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艾是在周末接到陳可欣電話的,那會兒她就坐在莫非,看許嘉言在給店外的綠植撐雨棚,冷雨淅淅瀝瀝地下著,落在綠色半透明的棚頂上,再一線一線地流下來。許嘉言隔著玻璃衝她彈水珠,然後像大狗一樣甩著頭發上的雨,笑得有點憨。


    電話那頭,陳可欣用軟軟的語調告訴她,明天晚上她就和嘉嘉陪著陳鳴迴西班牙了。


    “我想了很久,還是不要讓他留下遺憾,所以,薑小姐,可以不可以請你來送送他。”


    “好。”


    薑艾招了招手,待嘉言帶著屋外的寒氣進來,倒了杯熱茶遞到他手裏,說:“我明晚去機場送人。”


    “誰呀?我陪你一起。”


    “陳鳴他們迴西班牙。”


    許嘉言端茶杯的手頓住了,目光在她麵上逗留了片刻,問道:“那我能去嗎?”


    薑艾笑著把他濕漉漉的頭發揉得亂支起:“當然可以,趕緊去把頭發擦了。”


    嘉言伸長脖子在她臉上親了一口,去裏間取了塊幹毛巾,胡亂在頭上抹了兩把,再出來時,看見薑艾托著腮,靜靜地看著那一牆的瓷杯,目光流淌得很遠很遠。她的身影看起來有些單薄,讓他情不自禁地上前從背後圈住了她,她瞬間放鬆,依偎進了他的懷裏。兩人就這樣靠著,誰都沒有說話,因為彼此都能懂。窗外是滿幕的雨,隻有屋簷下那盞經年的風鈴在叮叮當當響著。


    機場是個能見證很多別離的地方。


    進安檢的入口前,有兩對小情侶在依依不舍地說著情話。陳鳴抱著嘉嘉,迴頭望了望,他自己也不知道在望什麽,隻是想到以後應該不會再踏上這個城市,他下意識地想多看兩眼。


    然後在川流的人群中,他看見了薑艾。


    她穿著及膝的長外套,端莊大方,卻不再是他記憶裏巧笑倩兮的姑娘。而他自己也早非當年,如今他抱著粉嘟嘟的侄女,像一個普通的中年父親,額頭眼角都爬上了細紋。


    空氣都凝固了,仿佛連說一句好久不見的餘地都沒有留下,隻有兩個成年人宛若無堅不摧的外殼在立著。過了很久,陳鳴在征得了身邊兩位“陪護”人員同意後,輕輕地放下了嘉嘉,微笑著衝薑艾張開了自己的手,薑艾也笑了,大步地走了過來,用力地迴抱了陳鳴,用力地拍了拍他的背。


    “要好好的。”


    陳鳴笑著點頭,像曾經很愛做的那樣,親昵地揉了揉她的頭頂,比畫著:“你也要好好的。”


    薑艾覺得自己的眼眶有點熱,踮起腳,在他的耳邊輕輕地說了句:“對不起。”


    對不起,那個時候沒有好好地愛你。對不起,沒有堅持愛下去。


    陳鳴也微笑著,用唇語對著她,也說了聲“對不起”,然後轉身抱起一臉茫然的小侄女,走進了安檢口,陳可欣笑著衝薑艾揮揮手,也追了上去。


    薑艾站在那裏,目送自己多年前很愛過、很怕過、也很悔過的男人頭也不迴地走了,笑得有點兒惆悵。


    對不起。


    她對著空氣無聲地又說了一次。


    忽然一個有力地胳膊攔腰一抱,把她扛到了肩上。


    “緬懷完了嗎?可以走了吧!”


    薑艾整個人頭朝下被扛著,頭發都淩亂地到處亂甩,周遭的迴頭率瞬間高達百分之百,她驚怒地拍打著許嘉言的背:“瘋子!快放我下來!”


    “不放,省得看你在那兒酸不溜丟緬懷你的匆匆那年。”


    薑艾的腿也蹬起來,可許嘉言扛她的位置卡得太好,她完全沒法跳下去:“許嘉言!是你讓我先上來的!”


    “對呀,可我沒說我不吃醋!能忍到他走,我算客氣了!”


    “瘋子!”


    許嘉言想著反正都把人得罪了,幹脆大掌拍上她屁股,打得啪啪響:“我就是瘋子!你確定要我現在放你下來,讓別人看清你的臉?”


    薑艾僵住了,過了三秒,全身放鬆隨他搬著走,隻用頭發把自己臉遮得嚴嚴實實的,然後磨牙磨得嘎吱嘎吱響。


    “許小白,你死定了!”


    “死就死!”


    兩人來到車邊,許嘉言黑著臉把人往副駕駛座上一丟,倒也沒忘記給她扣安全帶,然後轟著油門就開跑。薑艾一開始還怒火衝天,很快被許嘉言開車的架勢給嚇著了,連忙去拍他的手臂:“嘉言,你冷靜點。”


    “我很冷靜。”


    “你還沒上高速呢,已經開到一百了,還冷靜!”


    許嘉言一拳砸上儀表盤,把車往路邊一靠,摔門下去了,蹲在路邊把自己頭發揉成一窩草。他也不想表現得這麽幼稚,可天知道他看到薑艾撲進陳鳴懷裏的時候,他花了多大力氣才克製住沒上前把那個臭男人踹倒。


    這下全完了,他辛辛苦苦攢出來的風度,他一直標榜的善解人意,他之前白白做的大方,全白費了。


    薑艾在鬆開安全帶時,忽然看到許嘉言外套口袋裏露出了絨盒的一角,她心念一動,想起剛才在機場經過寶格麗的時候,嘉言忽然說要去買點兒東西讓她先走,她還以為他是故意要給自己留點兒空間……


    薑艾打開了首飾盒,嫌惡地取出了那枚玫瑰金陶瓷戒指,往無名指一套。


    “嘖嘖,直男的審美真的是……”


    薑艾一麵嫌棄著完全不合自己喜好的戒指,一麵笑了起來,可憐的嘉言,估計才忐忑地買了求婚戒,上樓就看見了自己“投懷送抱”,難怪反常成這樣了。


    “嗯,醜是醜了點,大小倒也還合適。”薑艾心裏嘀咕了一句,悄悄把戒指盒塞迴了嘉言的口袋,才跨過駕駛座,去招唿那個還蹲在路邊“揉草”的傻大個。


    “許小白,你走不走?”


    ……


    “再不上來,我開車走了啊!”


    ……


    薑艾二話沒說,發動了車子,待掛上擋後才探頭說道:“許嘉言,我忘了告訴你,你剛才扛我走的樣子,其實蠻帥的。”


    在路邊蹲蘑菇的人傻眼了,完全是憑本能反應扳住了車門:“你說什麽?”


    薑艾狡黠一笑:“好話不說第二遍。”


    許嘉言拉開車門就往裏衝:“我以為我完蛋了!”


    “如果完蛋了呢?”薑艾笑眯眯地跨迴了副駕駛。


    “當然是再接再厲,反正他都走了,我總有辦法把你搶迴來。”


    薑艾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下次再敢害我這麽丟臉,神仙都幫不了你,快開車!”


    “好,好……”


    許嘉言就這樣暈乎乎地把車開迴了薑艾的樓下,又暈乎乎把人送迴到家門口,總覺得這事沒這麽容易過了。


    果然,薑艾甩包把他擋在了門外:“我氣還沒消完,你今晚迴去睡,現在能耐了啊,還敢打我了!”


    “那哪叫打呀,最多算個調情。”


    “那你站街上讓我也這樣調情看看。”


    “沒問題,隻要你消氣,天天調都沒問題。”


    比厚臉皮,薑艾是拿許嘉言一點辦法都沒有的,隻能把人往外推:“滾!等我氣消了再說。”


    許嘉言知道自己犯了錯,倒也不敢糾纏,垂頭喪氣地摸著兜裏沒法送出的小盒子,乖乖轉身欲走,卻突然被扯住了衣領。他詫異地迴頭,唇上一熱,待反應過來是個吻以後,薑艾已經縮迴家了,隻探出一隻修長纖巧的手,秀了秀戴在無名指的戒指,不待他看清,門又“砰”地甩上了。


    薑艾摸著粗粗的指環,聽許嘉言在門外捶得震天響,聽著聽著,她就捂著嘴大笑起來。


    隻是薑艾自己也忘記了,她是放了備用鑰匙在許嘉言那兒的,等她笑得快直不起腰,終於想起去反鎖門的時候,門軸已經嘩啦一轉,被頂開了。許嘉言像陣風一樣卷了進來,抓著她手送到眼前看清楚確定以後,把人壓在門板上就親了下去。


    薑艾先是愣了愣,很快迴摟住了他的脖子,承受了他火熱的唇舌,嘉言用力把她往門上頂,摟著她腰的手也在往下移,撈起她的腿掛在了自己腰上。


    “嘉言……”薑艾支離破碎地喊著,“我喘不過氣了。”


    “我也一樣。”


    許嘉言喘著粗氣,一點點摩挲著已經套在她無名指上的戒指,把人抱到了沙發上,吻得更放肆,兩具身體廝磨著,溫度越來越高,嘉言驚喜地察覺到薑艾的身體一直很軟很配合,他心底開始狂喜,看來今天要好事成雙了。


    眼看著要擦槍走火的關鍵時刻,薑艾的手機突然響了,薑艾努力自許嘉言的唇齒間尋到了一個空檔,推了推他:“嘉言,是小汐。”


    “不管她。”


    許嘉言長腿一踢,把薑艾的包踢得更遠,開玩笑,他好不容易要登陸成功了,怎麽能讓薑淩汐把他美好的夜晚給毀了!他把頭埋在了薑艾的頸窩,沿著她的肩胛越吻越下,薑艾喘息著,再一次把他推開:“不行,萬一小汐有事……”


    許嘉言不甘心地把身體再用力往她身上蹭了蹭,粗喘著撈迴包取出了手機,薑淩汐那魔音貫耳的鈴聲還在鍥而不舍地叫著“老姐快接我電話,快接我電話”。


    “喂……”


    薑艾開口,才發現自己的聲音沙啞得不可思議,還好薑淩汐完全沒有聽出來,電話一通就嗷嗷叫起來:“老姐,救命,我做題快做崩潰了,為什麽別人交男朋友都是甜甜蜜蜜,我卻要讀書做題,還做不出。嗚嗚,溫sir明明讓我別考研了,我幹嗎還腦子進水非得考美院!姐,把你腦袋先借我一年唄。”


    薑詠華從最初極度反對拖家帶口的溫正楠,到被萬人迷小溫熙收服,現在疼溫家小寶貝疼得比自己女兒還狠。廖舒雖然沒啥好臉色,到底也沒有真的投反對票了,眼看著薑二小姐的追愛圓滿落幕,誰都沒有料到她真的發憤圖強,開始考研。


    一開始大家還等著看她的三分鍾熱度,可薑淩汐居然堅持了下來,一副要把自己前二十年攢下來的努力都放進餘下的一年的架勢,隻是一頭痛起來,就祥林嫂般不分晝夜地跟自家老姐抱怨。


    許嘉言把牙咬得咯吱咯吱響:“薑淩汐,你打電話不看時間的嗎?”


    電話那端沉默半晌,忽然,薑二小姐爆笑起來:“姐夫,我瞬間覺得我自己沒那麽慘了。”


    許嘉言憋得直從鼻子裏哼氣:“看在你這聲姐夫的份上,我勉強原諒你這次,有話快講,有屁快放。”


    “喲!許小白,當了姐夫就是不一樣,火力都不全開啦!可你這上麵也不瀉火,下麵也瀉不了火,會不會從此太監了?”


    “薑淩汐我跟你說,你就別想著借你姐的智商了,別人豬腦還有肉味,你那腦門裏裹著的就是坨豆腐渣。”


    “許嘉言,你信不信我現在就開門跟我媽說,為了方便輔導,我要搬我姐那兒去住。”


    “你敢!”


    “我就敢!你咬我呀!”


    “我不吃屎。”


    電話那端又是片刻安靜,薑淩汐忽然把房門一拉,扯開喉嚨喊起來:“媽,我明兒上我姐那複習去,考完我再搬迴來。”


    許嘉言立馬大喊起來:“姑奶奶,我認錯!認錯還不行嗎?”


    薑艾按著額頭,聽兩個家夥又開始了無休止地拌嘴,她轉動著指間的戒指,感覺許嘉言有一搭沒一搭拍在自己背上的手指,輕輕地、溫柔地,帶著難以言說的安穩和寧靜,她無聲地笑了。


    生活總是讓我們遍體鱗傷


    但到後來


    那些受傷地方


    一定會變成我們最強壯的地方


    ——海明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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