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是這樣煉成的!


    老穆終於放了心。


    原來自己收養的海南島,沒有對我做出什麽天理不容的勾當,並不是他想象中的那麽“畜牲”,所以,他從吳紅梅那裏買了一半豬臉、兩個豬蹄去犒勞因誤會而被自己暴打的海南島。


    我和葉靈去醫院看海南島時,海南島正在對著那一半豬臉使勁。在一旁的胡巴眼睜睜地看著海南島手裏的豬臉,一臉渴望的表情。


    我看了看胡巴,他病床旁的飯缸裏,擱著老穆勻給他的一個豬蹄,但是海南島太小人了,老穆走後,他就禁止胡巴碰那個豬蹄。他說,你看看可以,敢吃,我掐不死你!


    麵對海南島的胡巴真可憐,就像一隻和老虎關在一個籠子裏的貓。


    海南島把自己桌子上的豬蹄遞給我,然後衝著胡巴吆喝,小子,把你桌子上的那隻豬蹄拿起來。


    胡巴就小心翼翼地拿起來,極度渴望地看著那隻豬蹄。


    海南島像個霸王似的,說,看什麽看,給葉靈!


    胡巴就像個木偶似的,把豬蹄遞給葉靈,樣子可憐兮兮的,我看著都不忍了。


    葉靈搖頭,她不太吃這些油膩的東西。她看了看胡巴,說,你你吃了吧。


    海南島癟嘴,說,他敢!


    胡巴就隻好可憐兮兮地把那隻豬蹄重新放迴桌子上。


    我當時,不知道是出於內疚,還是出於同情,竟然走過去,拿起胡巴桌上的豬蹄,遞給他,我說,你吃吧,別理他!


    胡巴不看我,轉頭。


    我以為他是因為海南島的原因,不敢接。所以,我就說,有我呢。別理他!


    胡巴居然不領我的好意,直接用眼瞪我,他說,拿開!你有這麽好心腸嗎?你和你媽一樣壞!說完,他居然哭了。


    他居然哭了,哭得我莫名其妙。


    在胡巴的哭聲中,我和葉靈麵麵相覷。


    海南島說,你們別理這小子,跟個娘們兒似的,居然還哭!


    胡巴已經哭開了,索性繼續,他像在指控我似的哭著,艾天涯,你真不是個好東西!你腦袋受傷時,我不是在診所外麵等了你那麽久,給你送書包了嗎?我都對你和解了,你幹嗎上課我背古文時,那麽嘲笑我!


    胡巴說“和解”時,觸動了這些日子裏我的難受處。


    我也哭了,我說,你才不是好東西,明明給人家送書包了,跟人家和解了,還往人身上潑水,嗚嗚嗚。


    胡巴大哭,你不是好東西!明明和解了,你還讓海南島揍我,欺負我!把我揍得跟個烏眼雞似的。


    我一邊啃著豬蹄,一邊哭,那麽委屈,我說,你不是一樣嗎?和解了,你還往我身上扔垃圾。


    胡巴紅著眼睛,不依不饒,你不是一樣嗎?你把我踢進了醫院……你這個騙子,早知道你這麽狼心狗肺,我才不給你送書包,活該你丟了書包,被別人撿去!讓你媽揍死你!


    我哭,我說胡巴,你才是個騙子。我以為你好心幫我撿了書包,送還給我,我們的關係就變好了,你也就不會再欺負我了,可你還是潑了我一身水……


    胡巴哭,不是說了嗎?是你的原因,是你先嘲笑我背不好古文的……


    ……


    醫院裏,兩個十幾歲的孩子相互控訴著彼此心裏糾結了那麽久的結。


    原來我覺得胡巴欺騙了我的感情,而胡巴卻覺得自己浪費了感情;我心裏難過時,胡巴心裏也難過。我心裏的糾結,也是胡巴的糾結。


    兩個在校園裏長期處於被欺負階層的小孩——我和胡巴,對友情都暗自期許著,所以,心,更敏感。


    那天,在醫院裏,我們倆哭了,鬧了,控訴了,而且還在整個哭鬧過程之中,將兩個豬蹄給蠶食了,隻剩下一堆骨頭。


    這下,輪到海南島和葉靈麵麵相覷了。


    海南島當初光吃驚地忙著看我和胡巴戲劇性哭泣控訴去了,完全被我們淚汪汪的小眼睛給迷惑了。當他迴過神來,看著一堆豬骨頭和我們倆人油乎乎的嘴巴和油乎乎的手,才發覺自己的豬蹄已經不見了,他拎著半邊豬臉,愣愣的,不自覺地苦笑了一下,罵了一句,你們兩個死孩子!


    一場曠世持久烽煙的湮滅,預示著一個嶄新和平時代的到來。


    胡巴和我握手言和之後,又在後麵住院的幾天時間裏,利用他狐狸般諂媚的本事,火速收買了小霸王海南島那顆仗義的心。以至於,海南島不久拍著胡巴的肩膀感歎,早知道你是這麽個不錯的人,我開學第一天就應該教土豆這招“猴子踢桃”,不打不相識嘛,早打早相識,我們還能早些成為哥兒們。


    這時,胡巴才知道,原來,那場災難,海南島才是背後主謀,而我頂多算個台前小醜。也明白了為什麽他一進醫院,海南島會說那樣奇怪的話。但是,又能怎麽辦呢?朋友這種東西,就好比是鴉片,一旦擁有了,就很難放棄的。


    就這樣,人生第一次,我們有了自己的朋友圈子。


    盡管這個圈子很簡單,隻有我、葉靈、海南島、胡巴,還有時不時插進來充數的小瓷。但是,對於那個青春年代,它卻足夠珍貴,而且也將陪伴我們,走向未來的生活。


    不過,我們四個人在一起廝混,卻遭受著家長們的反對。


    我媽不願意我跟海南島和胡巴來往,吳紅梅不願意胡巴跟我和海南島來往,老穆無所謂,葉靈那個爛賭成性的姨夫,居然也有閑心擔心胡巴和海南島對自己外甥女有非分之想。


    所以,我們的友情是冒著敵人的炮火前進的。


    所以,當它曆經了這麽多年,曆經了那麽多事情,依然存活在這個人世間,我們該多麽驕傲和自豪啊。


    海南島一般不愛上課,總是在學校外麵折騰。折騰夠了,在放學時,迴班上來巡視一下我們三人的生活狀況,以及我們有沒有被欺負。有則報仇;沒則壯壯聲勢,免得一土豆一軟瓜一結巴遭遇不測。


    胡巴這個時候,已經展現出了其熱愛賺錢的天賦,開始幫著海南島介紹購買小口袋書的客戶,每天笑得跟個拉皮條的似的。海南島也很仗義,除了提成之外,會多給胡巴一些好處,比如口香糖啦,一根煙啦。每次胡巴提出要將這些額外好處折現時,都會被海南島狠狠地鄙視,靠,我怎麽交你這麽一個不上台麵的朋友,給臉不要臉!


    其實,胡巴隻是想多賺點錢,把它們都交給媽媽。這一點,我們都知道,海南島也知道,所以,他應該不是真的在意。倘若在意了,我們的友誼哪能持續這麽多年,一直持續到今天都沒玩完。


    葉靈給顧朗寫的情書已經滿滿一本日記了,但還是沒敢送出一封去。顧朗那條天藍色的小毛巾,被洗得幹幹淨淨,放在她書包裏。時不時地被她捧在手裏,對著上麵的那隻小熊傻乎乎地笑。


    而我,每天除了應付越來越繁多的功課作業之外,還要留出大腦來幫葉靈算計,每天走哪一條路,會碰到顧朗。當然,也是在幫我自己算計。


    那種暗戀某個人的日子,你是否有著和我一樣的迴憶?


    每天在大腦裏盤算著,在哪段時間,他會出現在籃球場上?在哪段時間,他會出現在老師的辦公室裏?在哪段時間,他會走在去廁所的路上?


    然後在我們不知等待了多久的地點,膽怯而勇敢地假裝路遇到他。


    不知道你們的他,是否會在這種“路遇”時,對你們微微笑?而我,很遺憾。


    很遺憾,即便我們碰到了,等待我的也隻是擦肩而過,他似乎根本就不記得我。不記得那條天藍色的毛巾,不記得那隻小熊,不記得那個濕漉漉的小女孩。


    唉,我果然,是不折不扣的路人甲、土豆女、醜小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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