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下班後,席曄開車趕到了平安巷。

    這裏的人見他三天兩頭往李綺橙家跑,都在猜測他的身份。有猜測是李綺橙金主的,有猜測是當年把李綺橙肚子搞大的那個男人,還有的說是來要債的,總之,眾說紛紜。

    席曄提著遙控汽車,一路循到李綺橙家,遠遠就看見那女人站在外麵洗衣服。洗衣台建在屋外,一個簡單的石台子,用一塊一塊的石頭砌起來的,底下起了厚厚的年份久遠的青苔。他看見她褲腳沾上的水花,往上看,是她因為浸泡在冷水裏而被凍得通紅的雙手。

    李綺橙仿佛沒看到他,把汙水放幹後,繼續清洗衣物。

    他緩步走到她身邊,將遙控汽車放到台階上,“兒子還沒放學嗎?”

    “……”

    她轉身,將衣物擰幹。由於是冬衣,李綺橙費了很大的勁兒。席曄見狀,覆上她的手,拿過她手上的衣物,目光再次觸及到那雙布滿瘡痍的手上,眉頭輕皺了一下:“你是傻的嗎?不知道買雙手套?”

    她躲開他的手,將清洗好的衣服擱到一邊。他也靜靜地站在她身旁,幾分鍾都沒再開口。席曄眉頭微擰,看著她及肩的中長發被紮成一個小辮兒,側臉倔強而專注,手上的動作毫不含糊。為此,她的專注讓他惱火——他的存在感在她這裏,和地上的螞蟻恐怕沒兩樣。

    李綺橙完全把他透明人了。清洗好衣物後,她越過他,將剩下的衣物都裝進盆子裏,迴屋去拿衣架。

    屋內也冷。南方是沒有暖氣的,這樣敞開門,冷空氣都鑽了進去。李綺橙進進出出忙活了十來分鍾,終於將衣服晾好。屋裏一個大男人站著,存在感十足,可她卻當他是透明的空氣,連個餘光都舍不得施舍給他。

    等到她終於忙活完一切,又開始準備去洗菜。

    席曄先她一步擋在門口。

    這下,她才正眼看他。

    李綺橙的臉色呈現出一種前所未有的灰敗,眼窩深陷,眼白裏全是血絲,嘴唇也發幹,連平日裏看著紅紅潤潤的皮膚也迅速枯萎。席曄看著她,尋到她那雙眼睛,一時間竟然有些震撼。

    “你還要忽視我多久?”他問。

    她隻是盯著他,那雙因為過度疲倦而略微渾濁的眼神讓席曄不禁皺眉。他見過很多不諳世事的有錢人家大小姐,她們活在家人的羽翼下,眼睛都清澈得和湛藍的大海一般。而李綺橙,則讓他想起了開在石頭縫隙裏的野菊花。

    她的眼神讓席曄想起昨晚做的那個夢。他一晃神,手不自覺地伸出去,想拉過她的手,檢查一下沒有凍傷,卻被她狠狠拍開。

    李綺橙站在他麵前,背脊挺直,不卑不亢,那雙她用來代替嘴巴的眼睛充滿忿恨。她在用眼神一刀一刀淩遲他。

    她昨天被人欺負了,理應對他耍耍脾氣的。

    “我昨天聽兒子說了,你在別人那裏受了委屈。”

    李綺橙轉過身去,臉色恢複冷漠。屋內一片寂然。她想起小時候去河裏捉鴨子,那些鴨子撲棱著翅膀到處亂飛的場景。後來有個村裏的單身漢把它的鴨子捉去了,還逗她:“你要是在這河裏呆久了,保不齊那水裏的螞蝗和蛇就來吸幹你的血。”單身漢把她的鴨子捉走了,燉了吃了,她從小養到大的鴨子被他半路劫走,心裏留下了很大的陰影。她真想撲上去撓花那人的臉。

    現在,席曄就像那個不要臉的單身漢,企圖介入她的生活,奪走她最寶貴的東西。

    席曄見她態度比之前還冷漠,瞬間惱了。他血湧上腦袋,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大步走上前,彎腰就把她扛起來,直接朝那張破破爛爛的床走去。

    他將她扔上去,強製性壓住她,又製住她的雙手。

    “我來了三十分鍾,你隻看了我一眼。”他極其緩慢地說。席曄的眼神變了變,朝她的唇上移去。

    她的嘴唇有點幹。

    潤濕它。

    李綺橙瞪大眼睛,正準備控訴他,幹澀的唇瓣瞬間被覆上了陌生的灼熱。他壓著她,動作毫無章法且粗魯地用舌頭撬開她的唇。席曄有心要治她,騰出一隻手從她毛衣底下伸進去,準確無誤地掬住那方豐盈。

    李綺橙怒,尖利的牙齒咬住他的唇角,鐵鏽味道立刻在兩人嘴裏蔓延開來。他卻不管不顧,要生吞活剝了她才罷休。

    她的唇有股說不出的苦和澀,他卻一時間迷了心竅,含住她的下唇拚命吮。漸漸地,底下的人不掙紮了,卻抖得厲害,他睜開眼,看見她眼角有幾滴淚,頓時僵住了。

    席曄從她身上起來,替她整理好毛衣,低低說了聲“對不起”。

    李綺橙將臉埋進被子裏,身體蜷縮著,腦子成了一團漿糊,根本沒聽清楚他說了些什麽。隻知道,他在兩分鍾後從床上離開,然後走出了房間。

    直到關門聲傳來,她這才徹底迴神。

    李綺橙趴在被子上,思緒飄到很遠。

    那個時候上大學,是她最胖的時候。有些胖女生很樂觀,可她卻不是其中的一員。她當時偷偷暗戀學生會的一個部長,那男生長得很普通,但笑起來卻很陽光。有次聚會去吃烤肉,吃到最後,男生見還剩不少肉沒吃,就說了句“李綺橙,把它們解決的任務就靠你了哈”。

    其實李綺橙根本沒那麽大的胃口。周圍人立刻朝她這邊看,雖然大部分都是同學,不會像陌生人那樣用很直接的眼神看她,但多多少少還是帶了些有色的眼鏡。她低下頭,當時恨不得穿越到唐朝去。

    “我其實吃不下的……”她實話實說。

    眾人一聽,頓覺沒趣,便把話題從她身上移開了。

    胖子很少會有春天。李綺橙常年生活在自卑的陰影下,更是無法鼓起勇氣向男生表白。後來,由於家庭的原因,她去申請到了學校的獎學金,卻被人說長得這麽胖肯定是貪嘴那麽窮應該瘦得和柴火一樣。大三那次,她的室友見她實在可憐,幾乎每頓飯都是去食堂打個素菜,然後和著免費的湯吃上一頓,便告訴她,在她背後說壞話的是那個男生,他因為在她後麵一名,恰好失去了得到獎學金的資格。

    李綺橙鬱悶了一個星期,後來不再喜歡那個男生。

    她覺得,人生就是這樣的。如果她現在還是一百八十多斤,席曄肯定避之唯恐不及,又怎麽會對她做出剛才的舉動?

    “咚咚咚……”敲門聲突然傳來。

    “媽媽,我迴來了!”

    李綺橙趕緊擦幹淨臉上的淚痕,從床上爬起來去開門。

    西瓜進門後,把書包放下,又扯下紅領巾,見到椅子旁邊的遙控汽車,頓時雙眼放光:“媽媽,爸爸來過了嗎?”

    他跑過去,把盒子拆開,邊拆邊問:“爸爸走了嗎,為什麽不等我迴來?”

    李綺橙走過去摸摸他的頭,幫他拆開盒子。西瓜看到她眼睛紅紅的,垂下眼瞼:“媽媽,昨晚我用你的手機給爸爸打過電話了……”

    她覆在他頭上的手一僵。

    “我告訴她你被人欺負了……你被舅婆欺負了是不是?”他抬起頭來問她。

    李綺橙撇過頭,不知道該作何迴答。

    “我們現在有爸爸在,誰都不敢欺負我們的,爸爸是英雄。”他一本正經地說,“爸爸昨晚差點被壞人抓去了,可是他逃出來了,爸爸又高又強壯,別人都不能欺負我們的……”西瓜說著說著,就把

    注意力投到那遙控小汽車上麵去了。他自豪而得意的眼神取代了看見別家小孩玩遙控汽車時的歆羨,他為自己有個無所不能的爸爸而感到高興,即便他才認識他的爸爸幾天。

    李綺橙感到一種深深的無力和恐懼感。她起身,走到屋外,抬頭。天空陰沉而壓抑,一股冷風吹來,卷起地上的落葉,從對麵房頂上冒出來的梧桐樹卻抽出了新枝。

    今天,她把火鍋店的工作辭了。

    李綺橙決定,要帶著孩子離開平安巷。

    ***

    席曄心情悶悶地迴到老宅。

    今天是老爺子的生日,他提了古玩上門,在門外碰見自己常年都生活在地下室的弟弟。

    席川一身正裝,在他身上掃視了一圈,清明的眼神仿佛在說著“你肯定在某個女人那裏吃癟了”。

    “唇角是哪位小姐咬破的?我猜想你肯定不討那位小姐的歡心,畢竟你一鬱悶就抽煙。”席川將眼神移向他大衣上的某點煙灰,“下次討女士歡心的時候,最好別用強的。”

    說完,席川先他一步踏進大門。

    席曄歎息,他這眼神毒辣的弟弟說得一點都沒錯。

    席老爺子今天八十一歲生日,沒有鋪張浪費辦宴席,隻是一家人簡簡單單吃個飯。菜上齊後,這幾年的冷飯話題又開始迴鍋炒了。席老爺子催促:“席老大,你那女朋友有信兒了嗎?我還想趁活著的時候抱重孫。”他看了眼席川,又將眼神落在席曄身上,“老二我是不期盼了,但是你,可得給我好好想想。”

    席曄今年都二十九了,在婚姻的問題上,卻從來沒給家裏人個準,女朋友也不見帶個迴來,隻是說有,曾家那小女兒。席老爺子卻不信他。

    坐在對麵的席曄暗自鬆了口氣,看著架勢,那幫媒體還算靠譜,沒把他有兒子的事情捅出去。也好,等這段時間過去,他就向家裏坦白。雖然這意味著非人的家法,但席曄覺得,值了。

    “你也別成天把時間浪費在公司上麵,多去見見世麵,認識些小姐。我看你那女朋友就是幌子,你也別想騙我老頭兒。”席老爺子嘴角往下拉,“你爸媽都在這裏,聽見我說的話了,你要是端午節之前不給我帶個孫媳婦兒迴來,我就把那剛從美國迴來的錢小姐介紹給你。”

    席曄應了一聲:“一定帶迴來。”

    什麽趙小姐錢小姐孫小姐,他要帶迴來的,是李小姐。

    席川在一旁想

    ,城門失火,幸好他早就被老爺子主動排除在池魚之外了。

    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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