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點過來。”盡管害羞,還是說了。


    “嗯!”他迴以深情款款。


    華楊陪何熠風走到電梯口,等電梯時,她仿佛遲疑了下,說:“熠風,改天找個時間,我們一起喝杯咖啡,說些畫塵小時候的事給你聽。”


    “好的,阿姨!”華楊是有什麽話要對他說麽?不管是什麽,何熠風都有自信麵對,因為畫塵也是愛著他的。再木納也該明白,剛才扔下他獨自見華楊,就說明了一切。


    壞丫頭!何熠風仰起頭,看著住院部大樓。從這個角度看不到畫塵的房間,外麵依然大雨傾盆、狂風唿嘯,但是他的心頭已是風和日麗。


    在車上,他打了個電話給林雪飛,讓他幫著買兩箱果汁送去畫塵的病房,看望的人肯定多,沒辦法像在家中倒茶招待,就拿果汁應付下。另外再買點禮品,他聽說幫畫塵報警的是一輛過路的車,要向人家好好地道謝。


    “你似乎欠我很多解釋。”林雪飛說道。


    何熠風笑著掛上電話。靜苑的保安撐著傘從保安室出來,朝他看了看,他微笑頷首。“阮小姐不在家。”保安認得他,盡力維持著禮貌。


    何熠風好整以暇地嗯了聲:“我不找她。”


    “那你來這裏幹嗎?”不會又是想打架吧,保安緊緊抓住傘柄,像隻驚恐的兔子。


    “我迴家。”


    “迴······家?你和阮小姐結婚了?”


    “暫時還沒有,但是,快了。”有沒有一種小人得誌般的趾高氣揚?何熠風覺得有這個嫌疑。為了讓畫塵把視線從邢程身上挪向自己,君子所為,君子所不為,他都為了。為了所愛的人,做個小人,又怎樣?


    值班的交警頂著兩隻大熊貓眼接待了何熠風。昨天一夜,共出警三十三次,走路都在打飄,看人都是雙的。交警對畫塵的案子特別有印象。“該說她是不幸,還是幸運呢?那棵百年老樹,斜了有幾年,就在她經過的那一刻,它倒了。兩三人抱的樹身,份量可不輕,把牧馬人砸得簡直不能看,她就受了點毫發之傷。”交警把當時拍的照片拿給何熠風看。


    何熠風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背後涼嗖嗖的,臉都白了。


    “你們車應該買保險的吧,嘿嘿,自己聯係保險公司修理,這起事故的肇事者是那棵樹,沒辦法給你們理賠。找城管部門,好像也扯不上。”交警抓抓頭,打了個大大的嗬欠。“哦,我們以為沒聯係上阮畫塵家人,剛剛給她單位打了電話。”


    在意見書上簽字的何熠風抬抬眉,臉露疑惑。


    “車裏有個小紙箱,裏麵有她的員工證。榮發銀行可是不錯的單位,拿的香港工資。”


    何熠風笑笑,辦好手續,和保險公司聯係了下,然後通知4s店來拖車。迴醫院的途中,他特地繞道“簡單時光”,買了幾種西點。


    風漸漸歇了,雨也小了。風雨肆虐過後的街道,滿目狼藉。沉重的烏雲慢慢散去,露出一片片蔚藍,特別的明淨。


    出了電梯,何熠風一眼看見邢程站在走廊上,指間夾著一支煙。


    邢程像是陷在沉思中,猛地被人打斷,怔了怔,隨即,笑了,“煙癮太大,抽完這支再進去。”他刻意不去看何熠風手中的糕點盒。“要不要來一支?”


    何熠風看看病房,搖搖頭。“不了。我去看看畫塵有沒吃飯。”


    邢程猛吸了兩口,把煙頭扔進角落的痰盂中。“一起走吧!”


    榮發的人事處長已經和華楊聊了好一會,窗簾半拉著,藥的作用,病床上的畫塵睡得沉沉的。華楊親自向人事處長介紹何熠風,她特地提到了畫塵的高中時代,以及兩人分開的七年,還有現在的重逢。


    “真是郎才女貌、門當戶對,一對璧人呀!”人事處長嘖嘖稱讚。


    華楊輕笑:“這些都是虛的,主要是兩孩子投緣。畫塵在榮發,讓你們受累了,她實在是根朽木。”


    “不要這樣講,阮小姐工作非常盡職。”接話的人是邢程,說得有些生硬,“隻是榮發的空間太狹窄。”


    畫塵今天的藥液輸完了,何熠風按了下牆上的電鈴。他動作放得很輕,還是驚醒了畫塵。看到他,她微微一笑,舔舔幹幹的唇。何熠風慢慢搖起床,在她後麵墊了個墊子,從洗手間擠了條熱毛巾,給她擦擦手。當他把糕點盒打開,他明顯地看到畫塵眼睛一亮。


    “羞不羞!”他親昵地刮了下她的鼻子。


    畫塵嗔怪地撅起嘴,眼角的餘光一瞥,發覺邢程也在病房裏,臉一下就紅了。那隻是羞意,沒有情意。


    “讓阮小姐好好休息,早點康複。”看著這一切,邢程不知自己能不能撐過下一秒,在崩堤之前,他要趕快離開。


    華楊又一次表達了謝意。“阿姨,你給畫塵倒杯水。我去送客。”何熠風把水瓶遞給華楊。


    人事處長不住地側目打量何熠風,“鳴盛與榮發都在濱江,我與何總卻素昧平生。看來我這人真是粗人一個,以後要多讀讀書。”


    “是鳴盛做得還不夠好。”何熠風客氣地為兩人按下通話鍵,“謝謝兩位來看畫塵,改日登門再謝。慢走!”他逐一向兩人頷首,直到電梯門關上,才轉身,俊逸的雙眸微微眯了眯。


    所謂強者,就是不費一槍一彈,彈指之間,攻城掠地,讓敵人潰不成軍。


    電梯裏,人事處長還在感慨畫塵與何熠風的錦玉良緣:“人一旦行好運,做什麽都是好上加好。阮小姐修了一對好父母,找個男人也是人中龍鳳。像我們這些工薪階層,真要高山仰止。”


    不知何故,邢程麵色鐵青,連嘴都抿得很緊。


    “啊,說錯了,是我,不是我們。邢總的前程那是鮮花鋪就,不可估量。”人事處長打著哈哈。


    邢程的臉上始終陰沉著,上車之後,他又點著了一支煙,看看窗外,遠景還是那麽單調,內心還是那麽荒涼。人事處長還在說什麽,他統統聽不見了,腦子裏一遍遍閃過畫塵醒來後對何熠風笑的樣子。那不是刺眼,而是心酸。曾經,畫塵也這樣對他笑過,他選擇了忽視。那時,畫塵還隻是阮秘書,不是晟華的千金小姐。


    今天剛上班,人事處長慌慌張張跑上來。新總經理迴香港了,辦公室門鎖著,他折身就進了邢程辦公室,說接到交警大隊的電話,問他們是不是有個員工叫阮畫塵,她出了車禍,讓單位去人辦理下事故手續。


    邢程的頭一下子就炸開了,他不敢置信地瞪著人事處長。要忘記一個喜歡的人,就不能再見麵,不能再聯係,這是真理。邢程知道,見麵和聯係,會讓一個人的鋼鐵意誌化作萬縷柔情,但是沒辦法,濱江就這麽大,他們會不期而遇,她的消息會像風一樣吹進他的耳內。他對自己說:投降吧,放棄吧,什麽土壤,什麽大樹,什麽風景,都不重要了,隻要畫塵好好的。不要失蹤,不要消瘦,不要出任何意外。他要對畫塵說:住不起靜苑,他們住小公寓。省著花,他的薪水也可以讓她衣食無憂。去不了國外,節假日可以開車去逛小鎮。


    路上,人事處長下車去買了鮮花和果籃。他拿起手機,給沉思打了個電話。他要告訴她,其實他真的算不上一件資產,了不得是個低值易耗品,她評估錯了。沉思大概在騎馬,沒有接電話。


    進了電梯,人事處長猶豫了下,笑道:“邢總,我先給你一劑預防針,一會在病房要是遇見晟華的兩位老董,你別吃驚。”


    “他們也來看望阮秘書?”他問道。


    人事處長嗬嗬幹笑,“阮秘書其實就是晟華傳說中在國外讀書的千金小姐。”


    “怎麽可能,阮秘書姓阮?”打死邢程都不相信的。


    人事處長噗地一聲:“這個是有緣由的。晟茂穀的父親是給人家入贅的,晟是母姓,他的父親姓阮。晟茂穀現在事業做得這麽好,當然要光宗耀祖啊,所以到了他女兒這一輩,又改迴父姓。你沒發現麽,阮畫塵,畫與華同音,塵與晟音近似。這個名,含義不小呢!”


    這麽一點撥,好像是件再正常不過的事。可是,之前,誰會想得到呢?而且畫塵又不驕橫,又不刁蠻,低調又乖巧。那點不會過日子的小奢侈,如今看來,就像小孩子拿錢去糖果店買塊自己喜歡的糖,算什麽呢?


    邢程隻覺得臉上滾燙滾燙,而心冰涼冰涼,像是死過的人又給車輾了一次。死灰難以複燃。從前,他因為她不是土壤而放棄了她,如今,卻發現她不僅是塊土壤,還雨水豐沛、陽光燦爛,他已無法啟口向她說愛了。


    真是諷刺,好不容易下了決心,卻落得這樣一個敗筆。如果他向她表白,他連自己都瞧不起自己。


    站在病房門口,他沒有勇氣跨進去。然後,遇見何熠風。突然他發覺,何熠風與畫塵再合適不過。如果換了另外一個人,他會想這人接近畫塵會不會有別的企圖。何熠風不僅優秀,也驕傲,還有他的家境,他絕對不屑於在心中算這算那。也隻有何熠風這樣的男子才配得上畫塵。邢程聽著華楊開玩笑說何熠風和阮畫塵幾乎是兩小無猜、青梅竹馬。他想,如果時光可以倒流,迴到何熠風剛來濱江、畫塵委婉地向自己表示好感時,他還有大把的機會,他會抓住嗎?滿心苦澀,不會的,還是會像從前一樣選擇,畫塵還是會和何熠風終成眷屬。這就是命,無法抗拒。


    愛情就是一個時點,一旦錯過,就不是你的了。


    想是這樣想,邢程還是掉了眼淚。從醫院迴到榮發,他把辦公室的門反鎖著,淚如雨下。他實在是太難過。不知是太愛畫塵,還是自己與何熠風之間強大的落差,抑或是對命運的無力。下午半天,他就躺在沙發上,誰的電話也不接,誰來敲門也不開。他一枝煙接一枝地抽,直到把身邊的存貨都抽光了。他才起身去洗了把臉,手機又響了,這次是沉思。


    “找我的嗎?”沉思邊說話,嘴裏還“籲,籲”的,應該是在撫慰馬。


    “是!”邢程吸了吸鼻子,盡量使音色自如。


    “有事?”


    “就是想你!”這是上帝對他殘留的一絲憐憫麽,他幸好還沒向沉思攤牌。他還擁有一塊土壤。可笑之極!


    沉思笑了,“這好像是第一次你說得很像男朋友會說的一句話。”


    “我以前有那麽差勁?”


    “不是差勁,是······你在徘徊。”沉思想了想,說道。


    “怎麽可能,我們都訂婚了,還徘徊什麽。晚上想去哪吃飯?”邢程心中一驚。


    沉思的聲音低了下來,近似呢喃:“我想你來我公寓親自做給我吃。”


    一個女人說出這番話,等於是再直白不過的邀約。未婚男女,又是血氣方剛的年紀,邢程知道將會發生什麽。“這麽簡單呀,好,我現在就去接你。”說完,他的眼眶又紅了。他向命運投降。他仿佛看到眼前有一條大道,他孤零零地向前走著,走一程,塌一程,他再也迴不了頭了。這未嚐不是一個好的結局,至少,他有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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