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綺橙盯著白色的天花板發愣,眼睛腫似核桃。氣氛壓抑沉悶,沈忠國和席曄守在病床前,俱沉默不言。

    十分鍾後,席曄起身。

    “我去接西瓜。”他拿了一旁的外套穿上,“舅舅,麻煩您照顧一下橙子。”

    沈忠國點頭:“路上小心。”他已經太過疲憊,說話的聲音都帶著股蒼老沙啞的味道。

    席曄臨走前看了病床上的女人一眼,又吩咐這裏的醫生,若是有情況要及時和他聯係。

    “夫人身體沒大礙,隻是受了刺激。”醫生這麽告訴他。

    他聽到這話,覺得不是滋味兒。

    一路上,席曄都心神不寧的,直到他開車來到刑警支隊。邢毅早就在門口候著,見到他的車,快步走上前去。

    “孩子正在發燒,醫生看著。這是他書包上掉下來的玩具。”他將那個沾滿灰塵的小黃人遞給席曄,“找到他的時候,他是被人丟到附近公園的一棵大樹底下,路人發現抱過來的。”

    “沒有目擊者麽?”席曄接過小黃人,沉聲問。

    邢毅搖頭,“而且學校的老師也不清楚情況,監控錄像翻遍了都沒有。不過好在孩子沒受什麽傷。”

    他見席曄若有所思,又道:“這件事,我會給你一個交代。”

    “麻煩刑警官了。”

    邢毅眉頭微皺:“這個孩子的名字是叫李雨澤麽?”

    “是的。”席曄抬眸,“怎麽?”

    他斂了神色:“沒什麽……”

    邢毅隻是覺得,“李雨澤”這個名字,讓他迴想起了很多年前那個拆散無數家庭的大型人口販賣案,以及那個他印象最深刻的場景:衣衫襤褸的胖女人,蓬頭垢麵地坐在一堆幹草上,她的眼神絕望而無助。

    那比他見過的任何一個被拐賣的婦女都要絕望,如無法複燃的死灰。

    晚上十一點,席曄將早已睡著的西瓜送到了李綺橙所在的醫院。

    陳秘書打電話過來,問他明天的工作行程該怎麽安排。

    “全部取消了。”席曄扶額,語氣一沉,“另外,你讓人給我注意一下曾蘿最近的情況,及時匯報給我。”

    “明白。”

    和他鬥,明裏暗裏都是死路一條。他本來不想和女人一般見識的,這算是開了先河。曾家大小姐哪根筋不對了,他使點手段給她搭迴去就是。

    至於楊芸,他安排了一出好戲給她。

    ……

    孩子失而複得,李綺橙總算是有了些生氣。她輸完液就守在西瓜身邊,一刻也不肯離開。沈忠國接到工作地方的電話,說是屋主不滿,要他及時趕迴去,他無計可施,隻好安慰了李綺橙幾句,就匆匆離開醫院。

    席曄凝了神色坐在一旁的沙發上。屋內的燈曖昧昏暗,打在那邊的一大一小身上,落下一大片陰影。十二點半,他起身,走到病床前,用手探了一下西瓜的額頭。

    “你去休息一會兒,我來守著他。”他啞聲道。

    李綺橙卻不動。她將頭趴在床沿上,一瞬不瞬地盯著那張蒼白的小臉。

    這一刻,席曄總算明白,這個孩子對於李綺橙來說是個怎樣的存在。在她的內心,恐怕沒有任何人比得上這個孩子。想到這裏,他頓覺苦澀,自己顯然是個多餘的存在。沒有他,她和西瓜,感情好得是任何人都插不進來的。

    他在床邊站了片刻,轉身準備去拿薄毯過來,一隻手卻在下一刻輕輕抓住他的褲腳。

    席曄停在原地,低著頭。沒多久,他明顯感覺到後背那一處浸進來冰涼的液體。

    “李綺橙,孩子已經找到了。我發誓,以後不會再疏忽,不會讓他受到任何危險。”他鄭重其事地告訴她。她的手緊了緊,他握住那雙手,將體溫傳遞給她。那雙手上麵有很多繭子,刺人又苦澀。

    這朵堅強的小花,也有被霜打蔫的時候。

    他轉身,將她打橫抱起,一路走到沙發旁。

    月色撩人,席曄讓她的頭枕在他的大腿上。她仍舊在哭,隻是哭得小聲又壓抑。他拿了紙巾為她擦淚,聲音柔得他自己都無法想象:

    “別哭,李綺橙。”

    沒有人能體會到她現在內心的恐懼。這次的導火索差點將她拉進那個黑暗而燥熱的夏天。李綺橙以為自己早已看開,可埋藏得越深,牽扯出來時,就會越清晰。

    她枕在這個男人的腿上,感覺到他的大掌在她的發絲上撫著。

    靜謐的夜晚,人心尤為脆弱。李綺橙蜷縮著身體,陷入了巨大的矛盾和痛苦中。

    下半夜三點左右,她從時好時壞的夢中醒來,雙眼睜開的時候極為艱澀。屋內黑漆漆的,她被人抱在懷裏,頭枕在堅實而有著巨大力量的手臂上。男人近在咫尺的臉看得並不真切,她隻能夠借著從外麵傳來的微弱的路燈光,看清

    他挺翹的鼻子和緊抿的薄唇。

    兩人睡在一張並不寬大的沙發上,姿勢親密,如一對新婚不久的夫婦。

    她重新閉上眼,沒多久又陷入了沉沉的夢鄉中。

    黑夜蠱惑人心,這是李綺橙告訴自己這麽放縱的理由。

    ***

    西瓜醒來後,第一件事就是喊餓。

    當席曄不動聲色地問起那個將他帶走的人時,孩子並沒有表現出太大的恐懼感。他隻是告訴席曄,放學的時候,語文老師讓他去追還沒打掃清潔的某某同學,他從學校後門走的。

    “然後……然後我就不記得了。”西瓜撇撇嘴。

    “沒事,想不起來就不要想。”席曄摸摸他的頭,並沒有再問下去。

    李綺橙坐在一旁調衝劑,一直低著頭沒反應。西瓜明顯察覺到她的情緒不對勁,喝完粥後就穿了鞋子下床跑到她麵前。

    “媽媽,對不起……你不要生我的氣好不好?”他坐到她旁邊,聲音小小細細的。

    李綺橙放下碗,用手貼了貼他的臉,告訴他,媽媽沒生氣,你沒有錯。

    她將他抱在腿上,喂他把那杯深褐色的液體喝了。衝劑味道不好,西瓜也沒嬌氣地哇哇大叫,隻是皺著鼻子把一整杯給灌了下去。

    這一幕落在席曄眼裏。

    這個孩子很會看人臉色行事,因為生長環境的影響,他比一般孩子還敏感,也更會隱忍。恐怕昨天的事,他還有些細節不肯說。至於什麽原因,席曄也不想去深究。

    他隻知道,他席曄在某些方麵是個睚眥必報的小人。

    中午的時候,邢毅來了醫院。那時李綺橙正好帶西瓜去上廁所,病房裏隻剩席曄一個人。

    他來的時候,提供了監控錄像的資料給席曄。

    “當時在小學附近的紅綠燈前拍到的,有一輛尾號xxxx的藍色寶馬很可疑。你拿迴去看看,說不定能發現些什麽。”

    說完,邢毅看了看時間,“我還有任務要執行,就不多停留了。”

    “謝謝。”

    “不客氣,那我就先走了。”

    醫院的走廊上,來來往往的病人並不多。由於這是私人醫院,這一層更是貴賓專區,就連護士都沒見到幾個。李綺橙抱著西瓜迴病房的過程中,正好遇見了穿著黑色夾克、高大挺拔的邢毅。

    她腳步微滯,猛然低下頭

    ,接著加快步子。

    邢毅因為還有緊要的任務在身,並沒過多注意這母子倆。

    迴到病房裏,席曄早已讓人準備好了午餐。用餐的過程中,李綺橙告訴他,讓他今下午幫忙照顧一下西瓜。她有事要去一趟陵清山。

    “去哪裏做什麽?”席曄不解。

    李綺橙放下筷子,告訴他,她想去山裏的廟。

    “李綺橙,看不出來你還挺迷信。”席曄用紙巾擦了擦嘴,把那碗多餘的雞湯推到她麵前,“你要去,我下午讓司機送你。”

    最後,在他的逼迫下,她把那晚雞湯喝了下去。李綺橙不知道,那碗雞湯裏的人參貴得要死。當然,席曄也沒告訴她,他隻是想好好給她補補。

    這個女人,要麽胖到極端,要麽瘦得讓人心疼,昨晚抱著愈顯硌人。

    ***

    送她的還是那天在鎮上見過的中年司機。司機姓許,老家在望家口旁邊的大石路,是個普通老實的男人。他見過李綺橙兩次,知道這是席家未來的少夫人,神情動作恭恭敬敬,開車時也膽戰心驚的,生怕出了岔子把這尊金佛給碰壞了。

    老許在席家開了有五年的車,又對席曄的事知道些,一路上氣氛沉悶,他就挑了些事情出來說。

    “先生這些年都是單身,你別看他以前有個什麽女朋友,其實那都是障眼法。有錢人嘛,都愛來這一套。而且先生也不比一般富家公子那樣輕浮,他是個有為青年,我給他開了這麽多年的車,還沒看見過他在外麵亂搞……”

    李綺橙聽著這些話,眼睛卻一直不離外麵閃過的風景。這邊已經群山環繞,路上也空曠,陵清山也離得不遠了,從這裏都能看見那山頂的塔。

    陵清山裏有座“半山寺”,人人都說那裏的菩薩靈。她今天此行,就是去求個心安,順便給西瓜求道平安符。這麽突兀的行為,卻是她在早上醒來的第一個念頭。小時候,她會在每年觀音生日那天,隨著母親去廟裏吃齋飯。那時母親就會告訴她,菩薩是有求必應的,人誠心善,她在天就會保佑你。

    如今,李綺橙為了自己的孩子,也決定這麽做一次。

    由於有直達寺廟的盤山公路,車子直接開到了寺廟門口。入眼就是一口裝滿清泉的井,漆著紅褐色的柱子旁有一口足有成年男子高的香火鼎。裏麵香火旺盛,即便是這麽個淡季,仍然有不少人在廟裏來來往往。

    李綺橙跪在菩薩前,閉上眼睛

    。

    她悄悄和菩薩說了很多話。臨走時,她求了兩道平安符,一道是給西瓜的,還有一道……是給席曄的。

    她將兩道平安符分別裝進小袋子裏,隨即轉身朝門口走去。

    廟門口進去一點,還有一個很靈的送子泉。李綺橙出廟路過那裏時,看見了那天的綠裙女人。她今天穿了一件米黃色風衣,長發撩人,站在那堆年輕夫婦中尤為礙眼。

    送子泉,送子泉……心誠則靈。

    李綺橙淡淡瞥了她一眼,快步往外麵走。

    司機早早地開了車門,發動車子前還有點疑惑,似是在自言自語:“我剛才去上了個廁所迴來,居然看見老太爺的車子了。我就想,老太爺來這廟裏幹嘛?真是奇怪……”

    她將頭往車窗外看去,對麵那山上懸掛著一輪紅火的夕陽。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啞橙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二貨乃總攻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二貨乃總攻並收藏啞橙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