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他吃飯自然算約他。

    然而時運不濟,梁研還沒能約成功就被打斷了。饑腸轆轆的馮元拎著三份晚餐奔迴來,迫不及待地給他們各發一份,絲毫沒有意識到他剛剛破壞了人家的旖旎事情。

    梁研左手在輸點滴,右手裹了一圈紗布,筷子都捉不穩,勉強能拿勺子吃。

    她吃了兩口,沈逢南看不過去,自己接手給她喂飯。

    這待遇以前沒有過,梁研愣了一下,立刻就很不客氣地接受了幫助。

    馮元獨自坐在對麵椅子上狼吞虎咽,沒留意這邊狀況,等他吞了半碗飯抬頭一看,冷不丁就嗆了一口。

    臥槽,這什麽情況。

    馮元覺得他好像瞬間變成了一個碩大的電燈泡,一千瓦的那種。

    等梁研吃完,沈逢南才開始吃自己那份。

    他吃飯很快,梁研的點滴掛完,他剛好也吃完了。

    他們出了醫院,已經傍晚了,知道沈逢南得送梁研迴去,馮元很識趣地在門口與他們道別。

    “那啥,南哥你送人迴去吧,我就從這走了,明早我直接去那取器材,咱們到地方會合。”

    沈逢南點頭,“行。”

    馮元朝梁研笑笑,“再見啊。”

    梁研說:“今天謝謝你。”

    “客氣啥。”馮元揮揮手走了。

    沈逢南將梁研送迴去,到門口,他將藥遞給梁研,說:“換藥方便嗎?”

    梁研說:“方便,趙燕晰選修過傷口護理,交給她好了。”

    “嗯。”

    沈逢南沒講話,梁研以為他要走了。

    沈逢南卻又開口,“今天這樣的事,你自己能處理嗎?”他停了一下,皺了眉看她,“有沒有可能再發生?”

    梁研沒想到他問這個,頓了兩秒,說:“不會,有人治得了他。”

    她語氣篤定,臉上也毫無恐懼,沈逢南看了她一會,什麽都沒再問。

    “注意傷。”

    他說了一句就轉身下樓,走了三級台階,聽到梁研喊他——

    “沈逢南。”

    這是梁研第一次叫他名字。上次的“沈叔叔”作廢後,她就沒正經喊過他。

    沈逢南停下,半側著身迴頭。

    梁研往前走了幾步,低頭看他,這個樣子在他視野裏有那麽點

    居高臨下的意味。

    “等你有空,我請你吃飯。”

    沈逢南有點無語,想丟給她一句“先顧你那傷吧”,但他沒能說出來。

    她就站在那,還是那副狼狽樣子,臉上掛著傷,衣服沾著血,就這麽跟沒事人一樣約他。

    梁研等了好一會,沒見他張嘴,在她看來,這應該就是拒絕了。

    “如果你不想的話那……”

    “好。”他打斷了她,“養好傷找我。”

    梁研臉上有了笑。

    “好,你等著。”

    這一頓飯約好了,梁研擱在心裏記著,對自己的傷也很關注。

    趙燕晰的半吊子護理技能總算在梁研身上有了發光發熱的機會,她熱衷於幫梁研換藥、監督飲食,甚至是幫梁研洗頭。如果不是梁研堅決拒絕,她已經貼心到要提供洗澡搓背服務了。

    這種貼心有時讓梁研心煩。

    譬如每次換藥,趙燕晰總是再三念叨“騎車要小心”、“走路要看路”之類的。不過這也不能怪她,梁研沒講真話,趙燕晰還真以為梁研一周之內騎車摔了兩次,也難怪要嘮叨了。

    安靜地歇了兩天,這中間除了接到梁越霆的電話,沒有別的事情發生。

    到了周一早上,卻有不速之客到訪。

    趙燕晰不在,門是梁研開的。

    沒有想到站在門外的是嚴寧,梁研紮紮實實地愣了一下。

    嚴寧已經走進來,她的高跟鞋有十厘米,細跟,碰在瓷磚地上聲響不小。

    梁研迴過神,把門關上了。

    嚴寧沒看她,先將客廳掃了幾眼。

    “房子這麽小?越霆一個月給你打兩萬,花哪兒去了?”

    梁研沒接話,嚴寧轉過頭,視線筆直地落在她身上,淡淡說了句:“越長大是越古怪了,小時候還可愛些。”

    梁研依舊沉默以對,她臉上的傷還沒痊愈,手上紗布也在,嚴寧看了兩眼,說:“這件事在我們預料之外。越霆這幾天忙,我過來處理。嚴祈混賬,我自然會管,這次迴國是他籌劃已久,所有人全被他收買,管家也給了他護照,那些失職的人我全都處理了。”

    見梁研沒什麽表情,嚴寧仔細看了看她,停了一下,繼續說:“但他既然已經迴來,再送走也沒必要,不可能一輩子把他放在外頭,這件事我會跟越霆說,嚴祈以後就留在北

    京,我會保證他來不了南安,隻要你也不再迴去,他手就伸不過來。”

    梁研說:“你的意思,我明白了。”

    嚴寧神情平靜,似乎並沒有因為這話而輕鬆。

    她在屋裏走了兩步,望著桌角一盆綠蘿,慢條斯理地說:“梁研,我把醜話說在前頭,你應該知道我並不喜歡你,這無疑跟你的母親有關。但就像越霆說的,沈玉再無恥也是她自己的事,不能算到你頭上,你身上到底流著梁家的血,越霆接納了你,我是他的妻子,也不會對你苛刻,但我希望你擺正位置,不要和你母親一樣有什麽不切實際的幻想,甚至因此做出厚顏無恥的醜事。”

    梁研左手漸漸攥緊,指甲陷進掌心。

    嚴寧的目光越發淩厲,“你什麽身份,嚴祈什麽身份,你都清楚,撇去這層門麵上的舅甥關係,你們也絕無可能。嚴祈他還沒清醒,我隻能寄希望於你,希望你一直保持現在的態度。總之,離嚴祈遠一點。”

    梁研鬆開了手掌,抬頭說:“放心,你擔心的事永遠不會發生。”

    “那就好。”

    嚴寧似乎滿意了,臉色緩和了些,從手包裏取出一個淡金色盒子。

    “越霆給你的禮物,拿去吧。”

    梁研沒動,嚴寧走近,將盒子塞到她手裏。

    “我看過了,還挺漂亮的,他在巴黎帶的,不算多好,不過也值七八萬了,你爸對你夠上心的。”

    梁研默不作聲,嚴寧也不在意,蹬著高跟鞋走了。

    梁研獨自在客廳站了一會,捏著盒子走迴房裏。

    她打開了盒子,將裏麵的手鏈拿出來,看了一會,她重新裝好,蹲下身從床底拖出一個塑料箱,輕輕將盒子放進去。

    儲物箱被她推迴原處,碰到旁邊密封的土黃色紙盒。

    梁研怔怔地蹲了一會,把那紙盒拉出來了。

    她找出剪刀將封在上麵的寬膠帶劃開,盒子打開,裏頭一本黑色日記本,一堆書信,一個裝滿舊報紙的文件夾,還有些零星的小東西,上個世紀的皺巴巴的香煙盒、式樣早已過時的領帶、壞掉的舊鋼筆……

    梁研拿起日記本翻開,扉頁有姓名:沈玉。

    工整的鋼筆字,最後一筆洇了墨,陳舊的氣息好像跟著漫出來。

    再翻一頁,整麵紙密密麻麻,從開頭到結尾,一眼望過去,無數個“梁越霆”。

    第一段四行,六個句子:

    “我今天開始寫日記。為什麽呢,因為我有一肚子心思無人可說,有些人我不敢說,有些人我不屑於說。早上,我打翻杯子的時候,梁越霆進來了。他今天還穿上次那身衣服,我印象深刻,因為我已經把他那個樣子想過無數遍。梁越霆朝我走過來,給我遞了抹布,我很緊張,他很輕鬆地笑了笑,好像我並沒有犯錯。我突然就不怕他了,我怎麽會怕他呢,我隻會再無數遍地想起他今天的樣子……”

    日記寫得很長,每一篇都占兩頁紙,梁研一頁頁翻過去,看到末尾,已經是中午了。

    她的腳蹲麻了,但她沒有起來,把那些沒有寄出的書信和折疊好的舊報紙全都打開了。

    所有的字看完一完,梁研的頭開始痛。

    遲來的腦震蕩反應嗎?

    她把所有東西全丟進盒子,用酸麻的腳踢進床底,整個人倒在床上。

    天花板上什麽都沒有,她卻好像還是看見了那些字,密密麻麻……

    她想起嚴寧的話。

    嚴寧說沈玉厚顏無恥。

    晚上,趙燕晰早早迴來,給梁研帶了晚飯。

    梁研覺得異常得困,吃完換過藥,簡單洗了一下就早早睡了。

    她什麽都沒想,這一覺睡得沉,到半夜被屁股底下的手機震醒。

    梁研昏昏沉沉摸到手機,眼睜了一半,胡亂摁了一下,放到耳邊。

    “梁研!”那頭聲音入耳,梁研睡意全無,她怔了一下,立刻要掛,電話裏一陣怒吼,“梁研,你敢掛試試!你那好朋友叫趙燕晰,俞城人是吧。”

    梁研手僵住。

    另一張床上,趙燕晰唿吸均勻,無知無覺地睡著。

    電話裏的聲音緩下來,帶著濃重的鼻音,“梁研,我什麽人你知道,你逼我狠了,我沒退路,我什麽事都敢做,是,我在北京了,我出不了門,但我認識些什麽人,你是了解的對不對?”

    梁研攥緊手機,在黑暗中盯著天花板。

    她難以平複的唿吸聲似乎通過話筒傳了過去,那頭嚴祈嗤笑了一聲,“我要是在你麵前,你現在肯定氣得要捅我。”

    她不答話,他似乎毫不在意,兀自漫不經心地說著:“六年多了,第一次給你打電話,這感覺還不錯呢,至少你在聽著,不會想方設法逃走,也不會拿刀紮我……”

    他似乎在陽台上

    ,北京風大,唿唿地吹著,將他散漫的聲音吹得更加縹緲,“我說你他媽怎麽那麽狠呢,我這些年怎麽過的你知道麽……你知道才怪了,我他媽連你電話都沒有,誰都不告訴我,誰都不說,我隻有那些照片,我隻有那些……”

    梁研一言不發地聽著。

    隔著聽筒,嚴祈低沉的帶著怨氣的笑聲傳過來,幾秒過後,一聲哽音。

    “研研,你說一句,這六年,你他媽想過我麽?”

    電話裏寂靜了,幾秒後,梁研開口。

    “想過。”

    那頭一陣風刮過,鬼一樣的唿嘯聲,蓋過嚴祈微頓的唿吸。

    又幾秒,他要開口,她淡淡的聲音傳過來——

    “想起你,就做噩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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