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學後,被逼選修了英語聽力的薑淩汐忽然發現,經過慘無人道的特訓,自己好像真的進步了。課堂上老師放的選段,她已經不再當天書拿來催眠,竟然能聽下個七七八八。


    她把這一切都歸功於溫正楠的聲音太好聽。


    連薑艾都覺得,小汐此番竟然能把聽力練習給堅持下來是個奇跡。而每周的英文電話她雖然還在結結巴巴,但除了yes、no,已經偶爾能吐出幾個句子,溫正楠除了在首次電話裏被淩汐完全不標準的發音給嚇著,幾乎針對每個單詞都做了糾正以外,之後都算有耐心,並且因材施教,將兩人的對話盡量都控製在長問短答的程度以降低難度。


    薑淩汐尤其喜歡他用清冷、自持的聲音,緩慢地、不厭其煩地重複著簡單的問句,簡直讓人著迷。最大的驚喜在於,當溫所長自己實在抽不出時間來打電話時,可愛的溫熙就會頂上,奶娃娃抄著一口稚嫩的嗓音一本正經地提問,簡直萌得沒邊。


    “薑姐姐,你生日是什麽時候?”


    “十二月十一。”


    “公曆還是農曆?”


    和溫熙聊天,淩汐會放鬆很多,顯然lunar calendar這種詞匯已經遠在她腦容量之外,溫熙一麵嘻嘻笑,一麵挨個字母拚給她聽讓她查電子詞典。這也是和溫熙通話的好處,雖然堂堂大學生詞匯量還比不過小學二年級,著實丟人,可和大溫先生對答相比,麵對小溫同誌壓力不要小太多。


    “喔,農曆的意思呀!是農曆,小熙熙,你要幫我過生日嗎?”淩汐聽到話筒那邊有短暫的沉默,腦海靈光一閃,“熙熙,你是不是最近過生日了?”哎呀媽呀,淩汐抹了把額頭上的汗,覺得這兩個句子已經耗盡自己畢生所學。


    “明天。”


    “明天?明天你生日!你怎麽不早告訴我?”淩汐一激動,中文嘩啦嘩啦往外冒,而電話那頭的溫熙手忙腳亂按掉了揚聲,偷瞄了眼正認真看電腦屏幕的爸爸,用英語迴答幫她蒙了過去。


    第二天,薑淩汐騎著小綿羊聽著歌,車上放著自己精心挑選的樂高侏羅紀世紀,朝西華區那間著名的德緯國際學校走去。


    不是她不願意坐公交,而是德緯那裏根本就不通公交!如果要打的,淩汐算算為了買禮物已經瘦身一圈的腰包,果斷選擇了小綿羊。


    作為一個八卦先鋒,薑淩汐對德緯國際學校是久仰大名。因為許多一線明星的孩子都就讀該校,德緯對於普羅大眾而言貴得離譜的學費早已曝光,據說光是麵試都收費八千,還時刻有幾百上千的排位需等候,壓根兒就不是有錢就能上的事,基本上學生都是即富且貴。


    淩汐一麵騎一麵感歎,溫所長是要多有錢?用老媽子的話來說,人是“科學家”呀!照薑艾的說法,溫正楠那是書香門第的富二代。昨晚從薑艾那裏聽到這個校名的時候,淩汐第一感覺是,我何德何能,居然讓孩子能讀德緯的溫所長來給我做聽力輔導?所以……老媽子的猜想是沒錯的,隻有溫正楠對薑艾有意,能解釋這樣匪夷所思的事了!


    這樣的身家、地位,再加上自身條件,嘉言危矣…………


    一路被百萬甚至千萬豪車趕超,吸了一堆尾氣的淩汐,被顯著的貧富差距刺激得直搖頭:“小熙熙,你這讀的哪是書,是金子呀!”


    她越走越覺得自己禮物會不會太便宜,這種有錢人家的娃娃玩具是不是都得鑲金嵌銀私家訂製?


    在校外停車場一眾等待的豪車邊上,淩汐停好了自己的小綿羊,居然在校門對麵看到一家極為著名的高價咖啡店,嘖嘖嘖嘖,果然會選地方,這種貴族品牌開在德緯才能穩賺不賠。


    讓淩汐意外的是,店門口掛了張偌大的pierre marcolini巧克力的海報,香檳色打底,珍珠圍攏的巧克力濃漿,寫著本周限量特供。淩汐之所以會認識那一串字母組合的品牌,是因為薑艾是pierre marcolini的死忠粉,每次去歐洲日本必買幾大盒,還不舍得和她分享……當然,也是因為她不愛吃甜的。


    “香港都買不到pierre marcolini,這家店真是有辦法!”薑淩汐掂量掂量自己可憐的禮物,奸笑著拍了張海報發給了許嘉言。


    果然半分鍾不到,嘉言的迴複到了:“速買,報賬!”


    就知道!淩汐不得不為自己的機智點讚了。


    “大哥,我錢不夠,沒帶卡,你自己趕緊過來買,限量供應喔!”


    “地址!你先打包,我馬上到。”


    薑淩汐趕緊打上地址,再看一眼時間,嗯,許嘉言肯定會飆摩托過來,二十分鍾足夠了,這樣她蹭一份送給溫熙算報信費,不過分吧?


    在店門外做了半天的心理建設,薑淩汐終於鼓起勇氣推門而入。深綠帷幔、水晶大吊燈、金色燭台用在一家咖啡店中本該顯得過於隆重了,卻奢而不俗,將顏色和氣氛都烘托得恰到好處,在花紋繁雜的吧台上,一大簇薔薇深紅欲墜,淩汐被撲麵而來“我家東西都很貴”的氣勢鎮壓,很慫地先捏了捏自己的錢包,才弱弱地開口:“你好,那個……pierre marco……”


    薑淩汐還在努力迴憶兩個單詞的發音,笑容滿麵的店員先送上了晴天霹靂:“女士,不好意思,我們每天都隻有二十份pierre marcolini供應,今天的已經賣完了,或者您明天早點過來?本店直到周五每天都是有的。”


    “賣完了?”


    或許是淩汐的表情看上去太慘,高高帥帥的店員微笑著指了指窗邊的一位男士:“那位先生剛買走了最後兩份。抱歉,女士,或者您給我留個聯係方式,預刷一下授權,明天巧克力到店後,我可以為您預留。”


    明天溫熙生日都過了,誰還願意騎半天車跑這種地方來買個巧克力?薑淩汐恨恨地瞪了一眼跟自己“搶東西”的男人。


    “溫sir?”


    坐在窗邊的人正是溫正楠。他戴著斯文的金邊眼鏡,穿很正式的三件套,深色馬甲勾勒出了寬肩窄腰的好線條,襯衣衣袖工整地挽了兩圈,露出手腕上款式低調的古董手表,他端著茶杯靜靜坐著,就有股說不出的清貴氣。


    這家店的裝潢都走複古而極具視覺衝擊的巴洛克風格,大幅落地窗,濃綠的卷草紋絨簾,紫紅絲絨沙發,榛色浮雕木桌上一叢足以亂真的大麗花插在描金陶瓶中,金黃流蜜。而溫正楠坐在那裏,就壓下了所有的浮誇裝飾,像一幅舊世紀歐洲的貴族油畫,老派又優雅。


    他搭在扶手上的西裝外套下正蓋著“她的巧克力”。


    “溫sir,你怎麽在這裏?”


    淩汐三步並作兩步,跳到了他跟前,目光毫不掩飾地直視著包裝盒。


    溫正楠頭痛地看到薑艾那個一塌糊塗的妹妹忽然出現了。不知是否因為來學校,這迴她並沒有畫成移動調色盤,短到耳上方的怪異紫發,像黑眼圈一樣的煙熏眼,一件又小又緊的黑色工字背心緊緊包裹著上半身,外套鬆垮垮地掛在腰間,下身卻是條又肥又大滿是兜的迷彩褲,隨著她的走動不時露出小截蜜色腰身,包包和鞋子是雜亂的幾何圖案,叫人看了眼花。她將黑色棒球帽用力反扣在腦後,露出左耳一排晶光閃閃的耳釘和一條長得落到肩膀的骷髏串耳環,溫正楠再次想到,如果生個女兒養成這樣,他寧可親手掐死。


    “你呢?”


    “我?喔,給熙熙送生日禮物呀!”淩汐大咧咧地把樂高一晃,收到了身後,繼續直愣愣盯著巧克力。


    “你來了正好,把這個帶迴去給你姐姐。”


    嘎?包裝精致的巧克力就這樣飛到了薑淩汐的手中,她傻乎乎接了過來,因為不敢相信,又傻乎乎把心裏話問了出來:“溫sir,你不是喜歡我姐吧?”


    溫正楠哭笑不得,壓根兒不想迴答她的傻問題,可淩汐不依不饒,為嘉言追問到底:“不然你怎麽知道她喜歡吃這個?是看見了特意給她買的吧?”


    溫正楠做了個深唿吸,為了避免不必要的流言,還是選擇了解釋:“我每次去歐洲,你姐姐總會托我帶這個牌子的巧克力,所以我記得很清楚,看到了就‘順便’給她買了。”


    “有心,有心。”


    薑淩汐尷尬地抹著額頭上根本不存在的汗,有點接不下話,在異樣的沉默裏,隻能先趕緊發消息通知嘉言不用往這邊趕了。


    溫正楠?他給薑艾買什麽巧克力?


    說是看到了“順便”買的。


    要他順便幹嗎?


    喲喲喲,酸死我了,那你還來不來?


    來,你替我拖住他,我一會兒同他買。


    嗬!嘉言你是土財主呀,小一千的巧克力有人白送,你還非得花錢買。


    少廢話,替哥拖住!哥不差錢。


    人溫所長更不差錢,有才有貌的富二代,還自帶科學家光環。


    許嘉言發來一個極為形象的抽人表情,然後酸不溜丟兒地說,不怕,哥是官二代,還自帶土豪光環。


    溫正楠有點無語地望著薑淩汐突然就把自己晾在了一邊,還放著好好的椅子不坐,蹺著腿靠在扶手上,跟人發信息發得眉飛色舞起來。這在溫正楠的家教中,是一件極其不禮貌的事情,但鑒於非親非故,他還是決定忍耐。


    可對方不知發迴什麽消息,逗得薑淩汐拍腿大笑,因為扭身的動作太大,露出了她腰後一排文身,溫所長覺得自己的太陽穴開始抽痛。


    這個家夥知不知道,自己文的這行阿拉伯字其實是句髒話?


    溫正楠抿緊了嘴唇,克製自己和她站在一起太過丟人的念頭,可還是站了起來,卻被淩汐一把拉住。


    “溫sir,放學還有半小時呢,麻煩你等等,嘉言——就我一發小,找你有點事。”


    嘉言?有點耳熟。溫正楠自大腦裏搜索完信息,想起是薑艾總和著妹妹一起提及的某個男孩,他找自己有什麽事?


    “那個白癡要跟你買巧克力。”


    溫正楠也被搞糊塗了:“買巧克力?”


    “對呀,他最近正追我姐呢,當然不能讓別人占了好。”薑淩汐說得像是隨意,其實卻仔細觀察著溫正楠的表情,嗯,看起來很疑惑也很驚訝,但是——並不像遇上情敵的敵意呢。


    雖然溫正楠確定在薑艾的敘述中,許嘉言隻是弟弟,而顯然現在弟弟在改變自身定位,可他不可能像淩汐所期待的那樣八卦起來,隻是把巧克力一推:“你把巧克力給他吧。”


    淩汐見他要走,趕緊把人拽迴座位上:“溫sir,你幫幫忙,買不買是你倆的事,我要放你走了可就慘了。你不知道許嘉言不光是個練家子,那張嘴更是狠得分分鍾飛刀子,我打也打不過、罵又罵不贏,會死很慘的。”


    溫正楠眉頭一挑:“看不出你還有怕的人。”


    “當然有,他和我姐都是生來克我的,所以才說他倆合適呢!”


    薑淩汐話說得刻意,兩隻手更是壓在了溫正楠肩膀上,頭湊得低低地,觀察著他表情的細節。溫正楠抗拒地去推她的手,卻對上她一雙貓咪般精靈的大眼,眨巴著,仿佛時刻有層出不窮的鬼點子往外冒。


    溫所長長長地歎了口氣,他覺得自己作為一個單身父親,在之前幾年的時間裏為溫熙歎氣的次數都比不過這個丫頭。


    “薑淩汐。”


    “有。”


    “你家裏沒人教過你,什麽叫男女有別嗎?”


    淩汐這才發現,自己已經靠得太近,姿勢曖昧,整個人像要在下一刻撲進溫sir的懷裏。她趕緊跳了起來,下意識地還替溫正楠拍了拍肩膀上壓根兒不存在的灰,尷尬地笑著,坐到了長沙發的另一頭,卻死死堵住了他的路。


    “溫sir,你就等等,等一等。”


    好在溫正楠因為最近忙得厲害,今天刻意休息了半日,隻等兒子放學,而且對於追好友的男孩他也不介意把把關,隻能再歎口氣替薑淩汐叫了杯果汁,揉著突突直跳的太陽穴望著窗外。


    大約隻過了一刻鍾,一輛rs1150gs飛馳而來,在店門口一聲急刹。車手長腿撐地一個擺尾,然後熄火停車,瀟灑地一氣嗬成,他取下頭盔後,露出一張異常俊美的臉,棱角分明生機勃勃,乍一看去就像是櫥窗裏時裝海報的模特走了出來,風采逼人。


    溫正楠很確定他是許嘉言。


    難怪薑艾每每提及這個弟弟,總離不開帥做前綴,今天見了本人才知道,當一個人實在是長得太過耀眼,想到他隻會用如此直觀俗套的形容。


    隻是許嘉言這麽英俊又如此年輕,實在不像薑艾的良配。


    “溫大哥,您好,我是許嘉言,總聽薑艾提起您,今天總算是見到了。”他進來隨意和薑淩汐招唿了兩句,走到了桌邊,遠遠就伸出了手,笑容友善,姿態也放得很低,彬彬有禮。


    “你好。”


    “不好意思,是我有個不情之請,才托小汐留住您,打擾您時間了。”


    他笑著在對麵坐下,手指輕輕在擠眉弄眼的淩汐肩頭一按,小丫頭居然在露出一個齜牙咧嘴疼痛難忍的表情後,瞬間老實了,低眉順眼坐在了他旁邊,一副“我是乖寶寶”的表情。


    兩人隨意交談了幾句,因為都心係薑艾,哪怕出發點不一樣,話題自然也圍繞薑艾而轉。溫正楠不得不承認,這是個將自己魅力利用得恰如其分的人,他口吻親近,完全不似初次見麵的人,但與淩汐那莫名的“自來熟”不同,任何話自他口中說出,都顯得熨帖舒適,姿態也讓人很舒服。


    溫所長純粹是出於對好友的擔心,難得多事一番,見許嘉言並不是想象中那樣恃靚張揚,也就不多摻和別人的情事。而對於許嘉言要付錢的堅持溫正楠也沒有多糾結,倒是在嘉言拿出錢包那一瞬間目光一閃。


    “錢包不錯,自己買的?”


    gianfranco lotti,很低調的牌子,價格可不秀氣,溫正楠故意語氣顯得刻薄,帶著點瞧不起人的味道,而對麵比自己小了近十歲的男子卻一派坦然,不急不躁。


    “我一直在努力讓自己配得上她,哪怕說收入俗氣了些,我也不想她將來因為我而被人看低。”許嘉言貌似答非所問,身體微微前傾,顯得誠懇又急切,“溫大哥,我和薑艾的事您應該聽小汐說了,所以,我是不是可以把您的態度認證為,您不是、也不會成為我的對手?”


    他問得直接而透徹,那急切顯出他對薑艾的看重,反而讓人安心,溫正楠心裏給了嘉言及格分,微笑著點頭:“你盡可放心。今天就當我沒有出現過,巧克力由你自己買到,專程送去。”他的話點到為止,隱晦地表達了自己的立場。


    嘉言兩眼一亮,剛要再問,薑淩汐已經跳起來一掌拍在溫所長肩膀:“溫sir,夠義氣!”


    溫正楠哭笑不得揉了揉肩膀,沒有料到許嘉言居然跟著站了起來,恭敬地行了個很古式卻正統的迴禮。他如此鄭重的態度,完全博取了溫正楠的好感,有禮有節、不卑不亢的年輕人,氣勢上也不輸,卻清楚明白地將薑艾放在了頭等重要的地位上,很好。


    他意味深長地拍了拍嘉言的肩膀,示意他加油,嘉言爽朗笑著,和他握了握手,整個人放鬆下來。薑淩汐看不懂兩人無聲的交流,但能感覺到老友是完全撤防,忙不迭告罪一聲,拉財神去索取報酬了。


    “許小白,我跟你說,為了幫你要份巧克力,我連臉都不要了,你要怎麽謝我?”


    她一麵請功,一麵熟稔地自嘉言褲兜掏出了錢包,在櫥櫃前一通好點,既為溫熙禮物加碼,順便自己也猛撈油水。


    “你說了算。”


    嘉言今日去掉一大勁敵,龍心大悅,隻靠在櫃台前微笑著隨她訛詐,在德緯校外見慣了世麵的女服務生,依然被他的高大英俊惹得臉泛紅暈。


    見放學時間要到了,溫正楠飲下最後一口茶,搖頭離去。薑艾怕是當局者迷了,許嘉言與她口中那個開家小咖啡店無所事事的弟弟頗有出入,這男孩若是能再大上幾歲,就不會有任何阻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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