典型的莫铖式追求方式又出現了。


    再一次出現在生活裏的白玫瑰,提醒著許諾,莫铖迴來了,重新來到她身邊。


    他還是很會做人,並不大張旗鼓。


    許諾現在在一家裝修設計公司當室內設計師,被客戶刁難,他一句話就解決了,她擔心找不到客戶,莫铖隨便介紹了幾個,都是公司平時當佛祖供著的大客戶,把主管高興得“小許”變“諾諾”,對她笑的次數,一年笑得都沒有這一個月多。


    有錢人做事多容易啊,這麽久的努力,抵不過別人幾句話的功夫。要放在過去,許諾會覺得不平,現在她已經學會看淡,這是個大浪淘沙的世界,她隻是微小的一粒,她無力抗爭。


    許諾彷徨的是,莫铖來了。


    當莫铖的大衣落在肩上,他抱著她時,許諾冷了太久的心還是被暖到了。


    她想到阿公,也是這樣一個快絕望的時刻,帶她離開。當莫铖背著高燒的她在雪地艱難行走,她醒來第一眼看到他趴在身邊,臉上全是掩飾不住的疲倦,許諾的心還是疼了,她想到這是莫铖,他們曾真摯地愛過。


    莫铖多麽聰明,他在一個最寒冷的時刻來到她身邊,他讓已經習慣孤單的許諾發現,她還是渴望著的,渴望著有人細心溫柔地對她,為她做一頓早餐,洗一次腳,渴望他看著她,眼裏有她。


    這麽多年,能讓許諾心動的,從來不是金錢堆砌出來的光鮮,而是這些平凡暖心的小細節,讓自己感覺被放在心上。


    許諾怕,怕拒絕不了莫铖,她固執地拒絕整個世界,卻還會想和一個人相愛。


    這個人誰都不行,除了莫铖。


    許諾就是這樣矛盾,她渴望著,又害怕著,而莫铖一點點打消她的恐懼。


    他來了,每天早上在公司樓下等著,給她一個飯盒,早餐加午餐,許諾說:“我早上吃過了。”


    “你沒吃,我知道。”莫铖堅持把飯盒塞到她手上,強勢又帶著溫柔,“別爭了,阿諾,我還得趕去上班了,乖,好好吃飯。”


    他並不廢話,親昵地摸了下許諾的長發,便急急忙忙地走了。


    中午莫铖給許諾打電話:“有沒有好好吃飯?”


    許諾打開飯盒,總能吃到熟悉的味道,他比自己還了解她的口味。


    莫铖輕輕地笑了,嗓音低沉:“喜歡嗎?”


    許諾臉一熱,曖昧得像在問,喜歡他嗎?


    傍晚下班,許諾下樓,莫铖已在等她。看到她便過來拉她的手,自然而然地說:“走吧。”


    他帶她去吃飯,或者買一堆食材到許諾的租房做飯。


    房東太太倒是很喜歡他過來,每次買的東西有一半是給她的,就算用了廚房也不會不高興。有時莫铖沒來,還會打聽:“許諾,你男朋友今天沒來啊?”


    “你什麽時候交的男朋友,我看他開的車不便宜啊?”


    許諾笑笑,她要怎麽說,她和莫铖,到底算什麽?


    她狠不下心逃脫他的溫柔,又不敢放開去站在他身邊。


    有時候,許諾真覺得,自己真是個小人,一個靠著莫铖愛取暖的小人。


    周末,莫铖會帶她到靜安區的家。


    有時找個地方玩,有時兩人就看看電影,說說話,做做飯,像在一起好多年的情侶。


    因為有他,這個冬天顯得特別漫長,又特別溫暖。


    許諾也變得清澈明亮多了,就像長年陰霾的天一下子放睛了,如洗的藍。


    同事紛紛猜測這早晚比打卡還準時的男人是誰,就連許言見到她,也好奇問:“姐姐,你是不是戀愛了?”


    許諾奇了:“怎麽這麽問?”


    “你變漂亮,眼睛會放光,就像那電視說的,怎麽說來著,”許言還分析得頭頭是道,想了好久,叫了起來,“容光煥發,對,姐姐你現在容光煥發!”


    容光煥發是形容中老年的好嗎?


    許諾在心裏吐槽,轉移話題:“說什麽呢,你啊,別老看電視,多喝點牛奶才能長高!”


    這點戳到許言的痛處,除夕過了,他又大了一歲,可他還是沒怎麽長高。


    那天,迴到租房,看到鏡子時,許諾忍不住打量自己,有……這麽明顯嗎?她在戀愛嗎?


    吃飯,約會,看電影……做什麽都在一起,她和莫铖真的像在戀愛,但他們真的可以重新開始嗎?


    許諾不知道,她隻清楚,莫铖像不斷漫過來的潮水,她像不斷後退的海岸線。


    一個逼進,一個後退,他不斷,一點一滴地侵蝕著她的生活,她的心。


    甚至有一天,許諾看同事在網上淘毛線,冒出的想法是,也給莫铖織一條。


    大學時,宿舍的姑娘為男朋友織圍巾,許諾也跟風學了。其實過去許諾也不是不在意莫铖,她也給他織了條圍巾。但他生日在夏天,夏天送圍巾很奇怪,那條圍巾許諾從來沒有拿出來過,後來幾次搬家,早也丟了。


    她看到色彩鮮豔的圍巾,心一動,也去買了毛線,淘寶等不及,跑了好幾家店才買到。有些東西學了就不會忘,許諾試織了一下,那晚僦停不下來了。她一針一線地織,竟織了一夜,天快亮時,織了大半的圍巾就團在身邊。


    可等圍巾織好,許諾又不敢送,她開不了口。


    最後,還是莫铖來找她,發現藏在抽屜裏淺灰色的圍巾。


    他拿了起來,仔細看,爾後笑了,去問許諾:“這是什麽?”


    “商場買一送一,送的。”許諾隨口說,臉卻紅了。


    “是嗎?”莫铖挑眉,低低笑了,他明顯不信,拿著圍巾,“挺適合我的,阿諾,幫我圍上。”


    “你自己弄!”許諾假裝忙碌,才不理他。


    莫铖走過來,把圍巾放她手上,笑眯眯說:“幫我戴啦。”


    聲音在撒嬌,眼睛卻長了根似的,深深地盯著許諾,滿眸的笑意,桃花眼讓人心頭一蕩。許諾臉越發燙了,敵不過他,踮起腳尖,一圍一圍幫他圍上,圍巾織得很長,繞了三圈,許諾又整了整,神情是羞澀的,動作卻很溫柔。


    莫铖低著頭,盯著她問:“好看嗎?”


    許諾沒迴答,莫铖粲然一笑,湊過來,輕輕在她臉頰親了一下:“謝謝我的諾。”


    然後沒事般去照鏡子,頗為臭美:“真帥!”


    留下許諾,紅暈慢慢地蕩開,從臉頰紅到耳根。


    這條圍巾,莫铖戴了整個冬季,直到天氣熱得實在不行,許諾明令禁止他,他才收起來。


    又湊過來,在耳邊說:“明年再給我織一條,不,兩條,你一條我一條。”


    冬天過去了,春天來了,莫铖帶許諾去看櫻花。


    櫻如雪,飄飄揚揚落了滿肩,莫铖不時拂去她發間的花瓣,問:“阿諾,你愛我嗎?”


    許諾抬頭,看到粉色櫻花像雲霞鋪滿上空。莫铖站在漫天花雨下,浪漫得一首詩,一首寫給她的詩,她眨眨眼睛:“不愛,我隻愛我阿公。”


    “這樣……”莫铖莞爾,他捏捏許諾的手心,望著她,近乎歎息,“真不公平,我隻愛你。”


    嗓音很委屈,卻又帶著濃深的寵溺。


    許諾站在花下,忒沒沒良心地衝他笑,他們的手已經牽在一起了。


    夏天,他們一起去了f大。


    正是六月,畢業的季節,校園廣播放著《朋友別哭》。兩人在熟悉的校園走了一圈,到處都是穿著學士服在拍畢業照片的大學生,年輕的臉上全是朝氣,和過去的他們一樣,什麽都不怕,仿佛擁有全世界。


    許諾站在女生宿舍樓下,莊鴻生,餘秋秋,鄭燕,都畢業了,而她的大學生涯永遠停留在那個夏天,她對不起她的青春,也對不起莫铖的青春,他們讓最純白的歲月染了黑。


    他們還順道去了趟小春城,坐火車去的,身邊卻沒有過去那麽多行李。


    年少時,會有很多行襄,滿滿是至親的叮嚀,成年了,輕裝上陣,什麽都是到了換新的,卻還是會懷念當年身上曾背負的牽掛。


    許諾把頭靠在莫铖肩上,腦中卻浮起那個背著單肩包的大男孩,永遠朝氣蓬勃青春明澈的模樣,陽光愛笑,神采飛揚的一雙桃花眼,當時他們多年少……


    她有些嫌棄地說:“你好老啊!”


    莫铖無奈地看她,眼神有些受傷:“我是老了些。”


    話一說出口,許諾就後悔了,她不該傷他,莫铖的青春是在監獄老去的,況且她何嚐不是紅顏白發,內心滄桑。


    她主動去拉著他的手,莫铖迴握,把她的手包起來了。


    到了小春城,第一件事是去看阿公,許諾一個人去的,莫铖在外麵等著。


    好久沒來看阿公了,墓碑上都是灰塵。許諾仔細擦了灰塵,看著墓碑上永遠笑著的老人,眼睛酸澀。以前她總擔心阿公會老,卻料不到他等不到她擔憂。阿公不會老了,原來她已經失去他這麽久了。


    許諾跟阿公說了好多話,說這三年,她很努力地工作,很努力地生活,她很好。


    末了,她說:“我還是和他在一起了。”


    她流著淚說:“對不起,阿公,我太想有個人陪。”


    一輩子這麽長,一個人這麽孤單,單打獨鬥這麽累,她太需要,需要一個人溫暖她的黑夜。


    許諾摸著照片老人的臉,小聲哭泣:“對不起,阿公,我對不起你。”


    才幾年,她已經原諒自己,原諒造成阿公去世的過去,她真是個自私的人,阿公愛她這麽多,她卻隻愛阿公一點點。


    從墓地迴來,天已經黑了。


    莫铖站在外麵等,看到她的瞬間,偷偷鬆了口氣。


    他看到她哭得通紅的眼睛,有點擔心她,卻又不敢像往常那樣過來拉她的手,隻是走到身邊,偷看一眼,又看一眼,直到許諾想裝作看不見都難。


    最後還是許諾主動去牽他,她眼睛紅紅的,哽咽著:“莫铖,你真是個混蛋!”


    莫铖沒反駁,他緊緊地握著她的手,低聲說:“對不起。”


    愛其實是很自私的東西。


    他們到底還是在一起了。


    莫铖說得對,許諾根本拒絕不了一個對她好的人,何況她孤獨太久了。


    她在一座繁華的城市,舉目無親,什麽都靠自己。被客戶刁難灌酒為了保持清醒強摳著喉嚨吐幹淨的是一個人,被漲房租的房東趕出來拖著行李一家家看房子是一個人,加班趕設計圖追著末班公交跑也是一個人……


    她沒有親人,沒有朋友,隻有自己,還有走不出的往昔。


    當初決定去報警,許諾料得到她會千夫所指,眾叛親離,一無所有,卻料不到人心的脆弱,她會依賴一個人,莫铖真的把她慣成習慣,讓她習慣愛他。


    當三年後,他們重逢,許諾隻能提醒自己,別陷得太深。


    所以莫铖一次次問她:“你愛我嗎?”


    許諾的迴答永遠是:“不愛,我隻愛我阿公。”


    就像守住最後一道防線,她隻愛那個逝去的男人。


    她嘴上這樣說,心裏也提醒自己,眼睛卻看著莫铖,盈盈秋水,款款情深。


    莫铖微微一笑:“真沒良心。”


    他又說:“總有一天,我會讓你開口說愛我的。”


    眼裏全是自信,許諾往前走幾步,倒退著走,笑嘻嘻說:“你做夢!”


    時間一天天流逝,兩人像忘掉過去,重新開始。


    莫铖對許諾住在小小的租房很不滿意,說小得跟兒童房似的,現在還有誰是睡一米二床的,況且他去找她也不方便,幾次提出讓她搬過來。


    許諾沒答應,房子再不好,也是她自己的,如果搬過去,她怕變成依附。若變成依附,隻會像媽媽那樣,最後沒了自己。許諾還是忘不了,媽媽跪下來求爸爸不要離開,爸爸厭惡的眼神。


    兩個人在一起,他現在愛你,有一天也不會愛你。


    許諾還是怕的,她不想除了愛他,她一無所有。


    但她忘了,感情不是理智,從來不是可控的。


    那年的秋天,莫铖去出差,他出獄後,就一直在他爸爸的公司上班,從基層做起。


    去一個很山區的地方,出差前,莫铖打電話給許諾說好幾天要見不到她。


    許諾正忙著改設計圖,她頭一次接別墅設計,有點焦頭爛額,隨口說:“知道了,路上小心。”


    “我要去好多天啊!”莫铖又說。


    “那你好好照顧自己。”


    莫铖有些急了:“這麽多天,你就不想我?”


    許諾恍然大悟,臉一下子紅了:“有什麽好想的。”


    莫铖笑了,壓低嗓音,蠱惑般:“阿諾啊,你真的一點都不想我?怎麽辦,我已經開始想你了……”


    掛了電話,許諾的設計圖是改不下去了。


    她關了軟件,查莫铖要去的地方,路並不好走,天氣預告說,接下來幾天會暴雨。會降溫的,許諾給莫铖發短信,提醒他多帶衣服,莫铖很快就迴了,“還說不想,又不說實話”,許諾可以想象他的神情,嘴角上挑,桃花眼彎彎,有點小得意。


    第二天莫铖就出發了,許諾沒什麽感覺,忙著工作,可快下班時,qq彈窗跳出一條消息——蓮城遭遇百年一遇的暴雨,連下七小時,發生特大泥石流,圖片是幾輛被泥石流蓋住的車。


    這幾年環境真是差了,動不動都是百年一遇的暴雨。許諾沒在意,要關掉彈窗準備下班,莫铖不在,她就得煩惱晚上吃什麽了,正收拾到一半,她手一滯,蓮城?那不是莫铖出差的地方嗎?


    許諾心驟地一緊,點開鏈接,沒錯,蓮城,不是小麵積的泥石流,是大麵積的山體滑坡。山上的溪流被衝垮了,半座山被衝下來,正好衝到山下的高速路段,民居,路過的車瞬間被掩埋。報道稱,已經限製通行,挖出來的都是屍體,場麵很混亂,照片上還有橫列的遇難者,被隨便用布蓋著,一雙陷在泥水裏的手被雨水衝刷著,刺眼的白。


    許諾眼一花,有些暈眩,給莫铖打電話。


    “對不起,你所撥打的電話暫時無人接聽,請稍後再撥……”


    無論許諾打多少次,都是這個冷冰冰的提示音。


    接電話啊!怎麽不接電話!許諾心急如焚,越來越不安。


    她對自己說,不會的,不會的,禍害遺千年,莫铖他就是個大禍害,不會有事的,另一個聲音又在說,肯定出事了,不然怎麽不接電話,他從來不會不接她的電話。許諾鮮少打給他,但每次都是響一兩聲就接了,要沒接到,也會馬上迴打。


    打了好幾通,還是無人接通,許諾抓起錢包,衝了出去,她去蓮城。


    蓮城離白城並不遠,是白城周邊的小城市。


    司機一聽地址,就搖頭:“過不去的,小姐,那裏走不了,都限製通行了。”


    “高速走不了,那走公路,求你了,我一定要去的!”


    許諾不相信,附近的公路全部被堵死,這麽大的事故,肯定會開救援專線,而且高速鄰近的居民肯定也會趕過去幫忙,她不信,她就過不去。


    司機把許諾放到附近的小村莊就不肯再進了,許諾給的錢雖多,但還在下雨,這裏山這麽多,隨時可能出現二次塌方,他還是要命的。


    許諾跟村民打聽了地點,就過去了。路並不好走,雨很大,許諾來得急,什麽都沒帶,這會兒隻覺得一盆接一盆的冷水全澆臉上,冷得她直哆嗦。她咬咬牙,往前走,好在並沒走多久,就是事故現場。


    現場一片狼藉,很亂,到處都是救援人員,穿著白大褂的救護,緊急空降的戰士,熱心市民,每個人都喊著,“快快快,這裏有人”。許諾一眼就看到一座巨大的泥山,把整段高速路衝垮了,一些車被埋在底下,一些車直接滾下去,被砸得麵目全非。


    許諾也不知道莫铖的車是什麽樣的,他和同事一起出差,開的是公司的車。


    她茫然往前走,所有人都在忙碌,沒人理會她,就偶爾有警察經過,對她大吼著:“這裏很危險,別在這兒亂晃!”


    “我來找我朋友的!”許諾拉住他,“我聯係不到他——”


    “那邊有家屬登記。”警察打斷她,又問,“你帶了你朋友的照片了嗎?”


    “我有,我有!”許諾趕緊說。


    “那去做登記!”


    許諾趕緊過去,走到一半,又停下來,她想起來了,她沒有。


    她沒有莫铖的照片,他們天天在一起,她從來沒想過有一天他會不在,他會消失。許諾不是喜歡拍照片的人,兩人在一起快一年了,也沒合過影。現在,她真的連一張照片都沒有,她連他的一張照片都拿不出來。


    她要怎麽跟人說,“我在找我男朋友,高個,很帥,有一雙桃花眼,愛笑,眉很黑,鼻梁很挺”,大家都爭分奪秒地救人,誰會管她,她甚至連莫铖出差時穿什麽衣服都不知道,她要怎麽說。


    許諾這一刻才發現,她對莫铖,真的很不好。


    她享受著他的溫柔,卻從來沒有好好去關心過他,她甚至連一張照片都拿不出來。


    雨還在下,許諾早已被打濕了。


    一身泥水,狼狽不堪,站在慌亂的災難現場,一臉茫然,可無人去管她。


    除了莫铖,誰會那樣在乎她,誰會把她放在心上?除了他,還能有誰?隻有在他眼裏,她才是珍貴的,她離開父母都快四年了,怎麽還不明白這個道理。


    莫铖!莫铖!她要找到莫铖!


    許諾擦了擦滿臉的泥水,和市民一起投入救援當中,邊救邊喊:“莫铖!莫铖!”


    情況比新聞上說的還糟糕,大型車進來了,但發揮不了什麽作用,大部分還是要靠人力,可挖出來的大多沒了生息。許諾和人合力,她也不敢用工具,怕沒經驗傷到人,全部徒手挖的。


    第一次把人拖出來時,許諾顫抖地去擦那人臉上的泥水,心都在抖,她很怕是,那人全身都軟了,怕是沒救了。


    泥被擦去,不是!


    許諾鬆了一口氣,癱倒在一旁,又趕緊走開,那人死了!就這樣死了!她剛才碰到的是屍體!


    事故發生有一段時間了,很多家屬也趕過來了,到處都是哭聲,呻吟聲。很多人的親人,愛人,朋友就這樣毫無預兆地死了,什麽也沒留下,連交代一下告別一下都沒有,就死了,還有很多人被埋在冰冷冷的泥水裏,等不及救援就死了!


    “莫铖!莫铖!”許諾絕望地大喊,繼續瘋了似地救人。


    第一次從泥水裏挖出來人,許諾還有些恐懼,覺得那是個死人,接二連三,她也麻木了,沒有時間留給她害怕。她認人,看到不是莫铖,就手腳麻利地繼續挖人。她不知道莫铖在哪裏,想著要是救到別人,老天會看在這個份上,讓莫铖沒事吧!


    莫铖!莫铖!你一定要沒事!


    許喊沒時間害怕,也沒時間哭,她不斷大喊:“莫铖!莫铖!”


    沒人迴應她,就一起的救援人員勸她:“小姑娘休息一下吧,這樣人沒找到,你先垮了!”


    許諾聽不到,她想,如果莫铖要真的被埋在這裏,她多休息一會兒,他就少一分生氣。她沒注意到,沒有帶任何防護措施的手,十指早已血肉模糊。


    二三個小時過去了,天色有些暗了,剩下的那些被埋得太深,單靠人力是不行的。


    許諾嗓子喊啞了,一停下來,她才感到十指揪心地痛,一陣一陣從指尖痛到心裏。


    許諾坐在泥淖中,心已經沉到穀底,她還是沒找到莫铖,怎麽辦,莫铖到底在哪裏?


    可能莫铖沒遇上這個事故,但手機還是毫無動靜,也有可能莫铖忘了帶手機,但許諾清楚,莫铖不是這樣粗心的人。


    渾身像散了架似的,許諾費力爬起來,去看被救起的傷員。沒有,沒一個是莫铖,她去看貼著的通知,那裏寫著傷員姓名,送到哪家醫院了。許諾一行行看下去,看得很仔細,可她來來迴迴看了好幾遍,也沒找到莫铖的名字。


    心一點點往下沉,最後,許諾望向那些被集中在一起的遇難者遺體。


    不可能,莫铖不會有事,他是個禍害,他這麽壞,怎麽可能會這麽早死?不可能的,絕對不可能的!


    許諾搖頭,告別自己,不可能,不會的!


    但她還是絕望的,一步一步地走過去,每一次都萬分沉重,抬起來不知道下一步怎麽繼續,許諾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一個個看完那些沒有生氣的臉,男的女的老的少的,有些被砸得麵目全非,有些還保持著最後一刻的表情,但無一是僵硬的,青白的。


    許諾一個個看過去,強忍著一個看過去,不是,不是,不是……


    看完最後一刻,許諾像用完所有的力氣,她軟下去,坐在泥水中,再也控製不住,失聲大哭,莫铖,莫铖到底在哪裏,這裏沒有,傷員也找不到。她絕望地望向工具車正在挖崛的地方,這麽久,沒救了,沒救了……


    “莫铖!莫铖!”許諾邊喊邊哭,她不接受這樣的結局。


    她還沒說過愛他,一次都沒有說過,他就不見了,他怎麽這麽狠心,就這樣不見了。


    四周人來人往,救援仍在進行,不時有人停下來看許諾,以為她是剛失去親人的家屬。


    其實許諾的嗓子早已喊啞了,現在隻是幹嚎,連哭聲都發不出來。她緊緊地抱著自己,不知自己到底做錯了什麽了,老天要這樣對她,阿公沒了,現在莫铖也走了,他才幾歲,什麽都沒開始……


    許諾也想過,可能莫铖還好好的,沒看到手機而已,但她怕,真的好怕。剛才她和其他人挖出來的遇難者大多沒了生息,隻有少數幾個有救。她被嚇到了,她去看遺體,那麽多,像沒有盡頭,到處都是死人,莫铖簡直毫無生機。


    為什麽,為什麽會這樣,許諾已失去理智,她根本沒法思考,心裏全是絕望。


    她一直哭著,也不知道哭了多久,直到不遠處傳來一聲驚訝的大喊。


    “阿諾!你怎麽在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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