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亦樹醒來,宋眉坐在他的床邊。


    他一手打著點滴,宋眉拉著他的手,眉眼全是悲傷,似乎很傷心,見到他醒了,趕緊鬆開了。


    他們鮮少這麽親密,他一天天長大,越來越不需要她的嗬護和溫柔。


    趙亦樹全身都疼,左眼腫得都看不清,嘴角也疼,估計破了,他一開口,就疼,他有些歉意地笑了笑。


    宋眉有些責怪地說:“你的胰島素泵掉了。”


    “沒有酮症酸中毒吧?”趙亦樹問,昏過去之後,他就沒知覺了。


    “沒有,不過外傷這麽多,這幾天要特別小心。”


    趙亦樹點頭,宋眉看著被打得鼻青臉腫的兒子,很是不忍,又說:“我花了這麽多錢,從小給你報武術班,各種培訓班,你連一個剛動完手術的人都打不過?”


    趙亦樹笑笑:“教的都是套路,早還給老師了。”


    他這樣說,宋眉也不好法說什麽,她看著兒子,他長得這麽好,就算一臉紅藥水,臉上青的紅的,還是個俊秀的少年,她有些心疼,輕輕碰了他的傷口。


    “會很疼嗎?”


    “不疼。”趙亦樹笑,安慰她,“媽媽,沒事的。”


    他們難得這麽的和睦,宋眉說:“以後小心點,不要再和他們有什麽瓜葛了。”


    這說的是趙樹他們,趙亦樹點頭,答應她:“好。”


    宋眉又坐了一會兒,便去外麵,臨走前,說:“那個女孩在外麵。”


    “嫋嫋?”趙亦樹眼睛亮了。


    宋眉看他這樣,沒說什麽,搖搖頭,便出了病房。


    洛嫋嫋進來,一看到他被打得像豬頭一樣,眼睛就紅了。


    她哽咽著,忿忿不平道:“他怎麽能打你……”


    趙亦樹掙紮地坐起來,對她笑:“我沒事,就是看起來比較嚇人。”


    明明一笑,臉都皺了。


    洛嫋嫋心疼極了,她握著他的手,一臉難過,仿佛受傷的是她。


    她亂極了,剛才叔叔阿姨不斷囑咐,要她替小熠求情,可她一見到趙亦樹這樣,就覺得小熠該,怎麽把人打成這樣。


    她看他,眼睛有些濕潤:“你們為什麽打架?”


    趙亦樹沒迴答,洛嫋嫋隱約可以猜到,她想到趙熠然最近的反常,問:“因為我嗎?”


    眼裏全是自責,趙亦樹用沒打點滴的手揉揉她的頭發:“你別想太多了,跟你沒關係。”


    他又故作輕鬆,露出個痞子般的笑:“我早就想跟趙熠然打一架了。”


    “為什麽?”


    “看不順眼啊,他憑什麽跟你這麽好?”


    “……”


    洛嫋嫋很淺地笑了下,笑意又很快褪迴去。


    她低著頭,絞著手指,甚至不敢看他,要該怎麽開口。


    趙亦樹早察覺她今天有些不對勁,柔聲問:“怎麽了?”


    “小熠被警察抓走了……”洛嫋嫋小聲說。


    她把叔叔阿姨講的事說出來,宋眉報了警,還請了律師,要告小熠故意傷害。


    說完,她也不敢看他,手指絞來絞去。


    趙亦樹沒說話,看著陷入兩難的少女,眼眸一暗,所以,她除了來看自己,還是替趙熠然求情的嗎?


    趙亦樹沉默了半天,才輕輕冒出一句:“也不知道故意傷害要拘留幾天。”


    “亦,亦樹,”洛嫋嫋猛地抬頭,緊張地開口,“可小熠——”


    她似乎想勸他,看到他一臉的傷,隻好無力地說了句:“可,可是小熠才做完手術,他身體受不了的。”


    眼裏全是擔憂和恐慌,甚至帶著幾分乞求,她又躡嚅地說:“亦樹,你可,可以不以放過小熠,別……”


    她終於把這句話說出來了,話雖然沒說完,但意思很明白了。


    趙亦樹沒說什麽,神色依舊如常,但放在被子裏的手攥緊了床單。


    他看著她,洛嫋嫋沒錯,這是人之常情,無論是誰,都會替趙熠然求情,何況他們青梅竹馬,一起長大,隻是——


    有點失望罷了。


    趙熠然說,他們之間有十三年相伴的歲月。


    他呢,什麽都沒有,他唯一能倚仗的就是她的感情,如果她不站在他身邊,他無以為傲。


    趙亦樹低著頭,好久,才抬頭,很輕鬆地笑了下:“跟你開玩笑的,男人打架哪用得著鬧到法院,我媽就是太在乎我,小題大做了。”


    他溫和地看她:“放心吧,嫋嫋,趙熠然不會有事的。”


    他當著她的麵給宋眉打了電話,說男孩子打架,報什麽警,叫她跟警方說一下,雙方已經和解,把趙熠然放了。


    電話那頭,宋眉似乎有些不滿意,趙亦樹堅持要她和解。


    掛了電話,趙亦樹說:“放心,我媽答應我了,已經讓律師去辦。”


    洛嫋嫋點頭,兩人坐著都沒開口。


    剛才的柔情甜蜜一掃而光,氣氛有些奇怪,像空氣被抽走了甜蜜分子,隻留下苦澀。


    趙亦樹看著麵前的女孩,她也很糾結,看自己帶著淚光,說出求情的話,眼裏也有痛苦,她還是心疼自己的。隻是,如果真的有那麽一天,趙熠然讓她選,他們才剛開始的愛戀敵得過他們相伴十三年的感情嗎?


    “我和她有十三年相伴的歲月,這個城市隨便一走,都有我們共同的迴憶,你呢,你有什麽?”


    “你有的不過是和我相似的臉,克隆我爸的名字,你就是個小偷,你和你媽一樣,都是可恥的第三者,趁著我病了,趁虛而入!”


    趙熠然的話在耳邊迴響,趙亦樹假裝頭痛,揉了下眉心,遮住眼睛。


    他說:“嫋嫋,我有點累了,想休息。”


    洛嫋嫋站了起來:“那,那我不打擾你了,你好好休息,我明天再來看你。”


    趙亦樹點頭,洛嫋嫋幫他躺好,關了燈,又複雜地看了他一眼,才腳步沉重地離開,走到門口,又被叫住。


    “嫋嫋。”


    洛嫋嫋站住,聽到趙亦樹在後麵問。


    “嫋嫋,在你心裏,我是不是和你剛認識的那樣,是個卑劣的人?”


    剛才,他不過隨便試探了句,故意傷害罪要拘留幾天,她就緊張成那樣。


    是的,她會做那樣的反應,是人之常情,隻是趙亦樹本以為,她會相信他的。


    聰慧如趙亦樹,知道不要輕易去試探別人,傷人還傷己,但他還是多問了一句,他本以為,她會無條件相信他的。


    洛嫋嫋呆住了,她想說點什麽,用力地反駁他,又聽到他說。


    “別說話,迴去吧,我不想知道答案。”


    這一句,把洛嫋嫋所有的反駁所有的情緒都堵在喉嚨裏,堵得難受。


    她迴頭看了一眼,隻看到他側身躺著,隻留給她一個冷漠的後腦勺。


    洛嫋嫋哽咽了,她默默離開病房,一出病房,就忍不住哭了。


    她好難受,明明不是這樣的,她是相信他的,相信他不會故意為難小熠,為什麽還是讓他失望了。


    她很傷心,但哭了一會兒,還是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她給趙叔叔打電話,說小熠沒事,他們答應和解,快點去接他吧。


    趙叔叔很高興,一直說謝謝。


    洛嫋嫋掛了電話,卻更迷茫了。


    她覺得她和趙叔叔他們一樣,都對不起趙亦樹。


    宋眉的律師辦事效率很快,警方一聽和解了,也爽快地放了趙熠然。


    趙熠然在警局沒吃什麽苦,就是被嚇得不輕,也是,他一直是個優等生,第一次像個犯人被抓起來。


    楊美姍一見到他就哭了:“嚇到了吧,有沒有受傷?”


    “我沒事,媽媽別哭了。”趙熠然趕緊安慰她。


    “孩子沒事就好,沒事就好。”趙樹在一旁說。


    洛嫋嫋在一旁看著,小熠永遠是眾星捧月的,趙亦樹總是形單影隻的。


    一行人往外走,趙熠然看到她很不好意思,他們走在家長的後麵。


    洛嫋嫋問:“你們為什麽打架?”


    “就是看他不順眼。”提起趙亦樹,趙熠然就沒好氣。


    “看不順眼,你就把他打進醫院?”洛嫋嫋也生氣了,火冒三丈,“趙熠然,我還不知道,原來你是這樣囂張的人。”


    她板著臉,憤憤不平地往前走,她後悔了,應該讓警察多關他幾天才對。


    趙熠然追上她,拉住她,洛嫋嫋甩開,他再拉,這樣來迴幾次,她也沒力氣折騰了。


    趙熠然看著她,充滿歉意:“嫋嫋,對不起。”


    他知道,肯定是她去求情的,不然事情沒這麽容易解決。


    洛嫋嫋搖頭:“小熠,你該說對不起的不是我。”


    她看著他,語重心長道:“小熠,我明白你很討厭趙亦樹,可父母的恩怨是父母的事,你和他都沒得選擇,你恨他也沒用。況且,他還救了你,你也聽說了,你的造血幹細胞是他捐的。如果沒有他,你現在都還在醫院。”


    最後一句有點重了,趙熠然臉一白,他直著脖子,偏執道:“我沒求他救我,如果我知道是他捐的,我肯定不會答應手術。”


    “你——”洛嫋嫋氣結,她一直覺得小熠成熟懂事,今天才發現,原來他這麽幼稚,因為他,一家人都瘋了,所有人都想辦法救他,他卻說出這樣的話,她失望地看他,不明白地搖頭,“小熠,你明明不是這樣不講理的人。”


    她甩開他的手,突然間也不想跟趙叔叔他們走在一起了。


    人都會護短,何況是為人父母,但是非曲直,誰對誰錯也要分。


    她剛才還不清楚,現在看了小熠就明白了,肯是趙亦樹單方麵挨打,那個笨蛋壓根沒還手吧。叔叔和阿姨都是明事理的人,為什麽一扯到他,都不清不楚,這太不公平了!


    “我先走了。”洛嫋嫋對趙家人說,轉身去坐公交車。


    趙熠然看著她離去的背影,攥緊拳頭,嫋嫋,你根本不了解發生了什麽。


    他聽得很清楚,趙亦樹說——


    “我會讓你失去她的,趙熠然。”


    “而你得不到的,最後我都不要。”


    他是騙你的,他就是個騙子。


    洛嫋嫋坐公交車去醫院。


    她到了醫院,卻沒有去病房,在走廊的長椅坐著。


    她煩得很,一時間,竟不知道如何去麵對趙亦樹,她還在想他的問題,他是不是對自己很失望。


    他沒說,但洛嫋嫋感覺到了,他很失望,她傷了他。


    洛嫋嫋坐著沒動,發呆,想問題,心裏像有無數條線全糾結在一起,又煩又亂,直到麵前站了個人,她抬頭,看到趙熠然,手裏提著一些補品。


    “你怎麽來了?”


    “我來向他道歉,”趙熠然有些歉意地說,“嫋嫋,你說得對,我太任性,也太自私了。我是來向他道歉,也是向他道謝的。”


    “真的?”洛嫋嫋眼睛亮了,他們要能和解那該多好,她夾在中間也很為難,她高興地站起來,“我帶你進去。”


    “不用了,我自己來。”趙熠然按住她,他又難為情地撓撓腦袋,“不想讓你看到。”


    男生都愛麵子,洛嫋嫋恍然大悟,拍了他一下:“小樣兒!”


    她又不放心地說:“那你們別又吵起來。”


    “安啦!”趙熠然擺擺手,提著補品進去。


    趙熠然進屋,還順手把門關了。


    他走到趙亦樹床前,他這間是獨立病房,就他一個人,雖然冷清,但鮮花瓜果,樣樣不少。


    他打開燈,房間的光線兀地亮了,趙亦樹迷糊地睜開眼睛,眯著眼睛看了半晌,才認出是他。


    趙亦樹剛才睡著了,做了個夢,夢裏他和洛嫋嫋一起彈琴,一起上學,一起長大,相伴了十幾年,可是不斷有個聲音告訴他,那不是自己,是別人。


    他在夢裏不斷說“是我,就是我”,那和洛嫋嫋手拉手的人轉過臉來,仔細看,赫然是趙熠然的臉,把他嚇了一跳,沒想到,醒來第一眼就看到他。


    趙亦樹坐起來,喉嚨有點幹,想喝點水,要去拿水杯,又停下,他嘴角破了,現在喝水吃相不好看,他可不想在趙熠然麵前示弱。


    他掃了一眼他帶過來的補品,問:“你爸媽讓你來的?”


    “東西是我爸媽讓我帶的,不過也是我自己想來。”


    “來做什麽?”


    “向你道歉。”趙熠然彎下腰,例行公事般道,“對不起,我不該打你。”


    “嗬……”趙亦樹輕輕笑了下,雖是道歉,他可沒感到任何誠意,他說,“好了嗎?我聽到了,你可以走了。”


    趙熠然也笑了,似乎這兩天的事,讓他改變不少。


    他沒離開,反而坐下來,看著他說:“其實你也看到了,我們倆都不需要這些虛偽的客套。”


    “對。”這點趙亦樹也認同,兩個互相厭惡的人何必裝得寬宏大量,一派和氣。


    “趙亦樹,”趙熠然叫他的名字,看著他說,“自從我認識你以來,雖然你每次都是溫和有禮,表現得像個謙謙君子,讓人說不出你半點不是,也挑不出你的毛病,你做事有分寸,還很會做人,昨天我那樣打你,你愣是沒還手,可是——”


    趙熠然停頓了下,靠近他,直視他:“可就算如此,也改不了你是個怪物的事實。”


    “趙亦樹,你就是個怪物,表麵陽光總笑著,內心卻是個陰柔猙獰的怪物。你看不起我,可你真的像你表現出來的那麽好嗎,你每走一步,都有目的……”


    趙亦樹怔住了,腦中閃過最早阿姨說他,“這孩子早熟得像個怪物”。


    他的臉色變了,下意識往後退,背靠著床,有些驚慌地攥著被單。他每次和趙熠然見麵,都兩看相厭針鋒相對,這是第一次落於下風。


    “第一次在醫院,你為了報複我爸,刺激我,羞辱他,後來,你發現我喜歡嫋嫋,就說謊騙她,讓她來刺激我。我承認,你每次都很有效,自從你出現,我都快崩潰了,爸爸原來沒有我想象中的那麽好,連嫋嫋都喜歡上你,可是我不會再退讓了!”


    “趙亦樹,我不會讓你毀了我,爸爸、嫋嫋,這些你全部奪不走!”趙熠然笑了下,眼神堅定淩厲,帶著絲兇狠,“前陣子我還很猶豫,每次看嫋嫋去找你,我都很痛苦,不知所措,覺得不該插手她的感情,可現在我不會了!”


    “你說你會讓我失去嫋嫋,那你聽著,趙亦樹,我絕不會讓你們在一起的,因為像你這樣的怪物,根本配不上她,也給不了她幸福。”


    “是的,我身體不好,還有複發的可能。可是你又好多少?你的1型糖尿病一輩子都治不好,將來時間久了,你還會看不見,一堆並發症,我怎麽能讓嫋嫋跟一個隨時會瞎一不小心就會死的人在一起?”


    趙亦樹沒反駁,喉嚨幹得厲害,一時間竟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他的臉毫無血色,隻是憤怒地瞪著他,好半天才說:“講夠了嗎,你可以走了。”


    他一向是伶牙俐齒,這是第一次沒有反諷過去。


    趙熠然得意地站起來,心裏痛快極了,他知道他心虛了,了解自己的永遠不是朋友,而是敵人,因為仇恨,他看得更清。


    他站在麵前,又說:“不過你救我是事實,趙亦樹,這點我要謝謝你,沒有你,我今天根本不可能站在你的麵前。不過,我還是那句話,我不要你的血——”


    說著,趙熠然突然掏出一把美工刀,淩厲的刀鋒飛快朝手腕割下去,殷紅的血湧了出來。


    趙亦樹眼一花,猛地坐直:“趙熠然,你瘋了?”


    是的,他瘋了!當他知道,守護了十三年的女孩被最恨的人搶走,他就瘋了!鮮少跟他發脾氣的她卻冷冷地把他扔在原地,他就瘋了!一個天真單純的趙熠然根本對抗不了一個身經百戰的怪物,他也隻能把自己變成惡魔。如果要留住她,要下地獄,變成一個惡鬼,他願意!


    “你捐了多少血給我?200?500?”趙熠然舉著血淋淋的手,逼近他,“看到沒有,我還給你,全還給你!我不欠你了!趙亦樹,我不欠你了!”


    “醫生!醫生!”趙亦樹大喊,他手忙腳亂地按鈴,要去搶他的刀,卻忘了身上還掛著點滴,反而摔到地上。


    洛嫋嫋聽到裏麵的動靜,衝了進來,第一眼看到趙熠然血淋淋的手,地上還有一灘鮮血的血。他很白,紅色的血在白皙的手臂蔓延特別鮮明顯眼,她眼一黑,差點暈過去,她搶過美工刀,扔到地上,用力打了他一巴掌。


    “你在做什麽?趙熠然,你在做什麽?”


    “醫生!醫生!”


    他知道不知道他剛動完手術,為了救他,大家花了多少精力和心血。


    洛嫋嫋按著他的傷口,拖著他去找醫生,趙熠然沒反抗,很平靜很無辜地說。


    “嫋嫋,我不欠他了,我還給他了!”


    醫生很快過來包紮,不過鑒於他情況特殊,還是辦了住院。


    趙樹和楊美姍馬上趕過來了,趙樹一看到他手上厚厚的繃帶,氣不打一處來,舉起手要打,又硬生生放下。


    阿姨瘋了,怒形於色:“是他對不對,他又對你做了什麽?”


    趙熠然搖頭,他對病房發生的事隻字不提,怎麽問都不說。


    洛嫋嫋站在一旁,身心疲倦,無能為力。


    她茫然地看著趙熠然,想說,你還不了,他救的是你的命,可沒人要你還,你也不用還,但她一句話都不敢說。


    她怕,打心底害怕,小熠這是怎麽了,剛才太恐怖了,她怕說錯話,又惹怒他。就算現在傷口包紮好了,好像都過去了,她閉上眼,還是一片血紅。


    病房有點悶,她想出去走走,被叫住。


    “嫋嫋,你會陪著我的,對不對?”趙熠然笑著,笑容熟悉,幹淨明澈,一如既往的陽光開朗。


    洛嫋嫋卻有些怕了,但她還是笑笑,點頭:“我去走走就迴來。”


    那天,洛嫋嫋沒迴家,留在醫院陪他。


    當晚,趙熠然發起高燒,似乎在做噩夢,模模糊糊喊著“爸爸”“嫋嫋”“嫋嫋別走”。


    洛嫋嫋拉著他的手,幫他擦汗,不斷地說:“我在這,小熠,我在這。”


    高燒對他來說,是很危險的,誰都不敢掉以輕心。


    折騰到天亮,好不容易,趙熠然終於平靜了,溫度也迴複正常體溫。


    洛嫋嫋鬆了口氣,小心把他的手拿開,他抓得那麽緊,手腕都有紅紅的勒痕。


    趙樹很過意不去:“難為你了,他就是病了,比較脆弱,過陣子就會好的。”


    “沒事,”洛嫋嫋搖頭,“趙叔叔,我出去走走。”


    趙樹點頭,洛嫋嫋走出病房,靠著牆壁,迷茫無措,怎麽會這樣。


    她迷惘地到處走,不知不覺,走到趙亦樹的病房,猶豫了下,還是推門進去。


    病房靜悄悄的,就開了盞床頭燈,趙亦樹還在睡。宋眉要給他請看護,他不要,也不要她過來陪他,她平時上班也很忙的。


    洛嫋嫋坐過去,看他就算睡了,俊秀的眉還皺著,似乎也有滿心煩惱的事。


    洛嫋嫋輕輕地把他的眉心撫平,靜靜看他。


    外傷的紅腫好些了,但還腫著,不過就算如此,他還是比別人清俊,他真好看,眉如刀裁,鼻梁又高又挺,連唇都帶著三分笑意。


    他總是笑著,可並不是有很多的快樂,人世間給他的溫柔和善意也並不多。


    亦樹,趙亦樹,洛嫋嫋在心裏念他的名字,以前她不覺得,現在卻覺得這名字叫起來,都有些悲哀。


    她輕輕地把臉趴在他胸口上,隔著被子靜靜地靠著他。


    病房開著空調,被子涼涼的,洛嫋嫋卻終於感到一絲絲溫暖,還有點安心。


    這兩天,她太累了,也被嚇到了,她怎麽也想不明白,小熠為什麽要這樣做,太可怕了。


    她靠著他,覺得委屈,還有些無助,淚無聲湧出來,洛嫋嫋趴著,小聲地抽泣起來,她盡量壓住聲音,不驚擾到他。


    可趙亦樹還是醒了,他愣了下,揉了揉她的長頭發,故意揶揄她:“怎麽變得和小妹一樣愛哭了?”


    竟拿她和小女孩比,洛嫋嫋難為情地把臉埋在被子上,不說話。


    “放心,會過去的。”趙亦樹安慰她,“他會沒事的。”


    洛嫋嫋抬頭,眼睛紅紅的,她哽咽地說:“亦樹,對不起。”


    “傻團支書,和你有什麽關係。”趙亦樹笑,坐了起來,把她抱在懷裏,輕聲說,“別想太多,會好的。”


    明明是安慰人的話,不知為何,洛嫋嫋聽了更傷心。


    兩人靜靜地偎依著,這幾日的不快仿若也煙消雲散,都過去了。


    但沒一會兒,手機響了,洛嫋嫋接了,聽到趙樹說。


    “嫋嫋,小熠醒了,他在找你。”


    “知道了,我這就來。”


    洛嫋嫋掛了電話,為難不舍地看他。


    趙亦樹笑笑:“去吧,我沒事。”


    她站起來,往外走,走到門口,又迴頭看了一眼。


    趙亦樹仍看著她,衝她笑了下,很溫柔地說:“去吧。”


    洛嫋嫋走了,病房又恢複安靜。


    趙亦樹嘴角的笑還沒有褪去,但毫無生氣,那笑好像隻是掛在那,並無真情實感。


    他出神地盯著被麵的淚漬,她留下的,她哭得很傷心,她也很難辦吧,被嚇得束手無策了。


    趙亦樹起身,拉開窗簾,太陽已經出來了,陽光照在身上,可他感不到一絲暖意。


    昨晚他一夜沒睡,到了很晚,才睡過去。


    他偷偷去了趙熠然的病房,看到他高燒,所有人都提心吊膽,他們的手握在一起,她焦慮不安,疲倦極了。


    趙亦樹迴來,認真地問了自己好幾個問題。


    這些問題他一直在逃避,不去想,現在卻真的要理清了,他問——


    如果洛嫋嫋不是趙熠然喜歡的女孩,他會輕易接受她的親近嗎?


    他接受洛嫋嫋,和她在一起,有沒有一個原因是想報複趙熠然?


    他這輩子都擺脫不了1型糖尿病,這樣的身體,能自私地和她在一起嗎?


    如果有一天他真的瞎了,是不是反而會拖累她?


    他們是相戀了,可真的敵得過她和趙熠然十三年的過去嗎?


    ……


    最後一個問題,他問,他能給她帶來什麽?幸福嗎?


    趙熠然憤懣極端,但有句話,他沒說錯,自己是個怪物。


    趙亦樹知道,他是個怪物,在他的內心深處,一直有雙灰冷的眼睛盯著自己,它冷冷地看著,嘲笑著——


    你還想擁有美好的愛情,健全的人生嗎?


    想想小妹,你給她帶來什麽?


    想想你媽媽,沒有你,她這一生是不是會好過些?


    想想趙樹、趙熠然,有誰願意你存在?


    趙亦樹從夢中驚醒,這三個月,他做了一場很美很美的夢,但夢終究是夢。


    從小到大,趙亦樹總是在觀望別人的幸福,就像他在鄧家,處在他們熙熙融融的氛圍裏,卻從沒有融入其中,他清楚地了解,他是外人。


    他一直是個外人,他被隔絕在無形的玻璃牆之外,羨慕地看著別人的其樂融融,可他伸出手,卻從來沒有誰來牽他,要帶他進去。


    如今,他已不再憎恨別人的幸福,卻還是對這些美好的東西充滿怯弱。


    趙亦樹看著窗外,陽光普照,卻沒法照進他心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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