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人先迴去,許主編和版麵責編留下。”何熠風接過稿件,艱難地把目光從畫塵的臉上挪向桌麵,他飛快地看了看。稿件寫得不錯,語句明快、利落,卻不單調,重點部分的修辭也恰到好處。榮發銀行通過對翼翔航空十二億的貸款項目,分三批,將在年後陸續到位。比傳聞多出了二個億。十二億,不是不巨大,對於正在節節上升的濱江經濟,將是一股宏偉的推力。要想富,先修路。交通發達了,才會引來四麵八方投資者。這條新聞配得上頭版頭條的條件,但何熠風還是決定舍棄。


    “為什麽?”許言急得直跺腳。


    “新聞的來源可以是記者主動去捕捉,也可以由對方提供,卻不是坐享其成。等待是被動的,這已失去了新聞的價值。這篇稿件放在後天的副版。”何熠風臉上的神情沒有任何商量的餘地。他收拾桌上的資料,準備離開。


    這樣的話,許言無法反駁,可是這條新聞真的不一般。報社已經和濱江機場訂好協議,飛往濱江的各大航空公司的客機上,向旅客提供的讀物裏就有一份《濱江日報》。如果其中有投資者,看到這樣的一條新聞,將會帶來什麽樣的商機。


    她一把拽住畫塵,向何熠風追去。


    何熠風身高腿長,已經迴到了辦公室,給自己倒了杯水。


    看到許言和畫塵進來,他迴過身,平靜地注視著畫塵。“還有什麽事?”拒客之意明明白白。


    許言悄然推了下畫塵,這時,應該由她來爭取了。


    畫塵卻不是很著急的樣子,她很安然,很恬靜,細細微微的眸光悄無聲息地環繞著何熠風。


    “你倒是說話呀!”許言催促道。


    “何總真帥,我們以前是不是在哪見過?”畫塵歪著頭,努力思索著。


    許言一口氣差點背過氣去,這丫頭是傻了還是瘋了,這個時候能發花癡麽?


    好爛的搭訕!從外麵進來的林雪飛譏諷地眯了眯眼。


    “有女朋友了麽?”畫塵向前一步,湊到桌邊,仰起頭,眼睛一眨不眨。


    何熠風不動聲色,不言不語,端起桌上的茶杯。


    許言已近崩潰。


    林雪飛輕挑眉梢:“如果沒有,阮秘書是想毛遂自薦?”


    畫塵搖搖頭,“不,我是拉拉,對男人沒興趣。”


    “拉拉?”傳說中的女同?


    畫塵明淨的麵容緩緩罩上一層陰霾,一如窗外的天空。“嗯,我曾被一個男人深深傷害過。”


    “他始亂終棄?”


    “我們倆一起坐電梯,不知怎麽,跟進來一隻大狗。那狗對我好像很熟稔,圍著我的褲管嗅來嗅去,還仰起脖子朝我哼哧哼哧。我自小最怕狗,驚恐無比。躲又無處躲,逃又無處逃,情急之下,向身邊的人求救,跳進他的懷中。沒想到,他一把推開我,我跌在地上,那隻狗叫了一聲,長舌頭朝我舔了過來,我華麗麗地暈了······從那以後,我就隻能愛女人!”


    噗,何熠風含在嘴邊的茶噴了阮畫塵一頭一臉。


    許言和林雪飛臉上的表情也古古怪怪的,其實,不知該作如何表情。


    “對不起!”何熠風抓起一把紙巾遞過去。


    畫塵不介意地抹了把臉,“沒事!”,別過臉看許言,“許姐,事情說完了,我們是不是該下去了?啊,天都這麽黑了呀,這一天可真長!不知能不能趕上夜班車,今天又降好幾度,現在南北還有差別麽,我千萬別凍成路邊一座冰雕。”


    許言沒辦法正常思考了,眼前的畫塵像是換了張臉,讓她非常陌生。


    畫塵又想起了件事:“何總,我拍了幾張照片在u盤裏,留著配文字,你簽字前,看看能不能用。聖誕快樂!”這次,是她拖著許言出的門。


    進了電梯,畫塵就笑個不停。


    “你沒發熱吧,怎麽盡講糊話?”許言忍不住埋怨道。


    畫塵笑得更歡了,把一直提著的紙袋遞給許言。那裏麵是作為新年禮物發行的紀念幣,很是精美。看她那樣,許言哭笑不得,也沒心事追問,頭條的事還懸在那,一會再想辦法去。


    兩人就在電梯口告的別,許言剛進辦公室,版麵責編與她差點撞上,林秘書來電話,何總書監簽好字了,他上去拿大樣,然後送印刷廠。


    這麽簡單?許言不太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茫然看向窗外,外麵的小雪粒,不知何時,變成了翩然的雪花,風大了。一輛黑色的輝騰迎著風雪,駛出鳴盛的大門。


    路邊站台等車的人不少,少男少女緊牽著手,好心情絲毫不受天氣的影響。畫塵拉上頸後的帽子,係緊圍巾,她隻站了一會,繼續往前走。走走還是暖和的,就是臉凍得可憐,肌肉都硬了,寒冷緊貼著皮膚。


    沒有雪的冬天是寂寞的,而這樣似有似無的雪更加深了冬天的寂寞。路邊的草坪被雪薄薄地覆蓋著,像紙,還沒人動過。燈光下的白色是無際的,幽然地延伸到景物裏,留給人無盡的想象。


    走著走著,感覺到有一輛車往路邊貼過來,這是違障的,那車卻不在意,挨近路芽時,車停下來,車門打開。


    畫塵站住,打量著裏麵的何熠風,他在毛衣外麵加了件深青色的大衣,真是耐寒。


    沒有人出聲邀請,也沒有人出聲詢問,目光交集了一會。畫塵先撤,撣撣肩頭的落雪,上了車。車無聲地向前滑行,仿佛兩人預先約好在這裏等著似的。


    車裏開著暖氣,因為時間不長的緣故,不算太暖和。畫塵摘下手套,搓搓掌心,咕噥了幾句。


    何熠風專注地辨識著外麵的路標,沒聽得清楚,“你說什麽?”


    畫塵饒有興味地迴道:“我在背詩,拜倫的。”


    若我見到你,事隔經年。我如何對你,以眼淚,以沉默!她用中英文各吟誦了一遍,何熠風以沉默相對,他無法分神。濱江今晚的路太難開了,而且這個時點,亮著燈的餐館門前都排著長隊。


    來濱江十天了,他還沒來得及熟悉這座城市。稍微深的印象是到達濱江的那個下午,天氣晴朗,落日的餘暉燦爛了半片天空。飛機在兩千米的高空,空姐在廣播裏用甜得發膩的聲音說,還有十分鍾,飛機即將降落濱江機場。他當時非常疲累,懶懶地拉起舷窗幕布。紐約到北京的空間距離是一萬六千公裏,時差十三個小時,再從北京轉機到濱江,他已不知今夕是何夕。


    濱江就在這時撞入了他的眼簾。從高空俯看濱江,這座城市有如房產公司製作的一個精美沙盤,高樓,綠樹,寬敞的街道,近郊的青山,湖泊,田野,還有那絲帶般、繞城而過、滔滔不絕向東奔流的長江。


    當時,心裏麵輕輕歎了一聲:哦,這就是濱江啊!有著江南山水的秀麗,又不失大都市的繁華絢麗。


    至今,他都不太相信自己來濱江接下鳴盛公司總監一職。他在美國國家地理頻道那份工作很不錯,有挑戰,有趣味,高品質,每天都非常充實。他有自己的項目,資金不受限製,可以自由地發揮。有可以一起喝酒、旅行的朋友,有默契合作的搭檔,生活非常愉快。


    有天,國內來了一個參觀團,是由各地方電視台的部門負責人和一些雜誌總編組成的。因為是華人,便由他出麵接待並負責講解。參觀團的領隊告訴他,國內各大衛視準備成立旅遊頻道,想製作出優秀的紀錄片,特地來這裏學習。


    他在自己的職責範圍內,盡力做出最好的安排,參觀團非常滿意。結束那天,公司特別舉辦了送行酒會。他一桌桌的敬酒,和大家寒暄。


    酒會過了一半,有個半百男子把他拉到一邊,自我介紹他是一家文化公司的董事長,叫周浩之。他情緒有些激動,說他一直有個夢想,想出一份品質精良、內容不凡的雜誌,講風景,講民俗,講美食,講住,講行······不是泛泛而談,照本宣科,要有獨特的視角,無窮深遠,有著震撼力的視覺和靈魂激蕩。他已想好了雜誌名稱,就叫《瞻》。瞻——-往上往前看。


    可惜它現在是隻四不象,說到這,周浩之失望地搖搖頭,然後,目光灼灼地看向何熠風,你能迴國幫我麽?


    何熠風誠實地迴道:我對雜誌一點也不了解。


    他笑了,醫科大學裏也沒電視策劃這門課程。


    何熠風沒有說話。


    我信任你,你絕對擔得起這個重任。他拍拍何熠風的肩,舉起手中的酒杯,輕輕與何熠風碰了碰。我的公司叫鳴盛,在濱江,那是一座不大的城市,風景秀麗,生活節奏緩慢,你會喜歡上的。如果你迴國,我給你足夠的空間與資金,人員隨你調配。怎樣?


    他給了何熠風一個月的時間考慮。第二天,參觀團就迴國了,何熠風飛去了印度,那裏有支攝影隊在拍攝印加文化遺跡。


    從印度迴來後,他向公司遞交了辭職書。林雪飛是他的助理,和他一同辭職。


    林雪飛是這樣理解何熠風的決定,不管多麽美的風景,看多了,就會產生視覺疲勞。同理,再好的工作也會讓人有倦怠感。換個工作環境,才能有新的激情。


    何熠風失笑,他從來就不是一個有激情的人。曾經,有一個人給他起了個外號:夫子。夫子——-稱唿讀古書而思想陳腐的人。


    在第三次繞過市中心那座像飛鳥般的標誌性雕塑時,何熠風選擇了放棄。他瞟向身邊安靜得出奇的阮畫塵,“你是濱江人!”言下之意,這領路,找餐館,該是你的事。


    阮畫塵本來是蜷在椅子上,聽了這話,直起腰,朝外麵看看,“怎麽還在這,這麽久,我以為都過江了呢!”


    何熠風嘴角抽了抽。


    “平安夜又稱情人夜,像樣的餐館,咖啡廳,估計排到半夜也沒戲,我想想。”手指在臉腮上輕彈著,眼珠轉了轉,朝他抿嘴一笑,“幸好,還有個地方。”


    她指揮著車左轉右拐。


    雪疏風驟,雨刮器擺個不停,燈光像被分割成一塊一塊,忽明忽暗,視線並不清晰。穿過一條又一條大道,何熠風終於聽到阮畫塵說到了。


    他唿出一口長氣,解開安全帶,手機響了,是那種稱之為落伍卻很傳統的電話鈴聲。他不喜歡那些所謂的個性鈴聲,有些人還為不同的來電設置不同的音樂。手機就是隻通訊工具,功能太多,也成四不象。


    他還沒拿出手機,副駕駛座上的阮畫塵手忙腳亂地拉開擱在膝蓋上的包包拉鏈,“手機呢,手機呢?”嘴裏不住地念叨,她把包半側著,對著外麵的燈光。


    “不是我手機,你也用這鈴聲?”她在包包的角落摸到了手機,搖了搖。手機很安靜。一時間,她像是很失落。


    何熠風任由手機催魂似的叫著,他看到她的包包裏有一隻四四方方的盒子,用海水那樣藍的緞紙細心地包著,頂部,絲帶紮成一個可愛的蝴蝶潔。聖誕禮物?送給某個男人的聖誕禮物?


    他按下通話鍵。來電話的人是翼翔航空公司的大公子印學文,他和他就見過兩次麵,不算熟悉,而印學文卻已把他歸為朋友類。印學文在加拿大呆過四年,所以他認為,他和何熠風都屬於海歸派。


    “熠風,怎麽還沒到,等你好一會了。”背景電子樂震耳,印學文直著嗓子叫道。


    “不好意思,我約了朋友。”


    何熠風語氣和溫度一樣冰冷,印學文卻不在意,他就欣賞何熠風冷冷淡淡的樣。“我以為你在濱江的朋友隻有我一個呢,是不是女人,想不到你下手挺快的!”他曖昧地笑著,“那就不妨礙你了,玩開心點。”


    其實沒有解釋的必要,何熠風沉吟了下,還是說明了。“不是!”


    “不是女人,還是你沒上手?哈,我們今天要玩通宵的,你那邊結束得早,就過來。不會讓你白來的,幾個空姐都非常正點。我還有事找你,是公事,不是私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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