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二十八,是c市廟會開張的日子。


    今年的會場設在三盛街,打路口的牌坊起到戲台子跟前,賣糕點果子的、盤年貨的、雜耍的、賣小寵物和鮮花盆栽的,搭架結蓬南腔北調琳琅滿目。


    這種勢必人山人海的熱鬧,薑艾往年從來不湊,可今年卻被許嘉言軟磨硬泡,打著陪兩個媽媽辦年貨的招牌,來逛街約會。王雲麗如今是屈服了,被老閨蜜薑詠華拉著,再挽著曾經中意的小媳婦薑淩汐的手,看著前方那對高個長腿的情侶,也不得不承認很養眼。


    薑艾向來很會穿衣,寬鬆的深藍色毛衣將豐腴的上半身缺陷都蓋住了,煙灰色的鉛筆褲和短軍靴顯得長腿筆直,身姿挺拔又帥氣,微卷的長發撩在一側,透著絲嫵媚。許嘉言卻騷包地套了件機車夾克,跟少了骨頭似的老往女友身上靠,可天生的衣架子和帥臉擺在那,兩人並排走著不知賺了多少迴頭率。


    “我之前呀還勸薑艾穿年輕點,或者你家嘉言再老成點,倒是說錯了。這倆孩子氣場都太強,還不如像這樣各自為政又旗鼓相當的好。”


    王雲麗歎口氣:“他倆不吭聲吧,咱們也沒往那兒想,總覺得不可能,可現在真處了,起碼站一起看著也還好。”


    “老許還倔著呢?”


    “他的臭脾氣你還不清楚?


    “過一陣自然就想通了,看我倆一開始不也氣得吐血,算啦,兒孫自有兒孫福,真和他們計較還不得被氣死。”


    薑詠華恨鐵不成鋼地瞪了一眼萎靡不振的小女兒,王雲麗自然也知道老夥計最近為小女兒愛上個老男人的事頭疼得厲害,那個溫先生比小汐大了十幾歲,還有個六歲的兒子,這樣想想兒子不過找大六歲的薑艾,還算好接受了。


    嘉言努力湊到女友手邊,想去分享同一個烤地瓜,眼睛的餘光卻掃到“有熱鬧不湊會死星人”薑淩汐居然做林妹妹狀哀怨地靠著老媽,完全無視街兩邊的美食和小玩意兒。


    “小汐這是咋了?”


    “師兄的母親,就是她口中的大boss迴來了。”


    “被棒打鴛鴦了?”


    薑艾橫他一眼:“他倆還不算鴛鴦吧?”


    “不好說喔!”許嘉言笑得又賤又壞,“就小汐那性格,再怎麽正麵交鋒都不怕的。”


    “那得有正麵交鋒的機會。除了溫阿姨她們迴國那天,小汐好像再沒有機會接觸到師兄了,溫阿姨吧是個……”薑艾歪著頭想了想準確措辭,“控製欲比較強的人,據說連溫熙都被嚴格管製了,不給聊天不準見麵,今天小汐本來是要把溫熙接出來一起玩的,結果連話都沒和溫熙說上,就被直接拒絕了。”


    “這樣比起來,咱倆的媽算開明了,哎,就是老爺子……”


    許嘉言對於固執得像塊石頭的親爹也沒轍。


    “今年年三十,兩家還能一起吃飯嗎?”


    “那就得看陶叔叔的功力了,最近他倆下棋的習慣倒是恢複了,要我說薑艾,什麽辦法都不如挺個大肚子管用,你要是懷上了,別說老爺子不會給你冷臉,怕是得把你供起來。”


    “流氓!”


    薑艾狠狠在嘉言腰間扭了一把,其實心底也開始考慮這個她視為荒謬的提議,過完年她都要三十三了,出於規避高齡產婦危機,生孩子的事也應該要列入章程。她記得嘉言這個妖孽從小就好看得不同凡響,現在想想,生一個和許嘉言相像的娃娃,也是件很有成就感的事。


    許嘉言死皮賴臉地把人抱得更緊:“能哄得你結婚生子,我不介意更禽獸一點兒。”


    “哼!天天秀恩愛,天天屠單身狗,這日子沒法過了。”


    看著旁若無人秀恩愛的兩人,薑淩汐有氣無力地抱怨著,忽然她一掃懨懨的神情,搶過薑媽媽手中的零食,炮彈一樣衝了出去。


    薑艾探頭一看,意外地在不遠處人堆裏捕捉到了溫正楠一家子。


    因為拒絕了薑淩汐去看廟會的邀請,旁聽的溫熙就一直垂頭耷耳,溫誌明舍不得孫子這麽難受,於是提議全家一起逛廟會。可是這種接踵摩肩、人潮洶湧的場所,廖舒和溫正楠都待得很不自在,隻能算是勉強同行,至於陪溫熙慢慢遊玩更是不可能了。


    溫熙是個很懂事的孩子,即使在人流裏他隻能被父親護在身邊,基本上看不到什麽東西,即使那些好玩好吃的吆喝聽得他心動無比,他依然乖乖地陪在了爺爺奶奶身邊,他知道為了陪他大家已經做出了讓步,所以還是裝出興高采烈的樣子,沒有再提出任何要求。


    所以當撿到寶一樣的薑淩汐衝過來的時候,看到了很稀奇的一幕,溫家三個大人穿著一看就很高大上卻不怎麽休閑的衣服,“目不斜視”地拉著溫熙“走”過了所有攤販,而溫熙一麵眨巴著渴望的大眼一麵乖巧地跟著快速地“路過”。


    “天啦,小熙熙,廟會怎麽能這麽逛?”


    就在溫熙心中暗想早知如此還不如在家的時候,一個天使般的聲音出現了,下一秒他落入了一個軟綿綿的懷抱。


    “薑姐姐!”


    他開心地摟住了救星的脖子,嘴裏即刻被塞入了一顆糖炒栗子。


    “溫叔叔,廖女士,溫sir,好巧啊。”


    薑淩汐熱情洋溢地打著招唿,偶遇的驚喜讓她笑得見牙不見眼,而溫熙吃完了口中香甜軟糯的栗子後,小手偷偷探向了薑姐姐手中的小袋子。


    “溫熙!”


    廖舒嚴厲的聲音嚇得小家夥一彈,趕緊縮迴了手,她嫌惡地看著薑淩汐剝栗子剝得發黑的指尖正托著她乖孫子的屁股。


    “不衛生的東西別吃。”


    “怎麽不衛生?不是高溫消毒了嗎?”


    廖舒根本不答薑淩汐的話,看著溫熙,語氣溫和卻有毋庸置疑的權威:“奶奶說過,糖類屬於碳水化合物,會甜是因為分子結構裏含有六個羥基,而經過高溫加熱後呢?”


    溫熙不甘願地偷偷撅了撅嘴,可還是小大人般答道:“高溫加熱後糖裏的羥基和氫原子結合,會變成水揮發,剩下碳類物質。”


    廖舒優雅地微笑頷首,這才指了指薑淩汐發黑的手指:“所以糖炒栗子的外殼甜中會帶苦,剝起來手會變黑,而且糖分殘留在手指上會黏著空氣中的灰塵、細菌,連帶著一起吃下肚子。”


    薑淩汐尷尬地蜷了蜷黑漆漆的手指,又怕溫熙掉下去,手臂更加了兩分力氣,然後小聲地和溫熙咬了咬耳朵:“我記得你爸爸說奶奶是學經濟的呀,怎麽像化學老師?”


    溫熙用更小的聲音答道:“奶奶家是化學世家,好像大學拿的還是雙學位,有一個就是化學專業的。”


    “這麽神!文理全才!你家全是學霸呀,那你不是很可憐?從小是不是就要背元素表和方程式?”


    “才不止……”


    眼見著一大一小又越來越大聲地“耳語”起來,溫誌明好心地咳嗽提醒了一聲,薑淩汐吐了吐舌頭,趕緊住嘴抱著溫熙往前走。


    “溫叔叔,你們這樣逛廟會太沒意思了,廟會就是要逛嘛,你們目不斜視地走過去,連走馬觀花都算不上。那邊好玩的多著呢,還有皮影戲和耍雜技的。呀!羅記臭豆腐在這兒居然有攤位!”


    薑淩汐隨手將溫熙放下,眼疾手快地鑽進了攤位前攢動的人堆裏,溫正楠趕緊把兒子牽好,廖舒不滿地皺起了眉頭:“人口密集的地方,小孩子最容易跑丟。”


    這一點,連溫誌明也連連點頭,卻還是安慰地摸著老伴的肩膀:“她自己還是個孩子,哪裏會照顧人。”


    廖舒還要說什麽,看了看丈夫,勉強咽下了火氣。


    而犯了錯渾然不覺的薑淩汐取了一份新鮮出爐的臭豆腐出來,聞一聞,陶醉地歎了口氣,戳了一塊送到溫熙口邊。


    “請你吃我的最愛。”


    溫熙被異常的氣味熏得皺著鼻子把頭一偏:“不要,爸爸說那個吃了不好。”


    “溫小熙,你不要告訴我你在c市待了這麽多年,連臭豆腐都沒吃過。”


    “爸爸說,市麵的臭豆腐一般都是小作坊私製的,雜菌汙染會產生芽孢杆菌、產氣莢膜梭菌……”


    標準的文科生薑淩汐目瞪口呆,看溫熙頂著一張稚嫩的小臉一本正經地背著她完全聽不下去的專業名詞,末了跟上來的廖舒不鹹不淡加了句:“甚至肉毒杆菌。”


    薑淩汐終於聽懂了一個名詞:“肉毒杆菌不是美容的嗎?吃了有什麽關係。”


    別說溫家人,連剛趕到的薑艾兩口子都聽不下去,趕緊捂住了理科白癡薑淩汐的嘴巴:“不好意思,廖阿姨,讓您見笑了。”


    許嘉言笑著湊到老友耳邊:“一毫克肉毒梭菌夠毒死這裏一堆人了,寶貝,咱不懂就盡量少開口,藏拙啊。”


    在薑淩汐驚詫的大眼望過來時,溫正楠忍不住用咳嗽來掩飾了自己的悶笑,淩汐鬱悶地扁扁嘴:“哼,悶騷!”


    不過她還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兩塊炸得外酥內嫩的臭豆腐分別塞進了倆父子口中,溫家父子下意識都想往外吐,可這不符合他們慣常受的教育,等墨黑的豆腐塊在口中分解,焦脆又細膩的味道迅速征服了味蕾,溫熙表現得更直接一點,立馬主動戳了第二塊往嘴巴裏送。


    “溫叔叔,廖女士,你們要不要來點兒。”


    廖舒直接後退了兩步,掩住了鼻子,好在薑艾立刻與她寒暄起來,免去了尷尬的局麵。廖舒對於薑艾的印象非常好,基本上在兒子身邊的女性裏,薑艾被她列為最有可能成為媳婦的人選,可隨行的那個年輕男子一直拉著薑艾的手,簡單地互相介紹後,就和薑淩汐搶起了臭豆腐,一看就是個吊兒郎當、虛有其表的繡花枕頭,她沒想到成熟穩重的薑艾居然也會有迷戀皮相的一天。


    廖舒不確定地再次詢問:“你男朋友……”


    許嘉言嘚瑟地跟溫家人打著招唿,還衝溫正楠擠眉弄眼:“溫sir,你和小汐也加油啊。”


    溫正楠還沒來得及迴答,薑淩汐先開心地拍了死黨一掌:“仗義!欸,我媽呢?”


    嘉言壓低了聲音:“嶽母大人表示溫家這位阿姨看起來就不好打交道,她不想為你這個禍害一把年紀了還要看人臉色、被人揶揄,拉著我媽先遁了。”


    薑淩汐豎起了大拇指:“老媽子就是看人準。”


    有了薑家兩姐妹加入後,一行人才真的逛起了廟會,薑艾陪外賓陪得多,介紹起這些各地特色飲食、表演,往往從曆史文化和傳統角度開講,這下對了同為bbc華裔的廖舒口味,連溫誌明也聽得津津有味,隻是這樣難免顯得一路吆喝著光顧著吃和玩的薑二小姐更掉格。


    一行人不知不覺走到了中心會場,緊鑼密鼓的戲台子上,地方戲熱熱鬧鬧地唱著,台下賣貨的、雜耍的、畫糖人的,應有盡有。


    台上恰好唱的是經典劇目《三岔口》,薑艾講起了故事的來龍去脈,眾人才看明白亮堂的舞台上演員用漂亮的身段在一桌兩椅間騰挪跳躍,是在模擬著摸黑打鬥的情節,連廖舒都看出了味道,大家齊齊往戲台子湊去,許嘉言更是滿臉“我老婆實在太棒”的癡漢相注視著心上人,誰都沒有發現對此實在沒興趣的薑淩汐和溫熙,吃著玩著越走越遠。


    待一幕劇唱完,溫正楠去招唿兒子時,忽然發現一大一小的身影消失在了人群裏,他看著密集的人流,想起剛才被薑淩汐隨手放下的兒子,隱約有不安。


    許嘉言好不容易撥通了電話,鈴聲卻在自己背上響起,才想起前頭薑淩汐偷懶不想自己背包,隻揣了點零錢在兜裏,把大包撂給了勞力。


    這下連廖舒都慌了:“我就說讓溫熙別跟著那丫頭,這怎麽得了,一不小心就會被衝散了。”


    “阿姨,你放心,我妹妹不會那麽沒分寸。”


    “怎麽不會?剛才我們都看見她把溫熙往路邊一放,就去買吃的!”


    薑艾一想,那確實也是妹妹能做出來的事,隻能無力地安慰兩句。


    但廖舒哪裏聽得進去,隻道:“報警,趕緊報警!”


    “媽,人隻是剛剛走散,身邊還有大人跟著,警察怎麽會受理?”


    “薑淩汐算什麽大人?”


    “法律上來說,她已經是成人。而且你要對溫熙有信心,他已經六歲了,記得我們所有人的電話、地址,書本上的安全常識也很熟悉,即使發生了意外,我也相信他能判斷出合適的求助途徑。”


    相較於廖舒的焦急,溫正楠淡定很多,他絕對相信即便一個人走丟,溫熙也能找迴家,怕的是碰見壞人。


    “這樣吧,溫叔叔廖阿姨你們留在原地不要動,他們發現走散以後最大可能就是折迴來找人。我往剛才孩子玩得多的地方去找,薑艾去還沒逛過的右邊街,溫師兄去街口,每個路口好像都有巡邏車,他們互相還可以聯係情況。你們順便給小區門衛打電話,如果看到溫熙迴家就趕緊通知,大家都注意自己的手機有沒有來電。”


    許嘉言做出了最冷靜的安排,眾人依言行事。可偌大一個廟會會場去找兩個人,哪有那麽容易?將近兩小時後,連一直麵色如常的溫正楠、薑艾也開始有點兒慌了。


    而兩個罪魁禍首不過是在會場的最頂頭發現了一個小燈市,花燈最多最精致的攤子旁邊掛著幾百個小紅燈籠,上麵都綴著謎語,猜對越多對應的獎品就越高級,最近剛迷上了猜謎遊戲的溫熙玩得忘乎所以,陪客薑淩汐也興致高昂,因為旁邊有人監督不能用手機查詢,所以遊客都沒有掏手機,兩人完全忘記了時間的流逝。


    “二五、二六……三十,小朋友,你太棒了!”


    數完兩人送過來的簽牌,老板摘下了二等獎的八仙過海燈,而溫熙卻眼巴巴地望著最上頭的西遊記走馬燈挪不開腳。老板見溫熙俊秀漂亮得跟年畫娃娃似的,又彬彬有禮,爽快地摘了下來遞給他。


    溫熙渴望得眼睛都發亮了,還是有原則地拒絕了:“爸爸說,無功不受祿。”


    攤主大笑起來:“怎麽無功了,這幾天來我這裏這麽多孩子基本靠大人贏獎品,數你猜得最多,這是獎給你的。”


    溫熙猶豫再三,糾結的小模樣把老板都逗笑了,幹脆把蠟燭點亮了塞進去,熱氣蒸騰,走馬燈悠然地轉了起來,唐僧師徒四人你追我趕地轉起了圈,溫熙看得目不轉睛,老板用力把燈籠塞到了他手裏:“拿著吧,後兒過年了,算叔叔送你的新年禮物。”


    溫熙這才禮貌地和老板道謝,揮手再見,挺著筆直的腰板,拎著新穎精致的燈,享受著所有小朋友羨慕的眼光。薑淩汐笑眯眯地跟著走了幾十步,壞壞地推了他一把:“別端著啦!開心就叫,別跟個小老頭似的。”


    溫熙鼓著亮晶晶的眼和薑淩汐對視半天,笑容越來越大,終於捧著燈跳了起來,薑淩汐陪他一陣手舞足蹈。


    突然兩人身邊經過了一群神色匆匆的人:“快點走,五點以後更堵車了!”


    五點!


    薑淩汐和溫熙都愣住了,麵麵相覷,神經大條的薑二小姐終於意識到自己可能闖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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