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許嘉言還是個藥罐子的時候,醫院的住院部對他來說並不陌生,他隻是沒有料到自己在成年以後還會被逼在此消磨掉一星期時間。


    因為受攻擊原因不明,許嘉言在嚴詞說服薑艾後把火牽到了自己身上,大家顯然也都相信,他比薑艾招惹是非的可能性要高得多,所以許母王雲麗光是想起車輛維修的費用就頗為頭疼。這筆錢許家當然不缺,關鍵是薑艾堅決不肯收,隻推說有保險,王雲麗平白受了一份這麽大的人情,心裏哪過意得去,到醫院看到兒子就氣不打一處來。


    傍晚,王雲麗給兒子送飯的時候碰見了蔡繼宏。


    蔡繼宏是嘉言的師弟,卻比他大了九歲,隻是因為入門晚一年讓嘉言占了名義上的便宜。當年在趙大師門下習武時,蔡繼宏和許嘉言都來自z省,兩人感情格外好,迴到c市後,嘉言上大學開咖啡館,而蔡繼宏集合了一幫兄弟,開了一家獵鷹保全公司,越做越大,如今也是知名的企業家。


    蔡繼宏多次拉許嘉言入夥,許嘉言都以誌不在此推了,隻是偶爾幫他測試一下安保漏洞,每迴新丁特訓的時候也會去過過教練癮。因為嘉言麵慈手黑,蔡繼宏手下的王牌基本上都在他手裏吃過苦頭,怕他怕得厲害。蔡繼宏和王雲麗寒暄了幾句就告辭了,臨走還丟給嘉言一個“我辦事你放心”的眼神,倒是王雲麗看著蔡繼宏一身老板派頭,難免又叨叨起兒子的不爭氣來。


    “你就是被我慣壞了,想著你小時候陪你少要多補償,你想開咖啡店也由你,你看看繼宏……”


    “媽,咱家還缺我賺錢?非得我忙得人影都不見你才高興?何況獵鷹的工作是有風險的,你放心嗎?”


    王雲麗想想也是,歎口氣:“我就覺得,你不能總守著那家店,什麽店也開不了一輩子!你看看這迴小艾那車修下來都不秀氣,我掏錢她又不要,你到底從哪裏惹來的禍?”


    “我哪兒知道,說不定是哪個大哥的老婆偷偷對我一見鍾情,迷上我這張臉了,飛來橫禍唄。你呀,也甭跟薑艾客氣,記著她的好就行,反正都是一家人。”


    王雲麗顯然誤會了一家人的定義,罵了兒子兩句不害臊,心裏倒也舒坦了,一時間暢想起抱孫子的好日子來。


    “這以後成家養孩子都是錢,你……”


    “您放心,我保證不花您一點,把老婆孩子養得好好地,咱副業多著呢!不會比薑艾少掙!”不過前提是,得把老婆哄迴來才行。


    嘉言想起那群襲擊他和薑艾的人,漂亮的眉毛又皺了起來,讓老蔡派人跟著她保護也不是長遠之計,希望找得到根源。


    王雲麗笑著去戳兒子的頭:“你就吹吧!三天兩頭跑到外地去,不曉得做些什麽名堂就號稱副業!別和薑艾比,小汐不嫌棄你就是好的。”


    “媽呀,我跟你說多少次了,我和薑淩汐不是你們想的那樣!”


    王雲麗揮揮手,去收拾房間了,隻當是兒子別扭不肯認,根本就沒把他的話往心裏去。


    蔡繼宏那邊隔天倒是給許嘉言傳迴了一點線索,說是嘉言的照片處理過後,加上薑艾手繪的畫像,正與麗景合作的手下肯定自己在出事當天見過領頭的嘍囉。楊伊梅的跋扈和偏執,嘉言是見識過的,隻是蔣超然已經入土為安,她居然還對薑艾有如此執念,簡直是走火入魔。


    許嘉言隻能拜托老蔡再加派幾個人手跟著薑艾,並一再叮囑淩汐、李蓉確保薑艾不放單、不加夜班並每晚都迴薑家睡覺,而仍然被薑艾列為拒絕往來戶的他本人,隻能靠手機來挽迴頹勢。


    電話肯定是不接的,道歉的信息、酸不溜丟的情話流水似的往那頭送,也像水一樣嘩嘩地流走了,沒有任何迴應,許嘉言熬了五天,尤其想想和小汐都見過麵的陳鳴,終於還是趁晚上夜班護士沒留意逃了出來。


    薑家和許家都是家屬區最後一排的大四居,嘉言小心地避開了晚歸的人,繞到了人跡罕至的背側,像個莽撞的少年一樣,站在那棵探出院門的老槐樹下,癡癡地盯著薑艾房間的燈光,心中燒著火,卻鼓不起抬腳上樓的勇氣。


    夜深了,漫天黑雲如濃墨,西風肆虐,鬱鬱蔥蔥的小葉灌木低伏,青灰樹幹的槐樹被吹得簌簌作響。嘉言記得朝北那根大枝丫曾經正對著薑艾的房間,而濃密的枝葉會將窺探的身影藏得嚴嚴實實,他少年的時候經常像個小偷一樣躲在那裏,看她坐在窗邊跟戀人打電話,守著小汐寫作業,背晦澀饒舌的外語長文,還有呆呆地思念著某人。


    十年就這樣過去了,那枝隱秘的樹杈已經長到了樓上,而他依然是那個守望而不可得的人……不過快了!嘉言給自己鼓了鼓勁,和小汐確定了薑艾在房間後,撿起幾顆小石子,輕輕打在了窗戶上。


    薑艾洗完澡正在加班,忽然聽見啪嗒啪嗒作響,一開始她以為是樓上擲物,響過幾聲後才聽出來是有東西在敲窗戶。作為一個不怕任何蛇蟲鼠蟻卻畏懼鬼怪的人,晚上十點有東西在敲高居三樓的窗戶,薑艾第一時間把妹妹喊了進來,女王般高冷地一指窗戶,指示薑淩汐去查看,其實自己連正眼都不敢瞧。


    “沒啥呀!”淩汐一把拉開了窗簾看了半天,以為是老姐最近受了驚在疑神疑鬼,正好許嘉言的石頭又敲了上來,她想起剛才收到的短信,推開窗探頭一看,笑得打跌。


    再迴頭看老姐僵硬到冷酷的臉,薑淩汐直搖頭,許小白那麽聰明一人,平時把她壓製得死死地,怎麽真戀愛上了智商就清零了呢?


    “老姐,是羅密歐來陽台會了。”


    薑艾被妹妹拉到窗邊低頭一看,氣不打一處來,抬手就要關窗,被薑淩汐拉住了。


    “姐,嘉言還沒出院呢!這麽大冷天跑出來找你,你也太無情了,看嘉言都瘦一圈了。”


    薑淩汐把姐姐往窗邊一按,摸摸被冷風吹起雞皮疙瘩的胳膊,躥出房間去了,還體貼地帶上了門。


    薑艾夾著眉毛朝下看,樓後用的還是老式的白熾燈,冰涼的白光裏,細雨如繩斜飛著,隻照亮了幾平地。許嘉言穿著病號服,外麵鬆鬆垮垮地掛著件外套,開心地揮著手,他的確是瘦了,想起他背上的傷口,她趕緊撥了電話過去。


    “別亂動了!”


    “好。”


    他笑著捧著手機,聽她久違的聲音,哪怕她不再說話了,也不肯掛,隻是仰著頭望著她。薑艾看著他單薄的衣服,她是習慣了照顧兩個小家夥的,她也知道嘉言一定是故意穿成這樣來賣苦肉計,可擰著眉頭僵持了片刻,她還是服軟了。


    “你上來吧。”其實這幾天,薑艾也會想念,隻是餘怒未消,工作又太忙。


    “不了,我就想看看你,上來讓我媽看到又要大驚小怪。”


    他不收線也不走,清瘦的臉孔笑得很開心,薑艾歎口氣:“你等著,我下來。”


    她掛掉電話走到門口,又折迴房間取了條羊絨大披肩,在薑淩汐擠眉弄眼的揶揄裏跑下了樓。


    稅務廳的家屬樓是完全按高檔小區的植被配置建的,樓下有修剪整齊的灌木隔離帶,鵝卵石健身步道後是一條長長的藤蔓迴廊。紫藤花期雖過,長了多年的枯枝被當年的新藤壓著,枝繁葉茂一重重落下來,成了天然簾幕,薑艾剛拐進迴廊,就被拉進了一個帶著寒意的懷抱裏。


    許嘉言知道她顧忌自己的傷口,抓緊機會耍賴地抱著她,薑艾果然隻是小小掙紮了一下,先擠出手把披肩圍到了他身上。她動作雖然輕,卻冷著臉,嘉言知道她還有氣,越發地賠著小心。


    “院子裏都是熟人,放手。”


    “這麽冷的天沒人會往後麵來,而且看見就看見了,我不怕。”


    薑艾涼涼地伸長了手,在他肩後一處瘀青處用力一按,許嘉言抽著氣鬆開。


    “趕緊迴醫院去,我還有一桌子事。”


    “薑……”


    “你迴不迴?”薑艾橫眼一掃,眼風帶刀。其實她並沒有太在意過流言,對於嫁人她也沒再期待,隻是被嘉言暗地裏騙了這麽多年,讓她覺得自己像個傻子。


    許嘉言見她變臉,乖乖地舉高了手,向後退了兩步:“我馬上走,你記得最近一定不要晚歸,還有,不要甩開老蔡的人,楊伊梅已經變態了。”


    他把剛剛捂暖的長毛披肩繞迴她身上,一雙低垂的眼罕見地透出了憂鬱,放在他人高馬大卻驟然清減了幾分的身子骨上,顯得格外落寞。薑艾這會兒對他已然動心,見他拉著披肩一角,不舍得放手的樣子,心霎時軟綿綿的。


    藤影深青,長長的迴廊延伸著撲入夜色,有夜鳥在啼寒,兩個人都沒有動,也不開口,叫人看了會覺得是兩個呆子,絕想不到是許家那個機靈的帥兒子和薑家穩重的大女兒。


    可見,無論是怎樣的麵帶桃花和身經百戰,真愛上了,智商總是倒著走的。


    “薑艾,我請求死緩,不要直接判我死刑。”


    薑艾眸光微動,一直繃著的臉維持不住了,許嘉言察言觀色,立馬連著披肩又把人拉迴了懷裏:“我隻是太早就喜歡上你,還沒學會愛人,可惡是可惡,但情有可原吧。”


    薑艾冷哼道:“現在就會了?”


    許嘉言的眼睛立馬亮了:“會!隻要你給機會當然會!”而且得抓緊時間會,天曉得他一想起陳鳴買的巧克力,心裏就直突突,要是薑艾願意,他恨不得明天卷了戶口本就去注冊,人沒揣進兜裏怎麽著都踏實不起來。


    薑艾白了他一眼想走,卻不料披肩還被嘉言拽在手裏,背後一緊又跌了迴來。她一七二的身高配嘉言一八一的個頭,原本相差就並不大,扶著嘉言胳膊站穩的瞬間,嘴唇正好擦過了他冰涼的耳垂。


    嘉言隻覺得耳邊一縷暖息,有什麽如羽毛般拂了過去,又輕又軟,他耳根一酥,抖著將人推開了。薑艾見他這一瞬間耳朵已經紅了,接著脖子和臉也紅了,自己有點訕訕地:“你別太誇張。”


    嘉言幽怨地瞪著他:“你不知道什麽叫敏感點嗎?”


    薑艾知道他向來臉皮厚,也沒料到他說得如此直白,還委屈得跟被調戲了的良家婦男似的,一時間也不知道怎麽迴應,許嘉言已經趁機抓著她的手往滾燙的臉上摸去。


    “體溫騙不了人的,薑大姐。”


    他因為肖想多年眼看著拋頭顱灑熱血就要到手的老婆又被自己氣跑了,心情抑鬱身體帶傷茶飯不思,這幾日迅速消瘦下去,原本英俊的五官更深邃立體了,又平添了幾分頹唐,那種鬱鬱的性感簡直魅惑人心。


    薑艾被他火辣辣的目光注視著,感覺周圍的空氣熱度一直在上升,老臉皮厚如她也扛不住了,呸了一聲:“別仗著臉好看亂放電。”


    嘉言壓低的笑聲醇厚喑啞,用披肩將兩人緊緊攏住,額頭頂著額頭,熱氣直往她臉上噴:“電得到你?嗯?”


    他說得又慢又輕,那聲嗯簡直像是色氣滿滿的呻吟,薑艾惱羞成怒一巴掌拍上去,卻被他就著力按在了臉上,還用微涼的指尖揉著,揉著揉著兩人的眼神都有些不對了。薑艾心跳如鼓,看著他嘴唇慢慢落了下來,腳是軟的,人也是軟的,情不自禁地閉上了眼睛。


    許嘉言原本隻是得寸進尺地試探,見她睫毛微顫著放開了防線,胸口熱得像有滾水在沸,摩挲著她的鼻尖就吻了下去。他吻得窮盡溫柔,心快化成了一攤水,一遍遍描繪著她的唇畔,輕咬著嘴角,薑艾也有些情動,原本橫在兩人中間抵抗的手環上了他的脖子,丹唇輕啟。許嘉言到底是年輕火盛,這樣明顯邀請的信號一發出,身體一僵,立馬狂風暴雨地侵襲上去,兩人吻來吻去便有些失控,披肩也掉了,嘉言扯開大衣把人裹進了懷中,手掃過腰線的時候不自覺就攀爬了進去。


    薑艾在家中穿的是寬鬆的外套,裏頭卻是緊身的打底衫紮在褲子裏,嘉言拉了兩下不得其法,就粗暴地扯了出來,唇齒間也更為肆虐。薑艾腰間一痛,清醒了幾分,去推嘉言,卻被他輕易壓製住,許嘉言此刻溫香軟玉在懷,胸口被兩團溫軟抵著,唿吸急促起來,手上更重了幾分,嘴唇自她唇間一直流連到脖子,還欲往下走,沒看見薑艾已經臉色蒼白,顧不上羞澀,用力掙紮起來。


    “薑艾,薑艾,我就親親你,我保證。”嘉言吐著熱氣,呢喃著,他在情欲之下完全是個生手,難免失了輕重,隻覺得全身知覺都被烈火席卷著往下身去,完全是本能地用蠻力將人壓在了廊柱上,下一秒,一個響亮的巴掌打碎了所有旖旎。


    薑艾竭力控製住了自己的顫抖,撿起披肩轉身就走,嘉言還在呆滯中,下意識去拉她。


    “薑艾,對不起,我隻是……”


    在薑艾的迴眸中,許嘉言像被一桶冰水當頭淋下,失去了所有的聲音,他居然在她的眼中看到了驚怒與惶恐,她的手指居然在發抖!


    不該是這樣的,嘉言看著薑艾高挑的身影飛快地跑走了,他鬱悶地抱著頭蹲了下來。不該是這樣的,有哪裏肯定錯了,他一次次感覺到了薑艾的軟化,可每次稍微親昵一些都被她逃開——是的,薑艾幾乎是用趕的、逃的,在抗拒自己的親近,在機場的車庫,出事之前的車裏,還有剛才,她的表情和肢體都一度軟化,最終卻是抗拒。


    以薑艾的性格,絕不是害羞,是她的身體不接受他。


    許嘉言懊惱地捶著頭,這種生理上的抗拒簡直比心理上的抗拒更打擊人,嘉言有一瞬間都絕望了。因為他知道她在別人懷中不是這樣的,在那個該死的把她搶走過、如今又迴來了的陳鳴懷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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