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她與陳勵深,注定互為監牢,起於糾纏,殉於深愛。】

    盡管時過境遷,梁肆講到這裏的時候,還是忍不住哽咽住了。

    她從不想贏得任何人的可憐,一丁點都不需要。她隻是覺得痛,鈍痛,那種深深的恐懼與心痛,隨著時日的增長而愈發的清晰,每每啟及,都叫人痛不欲生。

    她本沒想與高崎楠講這麽多,因為她的目的不過是想要讓高崎楠明白,自己的父親是個綁架犯,他曾是那樣心狠手辣的傷害過一個無辜的女孩,他如今所遭受的所有苦難,都是咎由自取,怪不得別人。

    可她竟然忍不住,將這麽多年來,積壓在自己心底從不敢說出的秘密,傾訴了出來。

    高崎楠似乎還沉浸在他的迴憶當中,不能脫身,他的表情相當痛苦,不可置信的看著她,然後沉默,除了沉默,他無以為報。

    梁肆並沒有哭出來,她將一切陳年的情緒咽進腹中,輕輕地,搭上了他的肩膀。

    “我知道,我知道你一時之間無法接受自己父親做的事,但你別怪我自私,你們真的,沒有資格去怨任何人,所以,不要再找陳勵深的麻煩,過去的事…”梁肆低下頭,幽幽的說:“就讓它過去吧。”

    高崎楠緩緩的睜開眼,深深的看著她,他眼前的女孩子,那樣聰明,那樣自信,卻一直以來承受著如此巨大的陰影,放她講述這些過往的時候,高崎楠看到她的嘴唇泛著青紫色,微微的顫抖著。

    高崎楠憐惜的望著她,心一軟,狠狠的將她揉碎在懷裏。

    梁肆猛地陷入了他的懷中,就像是一直在暴風雨中飛翔的海鳥找到了陸地,管他何時何地,情緒疲憊的她隻能暫時停靠,恢複情緒。

    陳勵深已經抽了第三根煙。

    他靠在樓梯的扶手上,深深的吸進一口煙霧,火光驟亮,星星耀耀的照在他的眼前,他深邃的瞳眸中有晶瑩的液體,隨著火光慢慢搖曳,波動。

    高崎楠抱著梁肆,用男子的堅固臂力支撐著她的堅強,兩人沉默了好久好久,他忽然期望這一刻能夠成為永恆,讓她在他的臂彎中,安安穩穩的過活。

    高崎楠喃喃的問:“你說,過去的就過去了,可是,你能過的去嗎?”

    陳勵深丟掉煙頭,皮鞋踩碎那零星的的煙火,光亮瞬間粉身碎骨,化成碎片。

    陳勵深走了。

    因為梁肆很久很久,都沒有迴答,他留在這裏,

    仿佛是在被她的沉默淩遲。

    副總姚大軍見他麵色陰沉的步出停車場,以為他還在為車子被人撞壞的事而惱火,姚大軍趕緊湊上去,看著他的臉色說:“小陳總,今天讓我送您迴家吧,那個姓高的小子,您交給我,我一定給他點顏色瞧瞧。”

    陳勵深眼都不抬,漫無目的的走在深港的員工通道中,聽他這樣講,竟輕輕的笑了。

    姚大軍心裏打鼓,這個笑讓他心裏發毛。

    可是等姚大軍再往他臉上瞄過去的時候,他竟然發現,陳勵深微笑的嘴角上滑落了一行淚水。

    姚大軍頓時慌亂,他看見陳勵深停在負一層的走廊拐角處,停住了腳步。

    陳勵深將頭靠在牆上,仰著頭向上看,眼淚就退迴了眼中,他的喉結滾動了一下,似乎沉浸在巨大的痛苦之中。

    是,他是個狠毒的人。

    他讓人割了梁肆的耳朵。

    綁架案結束以後,姚大軍跑來找他,說姓高的隻分給他不到十萬塊,其他的都獨吞了。陳勵深又用金錢作為誘餌,唆使他將姓高的打成了殘廢。

    那段暗黑歲月,他嚐到了蝙蝠嗜血一般的快感,並且毫不以此為恥。

    直到梁肆麵對警察的盤問,搖著頭說了句“不知道”。

    陳勵深現在想來,他是多麽的年少無知。那時候,他竟然一點都不怕自己被警察發現是同謀,他甚至在潛意識裏希望自己的陰謀被識破,然後眼睜睜的看著父親絕望而悲痛的看著自己的兒子鋃鐺入獄的樣子。讓他好好看看,他的所作所為給他最愛的兒子造成了多大的影響,讓他後悔一輩子。

    可出乎意料的是,梁肆作為受害人,她什麽都不肯說。

    有一次他被她糾纏的煩了,索性指著她的鼻子告訴她——

    “你去告訴警察好了,不必拿這個來要挾我!你以為我怕麽?我寧願坐牢,也不想再見到你這個瘋女人!”

    梁肆依舊固執的跟著他,就像是一條陰魂不散的影子。

    沒錯,她就是他的影子,是他陽光之後的陰暗麵。陳勵深總是想要擺脫她,因為她的眼神,像是午夜的鏡子,讓他不敢麵對如此心狠手辣的自己。

    可她隻是心無旁騖的說:“我才沒那麽傻,去告訴警察。我盤算了一下,如果我真將你的罪行告訴世人,結果不過是你傷了你父母的心,再被關上一陣子,而我,又能得到什麽好處?陳勵深,”她倔強

    的湊近他的臉,誓不罷休的看著他:“我要讓你每天都看到我,我要你每天都記得你說過的話對我做過的事,直到有一天,你會為你對我做過的事而痛哭流涕,深深的懺悔!”

    她年少時倔強而稚嫩的聲音猶在耳畔,陳勵深低下頭,又一滴淚拖長成溪,滑過他的嘴角。

    你看,梁肆,你總是那麽聰明,你做到了,我現在,後悔了。

    姚大軍不敢說話,他不清楚發生了什麽,他第一次見陳勵深這樣一麵。

    難道,董事長過世了?

    姚大軍覺得一定是這樣的,他是個跟在陳勵深身邊多年的人,極會察言觀色,他湊上去,支支吾吾的說:“小陳總…你也別太難過,董事長去了也是一種解脫,您不是一直都不喜歡他麽…”

    陳勵深靠在牆上,疲憊又無助,他微微側頭,看了看眼前這個粗俗的男人,忽然問道:“這些年,我對你怎樣?”

    姚大軍立刻點頭,很實在的說:“好,提拔我,給我工作,給我飯吃,給我錢花。好!”

    陳勵深淡淡的看著他,又問:“如果,再給你一次機會,你還會綁架我麽?”

    姚大軍一愣,臉色立刻轉紅,似乎被人說到了自己的醜事一樣,連忙表決心:“這些年來,我跟著你,覺得你人講究又精明,對我也照顧,如果真的再給我一次機會,我就算被追債的打死,也不會去做對不起你的事!”

    陳勵深默默看了看他,沒說話。

    沒錯,如果當初他知道,將來的某一天,他會如此的深愛著躺在地上的那個女孩子,他就是死,也不會讓她受一點傷害。

    可是,不是做錯事的人,都有第二次機會。梁肆也不會因為他的如果,而躲過那一刀的劫難。一切,都已成定數,他成了她永遠都揮散不去的夢魘。

    …

    梁肆今天一整天都在想高崎楠說過的那些話。

    她真的能忘掉過去,和陳勵深毫無芥蒂的在一起嗎?

    她不能,她忘不了,當醫生宣布她的耳朵無法接上時她痛苦的哭鬧,她忘不了他父親因此而病倒時她心裏的痛恨,她恨不得殺了陳勵深。

    於是她固執的糾纏著他,處處與他作對,她要陳勵深無法舒坦的過日子,她要他見到自己就不得安寧。

    可是漸漸的,陳勵深對自己越來越忍讓,越來越照顧,一開始的時候,梁肆並不領情,可時間久了,她難免不心軟,畢

    竟,他是她曾經喜歡過的人。

    一直到現在,她折騰了這麽多年,他忍讓了這麽多年,她維護著他,他愛上了她,她漸漸的放下了心結,而他也為她放棄了自己的一切錯誤。就這樣,沒有人來告訴梁肆,她該怎麽處理他與她之間的愛與恨。

    誰不想變得純粹一點?要麽愛,要麽狠,這樣不必掙紮彷徨,瀟灑又快意,可是她有時候覺得她是愛他的,愛著與他甜蜜的爭吵,愛著與他親吻的心跳,可總是冷不防的,恨,就會破土而出。

    就像是今天,隻要觸碰到迴憶,她的心跳便沒有了溫度。

    …

    周三下午三點,梁肆來到了省醫院。

    那天的抽血結果出來了。

    好多人等在采血窗口,隊伍排的亂哄哄的,梁肆剛要坐下等著,就聽見護士念到了自己的名字。

    “梁肆!取結果!”

    她還保持著坐下的意識,立刻僵住了。

    “誰叫梁肆啊!來沒來!”護士又喊了一聲。

    梁肆慢慢的擠過人群,舉了舉手,聲音極小的迴答:“是我…我的。”

    她從護士手中接過化驗單,看到自己的名字上,被蓋著一張血紅色的印章,上麵寫著的術語太專業,她直接往結果處看去…

    …

    迴程的出租車上,梁肆咬著拇指的指甲,心亂如麻的看著窗外。

    夕陽漸漸落下,躲在摩登大樓的腰側,若有所思的窺視著她。

    她忽然覺得,或許誰都沒有錯,錯的是命運。

    當你一心向往著新的生活時,它會甩出犯鏽的時光,讓你踟躕;當你起身剛要離開的時候,它又附上沉重的腳鐐,讓你舉步維艱。

    而她與陳勵深,注定互為監牢,起於糾纏,殉於深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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