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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百四十八章爭執(一)


    高郵,吳姓鹽商院子。


    華夏一郵邑,神州無同類。


    高郵大概是中國唯一以郵為名的地方吧,早在秦朝的時候,秦始皇就在這裏築高台、置郵亭,故因此得名。


    實際上,高郵位大運河之旁,曆來就是蘇北經濟最繁華的地區之一。


    按說,南河河、漕總督王恕來此地公幹,應該住在驛館的。高郵的驛館臨水望風,風景絕美,有一座四層高樓,門口的大石馬也看起來很有意思。說起規格來,比起京城還要高上三分。


    可王恕卻不想驚動地方官,反住在一個鹽商的院子裏。


    雖然是大白天,可屋子裏手臂粗細的蠟燭卻點得通明,讓屋子裏顯得有些熱。


    吳姓鹽商將一個鴨蛋舉起來湊到蠟燭前,對王恕道:“王大人你且看,此乃我們高郵最有名的鴨蛋。雖說這鴨蛋也不是一件什麽稀罕物,可我們高郵的蛋卻有一樁不尋常之處。所用的蛋都是放養的大麻鴨,這種鴨子平日隻吃小魚小蝦,滋味卻有有不同。一但泡上半月,整個蛋心色做鮮紅,看得人心中歡喜。我們蘇北有一道名菜叫朱砂豆腐,就是用高郵的鴨蛋炒製的。而別的地方的蛋黃都是黃色的,那又叫什麽鹹鴨蛋呢?”


    果然,在燈光的照耀下,那個鴨蛋裏麵就隱約有一絲紅光投射出來,看得旁邊的王恕一聲喝彩:“果然如此,朱砂豆腐本官是吃過的,卻不知道這鹹鴨蛋煮著吃滋味又是如何?人常說鴨蛋這種東西最是滋陰壯體,實話對你說吧,宮裏的黃公公最近身體有些虧虛,我想著要給他送幾千枚過去。若味道不成,反惹他不快。豈不是好心辦了壞事?”


    “可是司禮監黃錦黃公公?”吳姓鹽商人麵帶震撼。


    王恕隻笑笑,卻不說話。他今年五十出頭,一張白胖圓臉,看起來很給人好感。不過,在燭光的照耀下,他那張臉卻顯得異常得意。


    說來也怪,他身為南河河漕總督,每年都有百萬兩銀子過手,可卻穿得異常簡樸。一身陳舊的官服收拾得非常整齊,可有的地方已經洗得發白。再看他裏麵的棉衫領口,已經被磨破了。至於他腳下的黑色官靴,在前端卻打了兩個補丁。不知道的,還真當他是一個大大的清官。


    吳姓商人收起一臉的震撼,用恭敬的語氣道:“高郵鹹蛋的特點是質細膩而油多,蛋白細嫩,不像其他地方的發幹、發粉,入口如同嚼石灰。油多尤為別處所不及。敲開蛋殼時,用筷子一紮,吱一聲,那紅油就冒出來了。”


    說到這裏,吳姓商人忍不住吞了一口唾沫。


    “好好好,讓你說得我都有些讒了。”王恕哈哈大笑起來。


    “要不,我替大人煮幾個?”吳姓鹽商討好地問。


    王恕心中好笑:真到我想吃啊。


    正要說話,突然門猛地被人推開,一個人風風火火地闖進來,喝道:“大白天的關什麽門窗,熱死了。”說完話,就將門窗都推開了。


    一陣涼風吹進來,將蠟燭都一一吹滅。


    但屋子裏卻亮爽開來。


    吳姓商人以為進來的是自己手下的奴仆,見他如此無禮,心中惱怒,正要大聲喝罵。可抬眼一看,眼前這人卻身穿一件五品宮裝,麵白無須,分明就是一個太監。


    這個太監一臉才憔悴,腰上還挎著一口雁翎鋼刀。


    同其他太監不同,此人身材高大,在屋子裏一站,有一股騰騰的殺氣湧來。再看他右手虎口上,全是厚實的繭子,顯是在刀法上有極高造詣。


    吳姓鹽商背心立即嚇出了一聲冷汗,硬生生將那一句喝罵吞進肚子裏去了,用越發恭敬的聲音問:“這為公公高姓大名,來此有何見教?”


    那個太監也懶得同吳姓鹽商廢話,隻說了一句:“滾出去,這個院子一個人也不許留。”


    “是。”吳姓商人逃命似地跑了出去,再不敢迴頭過看一眼。


    “哦,是甘公公啊,看看這鴨蛋,多好啊,黃公公肯定會喜歡的。”王恕指了指那些裝鴨蛋的壇子:“必達你來得正巧,聽說你最近要迴宮,正合著將這些東西給黃公公帶去,就說是你我的孝敬。”


    “鴨蛋,這個時候你還有心說鴨蛋!”南河河道坐堂太監甘必達嘿嘿冷笑,手一翻,突然將腰刀抽了出去。


    隻見寒光一閃,就將一口壇子劈成兩截。


    “嘩啦!”一聲,一股鹹水帶著鴨蛋衝將出來,滿屋都是又鹹又澀的味道。


    甘必達手一翻,一枚鴨蛋被他的刀尖挑將起來。


    他一刀砍出去,將其砍成兩段,喝道:“吃吃吃,吃個屁,真送去宮中,隻怕要被幹爹都扔進茅坑裏去。”


    王恕猝不及防,被濺了一身鹽水。


    他心中也是惱怒,喝道:“必達何出此言,難道黃公公不喜歡鹹鴨蛋,或者我們犯了他什麽忌諱?”


    “吃你個蛋!”甘公公張口就罵:“還迴什麽北京,現在你我誰也走不了啦。”


    王恕大為奇怪:“怎麽了?”他前一段時間得了朝廷撥款,就去了一趟南京,將睢寧河堤的借款給還了。南京那幫老爺雖然都是閑官,可因為投閑置散多年,一個個窮得厲害,見他河道總督過來了,都是一擁而上,想啃幾塊肉下來。


    王恕也是費了不少精力才將他們打發掉,迴淮南後覺得身心疲憊,就跑高郵來玩幾上天,對河道衙門的事情卻不甚關心。


    甘必達:“好個王大人,你在這裏還真是樂得逍遙啊。如今的事情可真是大發了,睢寧河堤你我都截留了不少銀子。此事,朝廷也不知道從什麽地方得了風聲,派孫淡過來查了。你我都要留在淮安等候朝廷的處置。”


    “孫淡,他不是來巡查學政的嗎,怎麽倒查起河道的帳目來?”王恕覺得很是奇怪。


    甘必達哼了一聲:“王大人看事情還真是簡單啊。你小小一個淮安府的府試,怎麽可能驚動翰林院的編休,紅得發紫的孫淡過來主持?”


    王恕一呆,額上突然有汗水滲出:“這事卻有些麻煩,睢寧那邊……隻要一查,不就全查出來了?”


    甘必達冷笑:“放心,這事咱家已經替你處理好了。孫淡就算是三頭六臂,也拿不到半點證據。”


    王大人:“怎麽了?”


    甘公公將一份公文摔在桌子上:“自己看……睢寧那邊……決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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