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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三十八章最後一賭


    那個司禮監的太監說完這句話,也不再多言:“翟大人,咱們還是快些兒進北衙去把旨意一宣,早些交差了事。”


    翟鸞拱了拱手,自帶著一行人進北鎮撫司去了。


    剛才壓了會昌侯孫家的人一頭,汀蘭很是得意,又朝前走了幾步,嗬斥手下的丫鬟和小子:“你們都是瞎子嗎,這裏這麽多閑雜人等,若擠著了萬夫人,小心我孫家的家法。都過來都過來,大家都姓孫,誰也不比誰低一頭。”


    孫淡手下的那群下人被汀蘭這一罵,才醒過神來,都吆喝一聲,擁著枝娘朝前擠來。


    會昌侯孫家的人剛才吃了那太監和翟鸞的氣,氣勢上已低了汀蘭一等,見他們擠過來,全下意識地退了一步,給枝娘她們讓出了一個空位來。


    枝娘還是覺得不太好意思,忙向洪夫人和劉夫人一施禮,柔聲道:“打攪二位夫人了。”


    洪夫人本就心善,平日裏同枝娘也有來往,歎息一聲,也不說話。


    而劉夫人鼻子裏則哼了一聲,抬頭望天,也不搭理枝娘。


    汀蘭一看眼前的情形,心中就來氣,故意大著聲音對枝娘道:“夫人,你為人心軟,脾氣又好。可這世上的事情,你越軟,別人越是要欺負到你頭上來。且不說一筆寫不出兩個孫字,會昌侯府也是我們的本家。可是,如今那棵可以遮風擋雨的大樹就要倒了,也不值得依托了。況且,這棵大樹可從來沒有遮到過我們頭上。”


    汀蘭說得放肆,會昌侯孫家的人皆麵有怒色,狠狠地盯過來。


    汀蘭也豁出去了,不服氣地迴盯過去,指桑罵槐地對著靠近自己的一個孫府的小丫頭罵道:“看什麽看,難道我說錯了。剛才的那個公公的話你們也聽到了,我家孫淡老爺馬上就要出來了。以他的本事,又是皇帝所寵信的人,將來肯定會得到重用,我家夫人也會得一個誥命。至於孫鶴年老爺會怎麽處置,誰知道是怎麽迴事情。你我以前也是相熟,實在沒地方去了,可以到我們這裏來。”


    那丫頭聽到這話,又羞又氣,淚珠撲簌落下。


    枝娘看不過眼,終於忍不住喝道:“汀蘭,你太放肆了,還不快住口。”


    汀蘭自然不怕枝娘,可表麵上還是要給自家主母一點麵子。隻歪了歪嘴角,看著那個丫頭不住冷笑:哭,將來還有得讓你們哭的時候,等淡郎中了舉人,做了大官,我要讓以前看不起我的人都朝我低頭。


    劉夫人不屑同汀蘭這樣的丫鬟製氣,她憂愁地看了洪夫人一眼,低聲道:“看情形,二老爺要壞了,我孫府也要有大麻煩。”


    洪夫人一驚,傷感地說:“不知道鬆年那邊有沒有辦法?”


    劉夫人眼中的淚水還在不住落下,可她卻強忍著內心的悲痛,搖搖頭,說:“隻怕不成,二老爺都進去大半個月了,若大老爺那邊有辦法,早就有消息過來了。我剛得到一個不好的消息,先前怕你擔心,一直沒同你說。如今,我孫府已經到了生死存亡的時刻,我也沒什麽好隱瞞的,遲早都要對你說。”


    洪夫人有一種不祥的預感,聲音顫抖起來:“鬆年……鬆年那邊怎麽了?他不是在河間公幹嗎?”


    劉夫人:“聽說朝廷已經派出緹騎去那邊捉拿大老爺了,說是他調去禮部的時候向吏部的人行賄。”


    洪夫人差點暈厥過去,失聲道:“不會的,不會的!”


    劉夫人:“大廈將傾,我孫家是要完了。不過……如今卻不是你我傷心的時候,得早些做準備?”


    “妹妹,你一向有心計,姐姐我如今心中亂成一團,一切但憑你做主就是了。”


    劉夫人點點頭:“好,若你聽我的就馬上帶幾個貼心的丫鬟小子迴府,把府中值錢的細軟和錢票都裹了,貼身藏好,多少也能給你我姐妹剩一些吃飯的錢?”


    洪夫人有些不解:“為什麽要這麽做?”府中的錢票和細軟不是太多,可加一起怎麽著也有好兩三萬兩。


    劉夫人一臉蒼白:“姐姐你是看不明白啊,我們的家要被人抄了。”


    ……


    等翟鸞進了詔獄,就看到孫淡正和黃錦在園子中的石桌上下棋,而孫鶴年和喬宇、畢雲則圍在旁邊觀戰。


    黃錦估計是輸得狠了,身上的宮服也扯開了,露出蒼白細長的脖子,不住喘著粗氣:“再來,再來,咱家就不相信贏不了你呐!”


    孫淡故意挑釁地著黃錦:“我說老黃啊,再下下去,你也不是我的對手,真不知道你下遍六宮無敵手的名聲是怎麽來的,臭棋簍子一個。”


    喬宇也是看黃錦這個閹賊不順眼:“是沒什麽下頭了,根本就是兩個等級的棋手,就算再下一百年,也是一個輸字。”


    黃錦怒道:“不可能,不可能,我怎麽會輸,再來,再來。”


    孫鶴年也連連頷首,輕輕道:“黃公公,你的棋力同孫淡相差實在太遠,還是罷手吧。這個差距不單單是指計算能力,根本就是境界上的差距。”


    黃錦斜視他一眼:“你什麽身份,也配說我的棋路?別忘了,你可是罪臣。境界?進了北衙,你倒給咱家整出境界來了?”


    孫鶴年這段日子在北衙關的時間長了,心氣也平和下來。他想了想,在座各位,孫淡和黃錦是皇帝的心腹,喬宇在這件案子裏本就是受到牽連,自身卻是清白的。


    至於畢雲,純粹是孫淡叫過來幫忙的,不是當事人。


    算了算去,最後倒黴的還是他孫鶴年。


    孫鶴年對自己未來的命運已經沒有任何指望,心氣一平和,又研究了一輩子理學,倒沒有任何畏懼。這些日子在北衙裏,倒也過得逍遙自在。


    因此,對黃錦的跋扈他也不放在心上,麵上也看不到任何表情。


    翟鸞心中好笑,這幾尊菩薩在北衙裏一關,倒過得自在,也找到樂子了。


    他咳嗽一聲,帶著眾人走了過去。


    高聲道:“有旨意下來了,各位大人接旨吧。”


    黃錦瞪著一雙怪眼:“旨意等下再說,我先同孫淡再下一局。反正我們都關在這裏,也跑不掉。”


    翟鸞很是無奈,一攤手:“那就等下再宣旨吧,快點快點,難道各位還想再這裏呆下去不成?”


    孫淡笑道:“黃公公現在是此間了,不思蜀。”笑完,他又對黃錦說:“老黃啊,馬上就要出去了,出去之後,你是司禮監秉筆太監,堂堂內相。我孫淡窮秀才一個,咱們身份地位懸殊,想要在一起下棋可就沒機會了。說好了,最後一局,一局定輸贏,你以後可不要再糾纏我了。”


    黃錦,“好,一把定乾坤,咱們玩大點。一萬兩一局。”


    聽他們玩這麽大,所有人都抽了一口冷氣。


    孫淡冷笑:“你下得過我嗎?”


    黃錦也不迴答,隻用狠辣的眼神盯著孫淡看:“你也別說這些沒用的,隻需迴答敢還是不敢?”他也是輸得慘了,這大半個月先先後後輸出去了幾萬兩。而他這個人又是天底下心胸最狹窄的人,無論如何想將這個麵子找迴來。


    孫淡從懷中摸出一疊錢票扔在桌子上:“還怕了你不成,你棋力不濟,不要說我欺負你。這樣,這一局我讓你三目。不過,老黃啊,你身上還有銀子嗎?我們鄉下有一句話:擺多高吃多高。你要同我賭,總得要把賭本拿出來才行。總不可能一文錢不出,空手套白狼吧?”


    黃錦被孫淡將了一軍,一怒之下,伸手朝懷中摸去,卻半天也沒掏出來。


    原來,這段日子他身上的錢票已經被孫淡贏了個精光。不但如此,連北鎮撫司的錦衣衛們那裏他也借了不少。


    如今,北衙的人一見到黃錦心中就犯怵,惹不起就躲,生怕被黃錦拉住借錢。人家是內相,借你的還是給你麵子。


    孫淡知道黃錦已經沒錢了,嘿嘿一笑:“老黃,沒錢我可不跟你賭。”


    黃錦一張臉氣得鐵青,轉頭問看押自己的看守:“陸鬆呢,叫他送一萬兩過來。”


    看守苦笑:“陸指揮使出去公幹了,不在衙門裏。”


    “可惡,怎麽就走了,老陸分明是在躲咱家。叫小陸子過來。”


    看守:“陸炳也不在衙門裏。”


    “太可恨了。”黃錦正要發怒,突然發現翟鸞身邊的幾個太監,有手指著他們:“你你你,那誰,把身上的錢票都給我掏出來。先借來用用,等我出去之後就還你。”


    幾個太監忙從懷中把錢票都掏出來,你一千,我五百地堆在黃錦身前。


    仔細一算,也有八千多兩。


    翟鸞看地一陣發呆:這些人……實在是……太有錢了!這大明朝的官員,窮的窮死,富的富死……太不公平了。看來,這人不能沒權,隻要有了權力,什麽都有了。


    他笑道:“二位大人快些下,我還等著到陛下那裏去繳旨呢!”


    孫淡哈哈一笑:“翟大人莫急,我同黃公公下快棋。再說了,以我的手段,隻一壺茶的時間就能殺黃公公一個片甲不留。”


    說完,他從身上掏出一個袖珍沙漏放在桌子上。


    “誰殺誰還說不定呢?”黃錦不服氣,狠狠地來了一句。然後,他也不猜子了,搶過一枚白色棋子狠狠拍在棋盤上。


    新一局又開始了。


    剛才還鬧成一團的院子安靜下來。孫鶴年、喬宇等人,再加上北鎮撫司的看守,以及翟鸞和他所帶來的那群都圍了上去。


    這群人中大多是讀過書的,有的人甚至還有很高深的學問,對圍棋很多人都有研究。黃錦的棋藝雖然比不上孫淡,卻也不是弱手,而且棋風淩厲,很有觀賞性。至於孫淡,所下的每一步棋都詭異難測,每落下的一顆棋子都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看起來好象隻是一步閑棋子,也沒有任何用處。可等走上十幾手,那些看起來沒用的棋子卻全活了過來。


    眾人看到這種新奇的下法,卻都屏住了唿吸,幾乎要歡唿出聲。


    秋日豔陽無遮無攔著照射到眾人頭上,院子裏熱了起來。光線亮得晃眼。


    翟鸞本就書庶吉士出身,琴棋書畫洋樣精通,對圍棋也有過研究。隻看了一眼,就將心神深深地陷了進去。


    他眼前突然一花,胸中有一種說不出的東西湧了上來,以前所讀過的書,知道的做人做事的道理全被這場棋局推翻了。所謂的溫文爾雅,所謂的道德文章在棋盤上全變成眼前喝一場對奕。


    而這麵棋盤也變成了一個洪荒世界,孫淡和黃錦各自指揮著手中的士兵不停向前線開拔,不斷地在山穀、河流、道路等必爭之地來迴搏殺。


    黃錦已經熱得滿頭汗水身上的宮服也如從水中剛撈出來一樣。


    倒是那孫淡卻端正筆挺地坐在桌前,一臉的雲淡風輕,就好象正在秋日午後的陽光中假寐。


    他的目光平靜而悠遠,就好象看到了極遠的地方,又好象什麽也沒看。


    一切,盡在掌握之中。


    看到這樣的目光,翟鸞心中突然一顫,這種目光他實在太熟悉了。很多年前,他在李東陽身上看到過,在王守任身上看到過。


    難道這個孫淡也到了那種不滯一物於胸的境界了嗎?


    格物致知到了一定程度,天地萬物自然了然與心。


    這麽一個少年,難道也已看透了世事?


    不過,轉念一想,翟鸞又釋然了。孫淡本是一個大才子,若沒有那種超凡脫俗的素養,又怎麽可能做先帝的智囊,又怎麽可能替武宗皇帝處理家務事?


    “啪!”一枚黑子落到棋盤上,孫淡低喝一聲:“打!”


    翟鸞這才醒過神來,定睛看去,黃錦的一條大龍已被孫淡著一子屠盡。


    “哎!”所有人都歎息一聲,都在替黃錦輸掉的錢惋惜。


    “不好意思,我贏了。”孫淡慢慢地將黃錦麵前的錢票都收進懷中。


    一股騷味從黃錦身上彌漫開來,有眼尖的人看到他胯間有一點水跡慢慢擴散開去。


    黃錦悲憤地將手中的棋子扔在地上,咆哮道:“下什麽棋,黃錦我以後再下棋就不是人養的!”


    這個時候,那個沙漏裏的白沙恰恰瀉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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