛被阿司折騰得快散架的類一點都不著急。


    不知類隻想當純j□j的真實想法,光聽明麵上的話後,西門的心按捺不住地竊喜了一下,好一陣子才勉力定下心神。他強忍著推銷自己的衝動,進一步質疑道:“既然這樣,那你為什麽要同意跟他……”


    西門懷疑類不過是口是心非。


    類雙目微斂,淡淡地打斷了他的話:“總二郎,你還記得阿司小時候的事情嗎?”


    始終惦念著重點的西門勉強笑笑:“你具體指哪一件?那家夥從小就很臭屁又欠揍的。”


    類輕輕一哂,繼續說:“那時我們好像在上小學吧,周末常常去他家聚會,有段時間你們都深深地迷上了玩牌,阿司更是特別熱衷,一天到晚非得拉著我們打,輸得厲害也渾不在意。”


    隱約明白了類闡述這件往事的用意,西門試探性地看著他,靜心等待下文。


    蜂蠟製成的蠟燭價格高昂,燃燒時會散發出一種特有的濃醇甜香,搭配著室內本身焚著的味道淺淡的熏香,飄入鼻端,讓人心神寧靜。


    朦朧的柔光打在類精致的五官上,深色的陰影細致地寸寸拓出秀雅的輪廓,更襯出他溫柔寧和的氣質來。


    看得西門再舍不得移開視線。


    類像是不受灼灼目光的影響,接著解釋:“這樣的狀態持續了好幾個月吧。就在我們快忍無可忍的某天,他在牌局的過程中猛然間掀了桌子,興高采烈地大聲宣布,他玩膩了,不想玩了。”


    “啊,我也想起來了。”稍稍迴過神來,暫時拋去旎思,西門忿忿地道:“阿司自我中心得要命,玩得瘋非拽我們一起陪他,玩膩了說散就散。”


    “後來他就再也不願意碰了。”類微微頷首,輕描淡寫地說:“所以我想,這次大概也不會例外,僅僅是對象從撲克牌換作是我罷了。”


    “喂喂喂,等等——噢不,我完全不這麽認為!”像是看到什麽不可理喻的事物般,情緒激動的西門瞪大了眼,無比堅決地提出了反對意見:“你居然妄想他會主動厭煩你自動退出,所以才讓他輕易得手?這樣的想法太天真,想法也太荒謬!”


    被他的大反應嚇了一跳,類本來還想說些什麽,躊躇了會兒,又重新把話咽了下去,準備聽西門說完再辯解。


    “我們從小一起長大,情誼深厚自然不必多說。在本身就注定了會是持續一輩子的羈絆的基礎上,再發生更親密的關係後隻會越發使他執著,舍不得放開。”徹底炸毛了的西門越想越鬱悶,念及自己錯失的無數機會,幾欲吐血。


    “所以你要保持這樣的狀態,等到他玩膩的那天為止?”


    問出這個問題,卻沒指望得到類的迴答。這時候的西門表現得猶如一頭籠中困獸,坐立不安,索性焦躁地站起身,在房間裏飛快地踱起步來。他邁開步伐的頻率跟思緒轉動的頻率呈正比,臉色像墨汁般陰陰沉沉,往日俊逸風流的笑容不翼而飛,剩下的全是針對那趁虛而入的阿司的殺氣騰騰。


    類眨眨眼,老老實實地坐著,乖乖聽訓。


    站在情敵的角度上,深諳道明寺真實性格的他一旦分析起對手來,遠比情、事上本就一知半解的類要透徹得多,他痛心疾首地斥責著滿臉無辜的類:“你光看到他膩味得很突然的一麵,可你怎麽能把自己的重要性跟撲克遊戲比呢?無論是什麽樣的遊戲,總有玩厭的一天,但人與人之間的感情不一樣。隨著時間的增長,他對你的愛戀會日益深厚的可能性絕對比產生厭煩情緒要大得多!”


    越聽越找不出話語反駁的類:“……”


    西門的話固然尖銳,但事情發展到當前叫人棘手這一步,他也或多或少有察覺到——自己的思維似乎因一時心軟而走進了一個自欺欺人的誤區。


    他當初為什麽那麽自信,阿司總有一天會膩了這種怪異的關係?


    ——是出於前世裏對阿司是個堅定不移的異性戀的認知。


    鞏固了這個印象的關鍵人物是誰?


    ——牧野杉菜。


    可杉菜已經被自己親手折騰得轉學了。


    類深深地歎了口氣。


    若是這樣發展下去,阿司說不定會把上輩子對牧野表現出那份恐怖的執著和癡心,用到他的身上……


    他下意識地打了個寒顫。


    ——後果簡直不堪設想。


    真是早知如此,何必當初。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大家的訂閱


    感謝脫褲子、冒泡的蠢豆,涼薄,墨家二貨和君不知的地雷><啊啊啊


    所以說——


    西門暴走。


    類不得不承認自己確實蠢了。


    下一章小轉折。嗯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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