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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百九十一章權利的吸引力(一)


    可是,畢雲還是有些顧慮,他對孫淡說:“張璁這人我還有所耳聞,他在京城寓居多年,頗有些名士派頭。所謂一臣不侍二主,他既然跟了張貴妃,現在若讓他改換門庭,隻怕他也不會抹下那張臉。”


    讀書人講究的是忠孝禮智信,這個忠字可是排在第一位的。張璁平日言必聖人雲夫子曰,如今卻要換一個老板,估計那家夥也覺得很沒麵子,至少表麵上是這樣。


    這也是這個時代所有人的道德底線。


    “不不不,老畢你還是沒聽明白我的意思。”孫淡連連擺手,解釋說:“我並不是想直接拉張璁進我們的陣營,實際上,張璁這家夥就是一個不安定因素。他這個人傲氣不說,還頗有野心,不是個容易被人控製的。這種人隻適合單幹,根本就不需要別人配合,或者說他不屑於拉幫結派。與其拉他過來給我們搗蛋,還不如將他留在黃錦和張貴妃身邊。張璁前一段時間頗受了黃錦不少氣,一旦有機會,這家夥肯定會把這個場子找迴來。隻需要我們從旁協助,在仕途上扶他一把,送他上位。”


    實際上,就孫淡所了解的,嘉靖朝的幾大權臣中,尤其是張璁、夏言和後來的嚴實藩表麵上看起來都是風度翩翩,從容豁達,可骨子裏卻剛強好勝,眼睛裏容不得半點沙子。對待那些同自己有過節的政敵也毫不留情。


    有的時候,孫淡在讀史書的時候甚至認為這些儒家大師的內心中都埋伏著一隻叫做法家的猛獸,外聖內王,一手王道,一手霸道。


    可以肯定,一旦給張璁以機會,他肯定不會放過黃錦。


    孫淡所需要做的就是將張璁內心中那隻猛獸釋放出來。


    這個手段就叫著---權力。


    隻要給張璁權力。


    畢雲現在是徹底明白過來了,又問:“那麽,我們該怎麽扶他上路呢?”


    孫淡微微一笑:“山人自有秒計,畢公且看我的手段。”


    畢雲頷首:“要做隻須做,老畢我就坐看雲起風生好了。”


    當夜,畢雲和孫淡在通州宿了一晚,第二日他們起了一個大早,同毛澄打了聲招唿,說要迴京麵聖人,通報通州的情形。


    毛尚書也覺得就這麽在通州陷著也不是辦法,就寫了份奏折,讓孫淡轉呈嘉靖。不用看,孫淡也知道他的奏折裏寫的究竟是什麽,臨行的時候,毛尚書還拉著孫淡的手說:“孫大人,你如今是新科狀元,又是翰林院編修,陛下身邊的人。你可將通州的情形據實稟告陛下,據理力爭。興王太後身份一事關係到國本,萬萬亂來不得。”


    孫淡雖然不以為然,卻隻能點點頭,含糊其辭說:“我一定把通州的事情據實稟告陛下。”


    他才沒有心思去皇帝麵前幾幾歪歪呢,這次去京城主要有兩件事情要辦。一件是關於張璁的,另外一件是去翰林院報到,至於皇帝那裏,可不是想見就能見到的。畢雲帶過來的聖旨是讓孫淡把通州的事情了結之後才迴京城,他現在去同嘉靖照麵,那不是自己給自己找不自在嗎?


    快馬加鞭,在路上走了半天,總算進了京城。


    本次殿試一甲前三的騎馬戴花遊行已經成過去時,街上依稀可以看到鞭炮的紅色碎紙,也能聽到百姓們議論前天的盛況和孫淡的名字,可現在這一切同孫淡卻沒有什麽關係。


    老實說,孫淡並不是很喜歡這種大場麵,既然沒能參加,也不值得可惜。


    同畢雲分手之後,孫淡就迴了家。


    家裏自然是張燈結彩,一派喜氣,可卻沒聽到任何歡笑聲。


    等孫淡走到家門口,門房才驚叫一聲:“大老爺迴來了,大老爺迴來了,快去稟告夫人!”


    一個小廝沒命地朝內宅跑去,一邊跑一邊高聲叫喊。


    門房則過來牽孫淡的馬,並大叫:“老爺,這幾日你跑什麽地方去了,怎麽才迴來。”


    孫淡還沒迴答,枝娘和汀蘭就已經跑了過來。兩個女人已經擔心得瘦了一圈。


    枝娘不住埋怨:“老爺,你跑什麽地方去了。聽人說你中了狀元,卻沒見你迴家。我們還以為你有公務在身,耽擱了。前天我和汀蘭還專門上街去看你騎馬遊行,可隻見著了榜眼和探花,卻不見你的人。這麽個大喜的日子,你為什麽就不見了呢?”


    枝娘越說越生氣,隻差要哭出聲來了。


    孫淡忙細聲安慰著她。


    汀蘭見勢不妙,忙過來打圓場:“姐姐也不要生氣了,老爺事務繁忙,肯定有其他不得了的大事要去辦。反正老爺也中狀元了,至於遊不遊行的,倒沒什麽打緊。”


    汀蘭笑嘻嘻地拉著枝娘的手:“姐姐,老爺可是中了狀元的啊!”


    “啊,狀元啊!”枝娘好象也意識到狀元的不凡之處,麵上一陣狂喜:“我怎麽現在才迴過神來。人家都說了,狀元公是天上的星宿下凡,我們成天同一個星宿才一起,可怎麽好,好讓人害怕啊!”


    孫淡連連擺頭,枝娘一會哭一會笑,精神很不穩定,看來,這懷孕中的女人情緒波動極大,不可大意了。


    迴家真好,在家裏歇了一夜,恢複了疲勞。第二日起了個大早,天剛亮開,孫淡就坐了轎子去西苑。


    到西苑的時候,朝臣正好散了早朝。孫淡先去了內閣。內閣的三大閣臣還沒有到,隻幾個書辦和小吏值班,孫淡將毛澄所寫的奏折往他們手中一交,算是將毛尚書托付的那件事情給了了。


    接下來,孫淡就該去吏部報到。他中了狀元,被分配到翰林院,需要先去吏部掛個名字,然後順便去見一見張璁。


    張璁這次考試的成績非常糟糕,隻得了二甲五十來名。比真實曆史上的名次高了些,在真實的曆史上,他得了二甲七十一名。雖然成績有所提高,卻不足以改變曆史,改變他個人的命運。因為同黃錦張貴妃他們關係密切,犯了文官們的忌,張璁沒有外放做知縣,而是如史實上那樣去了吏部,做了一個普通散官。


    他今年已經四十七歲了,吏部雖然是要害機構。可要害機構中也有不要害的部門,加上他以前同黃錦和張貴妃關係密切,部中的官員們對他也很是鄙夷,根本就不搭理他。


    張璁這已經是在吏部上班的第二天了,昨天的經曆對他來說簡直是一個噩夢。


    說是噩夢倒不是別人拿穿他的小鞋,給他夾板氣受,如果這樣,以張璁的智謀自然能從容應對。問題是,根本就沒人理睬他。


    他來吏部報到的時候,也沒人同他多說一句,隻一個小吏將他領到一間小屋裏,說了一聲:“就是這裏了。”然後就揚長而去,也不安排他的工作。


    張璁在屋中枯坐了半天,才等到一個六品的官員帶著幾個下屬過來,朝他點點頭,“來了。”


    張璁忙站起來,賠笑道:“下官張璁,敢問大人尊姓大名,又有何吩咐。”


    話還沒說完,那人卻冷笑一聲:“我知道你是張璁,京城有名的大名士,自己家還辦了書院,號羅峰。哼,大名士又如何,還不是隻中了二甲五十名。本官當初卻中了二甲第三十一,若不是殿試時的策論寫差了些,已是庶吉士,被選進翰林院了。怎麽,羅峰先生還自稱下官。你可是黃公公的人,我怎麽敢吩咐你。”說著,大剌剌地坐在上首。


    一句“羅峰先生”喊得張璁麵上**辣的,他心中怒極:小人,小人,將來我張璁若有位高權重一天,一定讓你好看。


    可表麵上,張璁還是陪著笑:“不敢,張璁乃是大人的下屬,什麽先生名士的,以後也休要再提起。”


    “提,當然要提。”那人冷笑:“黃公公好厲害啊,我可惹不起。對了,我叫宋無行,乃是吏部司務,主管催督、稽緩、勾銷、簿書。這些都是部中最要緊的事務,當然,這些跑腿的事情也勞煩不到你頭上。羅峰先生隻須坐在這裏看著就是,若有興致,不妨指點指點我。”


    司務處在吏部所扮演的角色有點像後世的部委辦公室,受理的都是一些交辦、催辦和交辦的日常事務,其實也就是一個閑雜部門。


    宋無行以前吃過黃錦大虧,心中深恨閹黨,對張璁這個黃黨幹將也很不以為然。恨屋及烏,自然將張璁當成了自己的敵人。


    這一切的來龍去脈張璁自然不會知道,他被宋大人這一番陰陽怪氣的話氣得身上哆嗦,也不在應酬,悶著頭坐在椅子上不說話。


    張璁不說話了,宋無行也當他是隱形人。部門但凡有事也不叫他,自顧自辦理自己的事務。


    他實在是被悶得無聊了,就主動開口與同事交談。可同一個部門的同事根本就不搭理他,皆是一臉的嫌惡。


    在同事們看來,張璁根本就是閹黨成員,從古到今都是文官們的大敵。張璁同他們也沒有任何語言,要交流,你張璁自去同東廠在吏部坐班的人交流去。


    明製,京中各大衙門都有東廠和錦衣衛的人坐班,監督衙門日常事務。東廠、錦衣衛,再加上六科給事中,三個部門同時行使監督智能,又不相統轄,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明朝的監察製度非常完善。


    可怪就怪在,東廠是畢雲的人,那些人本就同黃錦是政敵,看張璁的目光中充滿敵意,又如何肯同他親熱。


    如此一來,張璁在吏治簡直就是孤家寡人,上了一天班,鬱悶到死。


    可人總不能就這麽在這裏幹坐著吧,總得找點事情來做才好。


    於是,張璁索性提起笤帚將屋子打掃了一翻,有拿起抹布到出擦,這樣總算將一天混過去了。


    到第二天一大早,又發生了一件事,一個新科賜進士來吏部等待安排職位。他本出身貧寒,在京城已經住了三年,早窮得快要當褲子了。如今好不容易熬了出來,總算可以外放做官,也不用活活餓死在京城之中。他成績不錯,是二甲第三十七名,按照吏部的安排,他應該去蘇州府的一個縣城做知縣。也不知道是吏部同情他,還是見他為人清正,道德品質不錯,竟讓他去蘇杭這種富庶之地做官。


    可事情總有個先來後到,朝廷這次殿試這麽多進士、同進士、賜進士需要安排職位。京官還好一些,可以直接上任,地方官卻有些麻煩,排隊都要排上好一陣。安排職位後,在京城等上三兩個月才接到官函也是有的。


    這個新科賜進士姓許,大概也是窮得扛不住了,決定來吏部走走門路,看能不能早點安排上任。他想了半天,突然想起張璁來。在以前,他同張璁在文會上見過幾次麵,也認得他。再說,大家又是同年。同年關係在明朝最是牢固,如果找到他,或許這事就成了。


    於是,許進士就找到了張璁頭上。畢竟,張璁所任職的部門正擔負著催辦的職能,讓他幫忙催一催,或許能早一點去蘇州。


    按照許進士的想法,張璁怎麽說也是個名滿天下的大名士,在京城混了這麽多年,人麵廣,自然在吏部過得滋潤。休說下麵的小官吏,就算是吏部尚書,也會給張璁幾分麵子。


    可他萬萬沒想到,剛找到張璁,將這事一說,張璁卻支吾了半天,這才小心地說:“許年兄,這事情隻怕不好辦啊!”


    許進士本就是一個急性子,立即就火了,聲氣一高:“張兄,你現在好歹也是吏部的官員了,催上一催,對你來說,也不過是舉手之勞,怎麽就不好辦了?”


    張璁:“許兄,才發榜幾天你就這麽著急了?”


    許進士麵色難看起來,冷笑:“我就知道羅峰先生眼界高,瞧不起我這麽窮書生小知縣。如今,你也是吏部的大官了,見了同年居然也懂得耍官腔起來。怎麽,需要我送點銀子過來孝敬才肯辦事。哼,我可沒錢。”


    張璁現在最怕別人喊自己“羅峰先生”聽許進士說得難聽,羞得麵紅耳赤,一咬牙,提起畢寫起了公函:“罷罷罷,我寫封函件幫你在主事那裏催一催吧。”


    如此,許進士臉色才好看了許多。


    張璁知道自己在吏部是人見人憎,說什麽也沒用。可這份函件本就在他職責範圍之內,不過是一個官樣文章,寫了遞到主事那裏,估計主事也不會放在心上。隻要把今天這件尷尬事糊弄過去即可,也就是寫兩個字,不值什麽的。


    可他剛一提起筆,坐在張璁對麵的司務宋無行卻麵帶寒霜,喝道:“張璁,你要做什麽?”


    張璁愕然停筆:“大人,我不過是寫一份催促函罷了。”


    宋無行冷笑,大喝道:“寫什麽寫,你究竟要幹什麽?官員任命,乃是國之重器,你卻私相授受,枉你也讀了這麽多年聖賢書,怎麽一做官,手中有權了,卻要如此亂來,惘顧國法綱紀,誰給你的膽子。”


    張璁沒想到自己隻不過寫一份官樣文章竟然被宋無行借機發難,耳朵裏“嗡!”一聲,差點失去了聽覺。


    許進士也沒想到事情弄成現在這個樣子,愕然地看著張璁,小聲道:“張年兄,這究竟是為何啊?”


    “為何?”宋無行猛地一拍桌,竟然對著許進士一聲怒吼:“許義府,我看過你的履曆,本以為你是一個實誠君子,如此,吏部才讓你去蘇州任職。可本官萬萬沒想到,你卻也是個隻懂得鑽營的無恥小人。國家選才,首重品性。你這樣的人,如果做得了蘇杭那種要緊之地的知縣?”


    看樣子,這個許進士也是黃錦的人。閹黨中人都不是好東西,不行,絕對不能放過他們。


    他這一掌拍下去,直震得桌上的杯子和硯台都跳了起來。


    許進士被宋無行這一掌拍得身體一陣搖晃,麵色發白。宋無行官不過五品,卻掌握實權。不要說許義府不過是一個小小的新科賜進士。就算他是一省的巡撫,見了吏部的郎官、主事們,也隻能俯首帖耳,任由著他們嗬斥。


    接著,宋無行的一句話讓他幾乎暈厥過去。


    宋無行冷冷地對許進士道:“看樣子,蘇州你是去不得的。我馬上去找主事大人,涼州那邊還有個空缺,你去那裏做知縣吧。”


    一下子從蘇州變成了涼州,簡直是從天堂直接落入地獄。涼州是什麽地方,苦寒之地,蠻荒之所。蘇州一個縣就有十多萬人口,而涼州一個縣有三五千人就算不錯了。


    許義府驚得跳了起來,張大嘴:“怎麽會是這樣?”


    宋無行也不迴答,隻提著筆在紙上非快地寫著,不住冷笑:閹賊,閹賊,若讓你去了江南富庶之地,也不知道要禍害多少百姓。這種人隻適合放到邊塞,讓他們自生自滅。


    許進士用怨毒的目光盯著張璁,咬牙切齒:“張璁,這次被你害死了。罷罷罷,遇到你這個喪門星,我許義府合該倒黴。從今天起,你我恩斷義決,同年什麽的,以後也休要再提了。”


    張璁一顆心都快滴出血來,臉紅得燙人,隻低頭不語。


    今天還真是丟人到家了。


    正在這個時候,一人走進屋來,哈哈大笑:“不提什麽啊,多大點事,至於嗎?張年兄好,許年兄好,宋大人好。”


    眾人抬頭看去,說話的正是孫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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