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恆青和齊雲蔚的分手緣起於一樁無法調和的矛盾,那就是齊雲蔚殺人了。事情是這樣的,在雙方見了家長以後本打算擇日完婚,不想中途殺出一個政府高官的千金橫插一腿,要和齊雲蔚結婚。齊雲蔚的家族是從事房地產的,少不了要和一些政要打交道,交往過程本是逢場作戲,沒想在一次晚宴中齊雲蔚遇上了一個名叫袁依的大學女同學,此女正是某政府高官的千金。兩人見麵分外驚喜,齊雲蔚意氣風發的講著這些年的創業史,把酒歡言一來二去兩人都有了醉意,齊雲蔚酒後對袁依說了點曖昧話,袁依本來就對齊雲蔚有意,聽了越發當真,事後聽說齊雲蔚即將和穆恆青完婚一事醋興大起,一方麵自己想方設法來攪局,另一方麵又利用父親和齊雲蔚家族的特殊關係,首先說服齊雲蔚父母,再由他父母來說服齊雲蔚。

    齊雲蔚被迫無奈下惡向膽邊生,竟然想出買兇殺人的辦法。袁依是被車撞死的,肇事司機被查出前科,進而查出他是身負幾件命案的職業殺手,一查竟然查到了齊雲蔚買兇殺袁依的事情。事有湊巧,當時殺手的確是準備殺袁依的,但是袁依卻自己橫穿馬路,殺手壓根就沒看清楚她是袁依,刹車不住一頭將她撞飛五米開外。事後殺手不肯承認是故意殺袁依的,法院在故意與無意殺人之間徘徊,拿不到有效證據證明該殺手是無意殺人,最終在袁依父親的“圈內”壓力下,判定殺手是故意殺人,齊雲蔚和殺手都被判了死刑。

    齊雲蔚一審被判了死刑,他的父母唿天搶地的請大律師打官司,二審還是死刑。其家人不甘心,想盡辦法將案子整到最高人民法院,高法仔細審了案卷後發現裏麵確有疑點存在,勒令起訴雙方需再行提供有力證據。一來二去齊雲蔚在看守所被關押了二年之久,最後以買兇殺人未遂被判處有期徒刑三年零六個月。

    那時外界風傳齊雲蔚必死無疑。穆恆青幾次去了齊家詢問詳情,可齊雲蔚父母皆三緘其口,並捎來一句齊雲蔚的口信:告訴她不要再等我這個將死之人。有那麽一陣子,穆恆青夜夜泡吧以喝酒作踐自己,欲暢懷痛飲麻木致死,可偏偏酒量那麽小,一杯啤酒下肚立即頭暈心慌,坐在那裏有如一隻被手電照住不能動彈的田雞。想想自己當年琴棋書畫樣樣精通,本來前途無可限量,可嫁了個有錢有勢的老公後,甘願成為一家主婦埋沒了自身才華。婚後幾年內丈夫在外沾花惹草直到爆出搞大了其他女人肚子的糗事,於是離婚。齊雲蔚的出現硬生生推開了她封閉已久的心門,讓她重拾人生,可就在要結婚的當口齊雲蔚卻往天上通了個窟窿,生死未卜。想想自己活著真沒意思,於是在又一次一杯啤酒下肚後搖搖晃晃爬上高架,準備縱身一躍時,一雙大手拉住了她,郭衍出現了。

    郭衍沒有前夫那麽有錢有勢,也沒有齊雲蔚那麽浪漫奢華,但他非常溫柔,細膩的心思和齊雲蔚相較有過之而不無及。在穆恆青最失落最晦澀的人生階段裏,郭衍成了穆恆青唯一一盞聊以慰藉的明燈。如果說齊雲蔚是一種能洞穿鐵板的上千度乙炔,那麽郭衍則是一種慢燉細煮的文火,對穆恆青的關懷從生活的點滴滲入,讓她麻木的神經從心靈到身體開始逐漸複蘇,終於帶她走出陰霾。她願意並且從此隻和這樣一個男人終老一生。

    可老天有時候就是那麽狗屁,郭衍竟然就那麽無厘頭的走了,走得荒唐滑稽可笑至極,走得讓人笑到大哭,讓人大哭到笑。在郭衍死前半年,齊雲蔚出獄了,他聯係上了穆恆青。本不想來攪亂她的生活,可每每耳邊響起《新不了情》這首歌,想起和穆恆青的點點滴滴,還是忍不住給了她電話,兩人見過幾次麵,但沒有發生任何事,斷斷續續保持著聯係。直至郭衍的意外去世,齊雲蔚意識到這個女人需要巨大安慰,於是出現在她左右而形影不離。

    眼下兩人正趕往殯儀館,今天是郭衍屍首火化的日子。而齊雲蔚也很想瞻仰一下這個“替代”他三年的男人的遺容。

    火球唿唿地噴著火焰,但卻感覺不到熱。中陰主停了天枰,默不作聲,隻剩下天枰外圍的圓弧在火焰中轉動,發出噗噗的拍打聲。良久,中陰主說:“到了這裏你需要自己進去,此去再見需五十八年以後了。”

    我內心又感動又興奮,感動的是覺得中陰主其實是個很有感情的人,不,應該是很有感情的神。興奮的是我居然能活到九十一歲,那時該是2068年啊。我希望那時死的時候是個下雪天,我和穆恆青在異國的某個森林的小木屋裏,窗外飄著鵝毛大雪,一旁有壁爐在燃著篝火,我蓋著毛毯躺在一張搖椅裏,老邁的穆恆青在我背後摟住我的雙肩,聽見她說:“老公,這輩子謝謝你”,然後我安然闔目。

    我很想對中陰主說點什麽,一迴頭發現他已經背對著我,對我揮揮手說:“時間不多了,趕緊。”我走去露台邊,前麵沒有陰界見過的艦橋,正疑惑怎麽走的時候,身後一股大力傳來,我猛地掉入火焰中,耳旁風聲嗚嗚,瞬間穿越了火球表麵,眼花繚亂中一看,發現自己正在墜入一個天堂。

    隻見一隻隻似兔似狗的粉紅色小動物在空間遊逸,追捕著一顆顆藍盈盈的熒光。隨後跟著一群碧紗羅袖的女人,那小動物們叼了一顆熒光就返迴來放入各個女人挎著的籃子裏,女人們嗯嗯啊啊地很是讚賞模樣。

    我的掉落打破了她們的隊形,女人們驚唿連連四散飄開。我看見身下是一片浩瀚的玫瑰色海洋在起伏蕩漾,暖風熏香吹得我如醉如癡,渾然忘絕自己處在一個異世界。

    忽的一條亮閃閃的大魚從海裏躍起,背上騎著一人哇唔一聲叫:“起來起來跳的太低了!”一沒又掉入了海裏,瞬間又高高躍起,跳到我身下時那人一把將我扯在懷裏,我抬臉一看,隻見是個大胡子大鼻子漢子,發須上還沾著海草海星之類的東西,正咧嘴傻傻地瞧著我,“你怎麽能長成這樣啊?”那漢子一臉呆相的問我,像是被我的醜陋嚇呆了。其實我在陽間即使算不是帥,但隨便怎麽也排不進醜的行列啊。

    噗通一聲大魚再次落迴海中,我咕嚕嚕喝了兩口玫瑰色的海水,天哪,竟然有卡布基諾的味道!“你是誰?陽主嗎?”我問。

    “好喝嗎?”漢子不答反問。我點頭。“那再喝點。”漢子目不轉睛的看著我。

    我依言又喝了幾口,感覺味道不對了。漢子眨眨眼問我:“這次像什麽?”

    “泰雕。”我說。“你個酒鬼”,漢子摁住我腦門說:“再喝!”

    我又喝,就這樣一路嚐著滋味,一會兒酸一會兒甜一會兒苦一會兒辣的不斷往下沉。遠遠見著一個莫可名狀的巨大怪物,似倒懸寶塔似空中花籃,通體紫光忽隱乍現。大魚識路,從這怪異物體的底部而入,一幕熱鬧非凡的場景立刻映入眼簾。

    巨大的空間裏,大魚緩緩地從下往上浮。我從下往上看,最底下是一片黃沙漫漫,有一群人光著油黑的膀子在沙地裏掄鎬挖著什麽;二層地動山搖,有一座火山正在噴發,人們競相唿喊奔逃;三層烽火連綿,是個千軍萬馬的殺戮戰場;四層是一群女人在跳鋼管舞;五層上我看了a片,那是一對男女合歡的場景;六層是海,一艘大船上幾個人拿著射魚槍在射殺鯨魚;七層是一架飛船在太空飛行,舷窗內的人類表情緊張,一道紅光襲來,飛船立刻化為烏有;八層是一片沼澤類的濕地,裏麵有我看不懂生物在不斷變幻形狀。如此一直往上,每一層的景象越來越匪夷所思。

    到了第十九層,忽然有種被人盯著的感覺,一看麵前是個藍幽幽的巨大房間,四壁掛著一幅幅肖像,麵目栩栩如生,齊刷刷的朝我看來。房間中央站著一個女人,人首蛇身。女人美得令我暈眩,我就那麽呆呆地盯著她看,見她過來摸摸我頭,方才迴過神來,忽然想起了一個上古神話,“你是女媧!”我驚叫。

    “算起來她是我的祖母輩。”女人語音呢噥,讓我渾身充滿舒坦愜意,有一種忍不住想手舞足蹈的意思。“我叫藍婄,是三維時空的陽主。”我禁不住扭動手足,驚覺下停止了動作,納悶自己怎麽會這樣。

    “我是你們的終極正身,發出的每一個音節都能引起你們靈魂的和諧共振,你想跳舞那是因為你發自內心的愉悅。”藍婄輕語。

    她一轉身蛇腰曼扭向前遊,大魚在後緩緩跟著,我一側身方發現那漢子已沒了蹤影。

    “這裏是眾生花園,這是我的一台計算機的名字。”藍婄說,“你們的靈魂中有一塊被叫做心性的芯片,可以讓我通過眾生花園隨時定位你們的一舉一動,經記錄後拷貝給中陰主。”

    “好大的計算機!”,我咋舌。“那麽你是檢察院,中陰主是法院,陰主是監獄了。”

    “嗬嗬”藍婄迴身一笑,“待會送你一禮,你會受用已極”,眉宇間露著神秘。

    穿過了廣場,前麵是一片紅色樹林,我看見每棵樹上都掛著沉甸甸的果子,色如玫瑰,晶瑩欲滴。

    “此果名悔無,前生都是犯錯後悔之莫及的靈魂,肉身消亡後無量悔意都聚結在此方的有過樹上。悔無初開為一種無色花,食之酸寒,曆經三百六十五年方成雛果,有核堅如磐石,果肉食之極苦。又經三千六百五十年果熟核消,化玫瑰色液體流入悔無空空海,人皆可食,食之千味,味如自觀反照。”藍婄介紹說。幸好我是中文係出身,否則還真不一定聽得懂。

    到了林子中央,我看見有許多悔無果已爛熟一片,啵啵的破皮流出瓊瓊玉液,向著四麵八方流去。“地球上的穀歌和百度,你覺得好用嗎?”藍婄忽然問出一個非常現代化的問題。

    莫非要和我探討地球的電腦技術?我可是隻三腳貓啊。

    “眾生花園的搜索引擎叫六道詞典,比地球的穀歌強大何止千倍,如你這般善問之人一用即知。一會我下載給你,這就是我給你的禮”,藍婄笑說。

    這禮太大了!特別是自從我進入異世界後疑問簡直是連綿不絕,如此我可盡釋前疑了。我激動不已。

    過了樹林,見不遠處一個藍色火球在翻滾著上下飄動,一群輕衣女子圍成一圈,從各自籃中掏出一顆顆藍色熒光,一揮之下盡數朝藍色火球飛去。

    “這火球就是六道詞典的物象,一會你需屏息靜氣,腦中不要有雜念,我方可下載給你。”藍婄說。

    我點頭,依著藍婄的指示下了大魚,來到火球下定住心神,可接下來奇特的一幕還是讓我雜念紛紛。隻見藍婄過來將一旁眾女一個個用手劃向一邊,狀如劃動一個個紙人一般,接著又將藍火球向我劃來,方到頭頂忽的起了漣漪,火球持持不落。藍婄蹙眉道:“止念。”如此這般試了幾次,等我排除了雜念後,火球咻地一聲從我頭頂貫入,胸口一陣涼爽直入小腹,溜溜一轉化為無有。

    藍婄囑咐道:“一迴人世你的阿賴耶識就會被五感蒙蔽,屆時將不會記得異界所事。六道詞典已入你的神髓,心中念起即能感應小腹突跳,閉目祛念後可見一藍色火球,默念一聲噱咦吱咻即能開啟。記住,默念一聲噱咦吱咻”。

    神智漸漸迷糊,隻聽得藍婄的叮嚀聲越來越遠。眼皮將閉不閉之際,見藍婄如打太極般以手掄了個渾圓,一道白光向我淹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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