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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一十一章進龍門


    眾人這麽一鬧,正在按冊點名的小吏臉一沉,心中大覺不爽。他本也是秀才出身,可惜一連考了二十來年,竟連個舉人也中不了。遂死了功名求進之心,在貢院裏做個小吏混飯吃。自覺命運多舛,老天不公。


    所以,他看起這群酸丁來是特別的不順眼。


    而他在衙門裏混了這麽多年,也算是混得不錯,雖然大財發不了,但小好處卻撈了不少。在孔方兄多年的熏陶下,聖賢書早就被他拋到九宵雲外去了,一年到頭也難得看幾頁有字的紙,對孫靜遠究竟是什麽人,他自然是一無所知。


    聽到眾人都在喧嘩,小吏治冷冷道:“吵什麽吵,怎麽,不想進考場了。凡事都有個規矩,我點到誰,誰再進去,沒點到的,一邊呆著去。”


    一個秀才見這個小吏無禮,立即爆發出來,用手指著他的鼻子道:“你什麽人,竟敢在我等讀書種子麵前拿大?想你當初也是讀書人,怎麽一入了公門這種齷齪地地方,就被玷汙成這等肮髒模樣?科舉乃是國家輪才大典,你說不要我們進去就不要我們進去啊?你誰呀?知道孫靜遠是什麽樣的人物嗎?哼,他若不進考場,我們也不用進去考了?”


    “就是就是。”更多人鬧了起來。


    又一個讀書人大叫一聲:“知道什麽將字字珠璣,知道孫靜遠是什麽人物嗎?好,今日就讓你開看眼界。”說完話,他一提嗓子,大聲念道:“推內求之心,有無時不自驗者焉。


    蓋所亡所能,亦因人心為得失者而耳。日知而月無忘者焉,豈尤有優遊之候誒!


    今夫時積而日,日積而月,月積終身焉,故無人不行乎其也!”


    孫淡聽得身上出了一聲熱汗,這個秀才念的正是自己當初在府試時所抄襲的呂留良的《日知其所》,後來因為編進了《傳清小集》,刊行於世,在京城也算是風行一時。


    “好文章!”


    “好文章!”


    一片歡唿聲中,又有人跟著大聲念道:“今夫時積而日,日積而月,月積終身焉,故無人不行乎其也!”


    “混帳的東西,知道什麽是名士高人,知道什麽叫國士無雙嗎?”


    “知道什麽叫當朝大儒嗎?”


    被眾人一通嗬斥,那小吏見事情搞大,一想起這嚴重的後果,頓時白了臉,大聲喊道:“你們鬧什麽鬧什麽,主考大人馬上就要來了,到時候一一革了你們的功名,看你們還猖狂到何時?”


    又有一個秀才不服氣地跳了出來:“有本事叫考官把我們同靜遠先生的功名一道革了,看你們今科能錄取到什麽人物?”


    “對對對,這個肮髒貨真是惱人!”


    眼看著事情就要鬧得一發不可收拾,孫淡心中不住苦笑,他也沒想到這麽一件小事就鬧成這樣,這可不是他的初衷。大事要緊,還是別在這種細枝末節上糾纏了吧。


    正要靠口勸解一眾秀才,就聽到那小吏驚喜地喊了一聲:“都安靜,副主考孫大人來了,有話你們同他說。”


    聽到副主考來了,眾人都停住了喧嘩,同時將目光投射到從貢院中走出來的一個中年人身上。


    孫淡忙看過去,卻見此人麵如冠玉,身高臂長,三縷長須無風自動,正是會昌侯孫家二房老爺,新任戶部右侍郎孫鶴年。


    孫鶴年一臉沉穩地掃視了眾人一眼,最後將目光落到孫淡身上。也不迴頭,淡淡地問那個小吏:“怎麽迴事,馬上就要開帷了,怎麽還不點名?”


    那個小吏治忙將嘴巴湊到孫鶴年耳邊,小聲地將剛才這事同主官說得分明。


    聽完話,孫鶴年微微點了點頭:“知道了,這事我來處理。”


    他也不把目光從孫淡臉上挪開,大聲道:“國家自有製度,科舉乃國之根本,一切都得依照規矩來辦。你們有心讓孫淡先進考場,本官也可以理解。不過,你們這麽一鬧,豈不更耽誤時間。若排隊進場,隻怕現在不但你們,連孫淡也進考場了。好的心意,未必能有好的結果。你們都是讀書人,這個道理也應該懂的。至於說什麽革除功名的話,那是不可能的。本官也是讀書人出身,知道十年寒窗的苦處。而你們又是國家未來的棟梁,怎麽可能因為這點小事給趕出考場呢。大家都不要亂,放心地點名入場吧。”


    孫鶴年這一席話說得入情入理,剛才眾秀才是不忿於那小吏的蠻橫和無禮,又不知道孫淡的名氣,這才鬧了起來的。如今聽考官這麽一說,心中那口氣才順了過來。


    孫鶴年見控製住局麵,這才鬆了一口氣,緩和下聲音:“好了,都按秩序點名吧。”


    如此,混亂的局麵終於安穩下來,大家這又魚貫入場。每點到一個人,都轉身朝孫淡一拱手:“靜遠先生,我先進去等你。”


    事情能夠如此解決倒也是一件好事。


    好不容易輪到孫淡。


    “順天府孫淡。”


    “孫淡在此。”孫淡提著考籃,從容地朝孫鶴年走去。


    “孫靜遠入場了!”


    一聲喊,也不知道有多少隻脖子同時伸了出來,準備目送京城第一大才子進考場,見證孫靜遠一登龍門的時刻。


    “你真要進去?”孫鶴年突然一伸手攔住孫淡,淡淡地問。


    孫淡有些詫異:“鶴年公,難道我就不能進去嗎?”


    孫鶴年苦笑一聲:“孫淡,我是本科順天府秋闈的副主考,你又是我孫家子弟。若你不中,平白壞了名聲。若你中了,以你我的關係,隻怕會引起有心人的猜疑。這事若被人利用,鬧將起來,隻怕你我都有麻煩。再說了,你如今簡在帝心,還怕沒有出身,又何必要擠在這一科呢?你是要幹大事業的人,若因為這事汙了聲名,對你的將來也大大不利。”


    他這一席話說得好象無比誠摯,可聽到孫淡耳朵裏,卻覺得非常膩味。


    孫淡終於忍不住反唇相譏:“隻怕鶴年公擔心的是你自己的聲名吧,你可是正陽門檔駕的耿直大臣,如今朝廷清流的代表人物。為了你的這點虛名,平白讓我們孫家子弟做出犧牲。看起來,好象是公正無私,其實……”他不想把話說得太難聽,頓了頓:“正如鶴年公所說,朝廷自有製度,科場上可沒有讓考生迴避主管的例子吧。就算有,也應該是鶴年公首先應該避嫌,先辭了這個副主考再說。可是,你卻舍不得丟下這個做座師的機會。”


    孫淡這話說得直接,已經是誅心之言了。


    孫鶴年死板的麵孔終於有了一絲波動,他眉毛一揚,想要說些什麽。最後卻發出一聲深沉的歎息:“那日我找人來叫你,就想想勸你放棄這一期鄉試。我這顆心清清白白,可昭日月,你若不能理解,孫鶴年自然無話可說。”


    孫淡輕笑:“孫淡是你的後輩,剛才這話說得無禮,還請二老爺原諒。不過,我那日就算在家,來見你又能如何?我若同鶴年公你說人情,你就要同我談製度,談朝廷大局;我若同你談製度,談規矩,你又要同我說人情。反正左右不過是你在說話,曉之以理動之以情這一套,我可玩不過你。不過,科場之上無人情,後輩孫淡就同鶴年公你說一說朝廷的製度。”


    他長出了一口氣,繼續說道:“鶴年公是讓我們孫家子弟迴避,大概是怕被人詬病。若孫淡今科中了,就有人說你徇私舞弊。可是,鶴年公你忘了。所有考生在答完卷之後,都要找人先把卷子謄一遍,然後糊了名字,最後才由考官們審卷判定名次。朝廷製度已經將科場中所有可以出現的漏洞都堵死了。因此,所謂人情二字,在科場上是完全無用的。鶴年公一心讓我迴避罷考,依孫淡看來,你不過是想讓我們孫家的子弟成全你的清譽美名,讓人不得不產生其他的想法。聖人雲:事行動有度,過尤不及。鶴年公你也是道德先生,讀了一輩子聖賢書的人,怎麽會不明白這個道理。”


    “在孫淡看來,凡事隻需坦蕩麵對,隻要心中無愧,自不怕別人說什麽。這才是我輩讀書人執身做事的道理。”孫淡最後一拱手:“後輩小子狂悖無禮,還望鶴年公不要放在心上。”


    孫鶴年被孫淡這一席話說得麵上青氣一閃,久久無語。良久,他在一揮袖子:“你要給我講朝廷規矩,好,我就給你講規矩。進場吧,憑真本事去考。若真考中了,也算是我孫家的一大幸事。俗話說得好,前人撒土,迷了後人眼睛。你要登龍門,我也不阻攔你。不過,世界上的事情不一定都能從聖人言中找到答案,你這個性子,將來就算是進了官場,也會吃大虧的。”


    孫淡心中冷笑,再不想同這個偽君子說下去了。


    哎,這個明朝的讀書人怎麽這麽古怪,讀書做官,做得性格都扭曲了。


    很快就驗明了正身,孫淡隨著一個衙役朝貢院走去,來到貢院內的院子裏。


    下一步程序是搜身,看考生有沒有夾帶。


    那個衙役很是粗暴,一伸手接過孫淡手中的考籃翻看了半天,又將那些饅頭全部切成花生米大小的碎塊,然後喝道:“把頭發散了,脫光衣服。”


    “要脫光衣服?”


    “廢話,脫光光,一絲不掛的。”


    孫淡心中又是一股怒氣騰起,真若脫光了,斯文掃地不說,人格也將喪盡。


    他冷冷地掃了那衙役一眼:“隻怕我是不會脫衣服的,沒人能讓我在他麵前赤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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