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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四十章又有人來,也有人去


    孫鶴年這一聲含怒而發,震得大堂裏嗡嗡著響。


    看到剛才一幕,廳中眾人都很震住了。他們都沒想到,這個看似窮困潦倒的,僅憑一手好文章混飯吃的孫淡,竟然能得錦衣衛看重,又視金錢如糞土。羨慕者有之,但妒忌者更多。


    孫鶴年這一發怒,大家這才想起,無論怎麽說,孫淡名義上還是孫家小輩,依舊要受到家法族規的管束。看樣子,今天這個年夜飯孫鶴年吃得很不痛快,有心要給孫淡一點顏色瞧瞧。


    於是,便有人心中暗自高興,想看到今天大出風頭的孫淡吃虧。


    但說來也奇怪,最恨孫淡的劉夫人卻靜靜地坐在那裏,麵無表情,也看不出她究竟在想些什麽。


    孫淡因為心中奇怪,也不知道朱寰究竟找自己做什麽,心有所思,到沒覺察出孫鶴年的有什麽不對。就走過去,微一施禮:“在。”


    孫鶴年大概也覺得自己有些失態,強壓住心中的怒氣,道:“孫淡,我問你,你是怎麽認識這群北衙的人的,又是怎麽認識朱大人的?”


    孫淡也不隱瞞,照實將整個過程說了一遍,然後道:“因為我恩師被關在詔獄裏,孫淡心中係李先生安危,這才上下使錢,同北衙的人混得熟了。”


    “住口!”孫鶴年怒喝一聲:“朱大人是什麽人,怎麽會瞧得起你手頭那點銀子,你有多少錢,也能打通錦衣衛的關節?且,北衙詔獄重地,可不是你一個小小的秀才想去就能去的地方。其中必有隱情,快快從實招來。”


    孫淡剛才因為想著心事,沒注意到孫鶴年的表情,聽他這麽一聲怒喝,心中卻有些不快。


    想我孫淡雖然是個窮秀才,可好歹也是京城商界的一個人物。平日接觸的都是核心要害部門的部堂,孫鶴年這個態度還真讓人不適應的。


    這個時候,孫淡這才意識到自己現在的身份還不過是孫家的一個旁係子弟,又沒有官身。


    這還真是讓人無奈啊!


    孫淡也不畏懼,苦笑一聲,攤手道:“好叫鶴年公知道,孫淡也不知道怎麽迴事,那日到北衙,本抱著試試看的態度,卻不想就那麽進去了,還見著了朱寰大人。”


    這件事情牽扯甚廣,若真要一一同孫鶴年說得分明,隻怕連正德皇帝也要暴露出來。孫淡又不是傻子,自然不會這麽幹。大堂裏這麽多人,若照實了說,隻怕沒一天,孫淡每日出入皇宮的事就會在整個北京城傳開了。到時候,不但孫淡再見不著正德,隻怕那朱寰得了旨意,一翻臉,孫淡自己得先賠進去。


    孫鶴年又是一聲怒喝:“孫淡,當初我讓你去國子監是叫你靜心讀書,你卻不務正業,以至於荒廢了學業。錦衣衛是那麽好惹的,你現在倒好,反將他們引進門來了!”


    孫淡心中搖頭,什麽靜心讀書,國子監都沒教師了,還讀什麽書。你孫鶴年剛才吃了秦關他們的鱉,又不想在孫家子弟麵前失了麵子,這才在我麵前發威,哎,何必呢?


    正在再解釋,又有一個孫府的家丁急衝衝地跑來:“二老爺,二老爺。”


    孫鶴年被那家丁打算了話頭,心中極為不悅,眉毛一揚,沉聲問:“又怎麽了?”


    家丁見二老爺不高興,心中也打了個突,戰戰兢兢地說:“剛才有人遞了張片子過來,說求見孫淡公子。”


    “孫淡公子,孫淡公子!”孫鶴年不住冷笑,接過片子一看,上麵也沒落名字,就隨手往桌子上一扔:“也不知道從哪裏來的,你去對他說,這裏是會昌侯府,沒有什麽孫淡公子。”


    “是。”


    下人飛快地跑出去了。


    經他這麽一打岔,孫鶴年一時不知道該說些什麽才好,孫淡也站在那裏。


    一時冷了場,滿屋隻剩下眾人清晰的唿吸聲。


    過不了半天,那個下人有急衝衝地跑迴來,臉上還帶著紅腫:“二老爺,二老爺!”


    孫鶴年終於忍不住發作了:“不是讓你把那個客人打發掉嗎,怎麽又迴來了?”


    下人一臉哭喪:“二老爺,那些人好蠻橫,我出去讓他們迴去,話還沒說完就吃了一記耳光,抽得小人鼻血都流出來了。然後,那群人就闖了進來。他們一個個兇狠得緊,守門的幾個夥計上去阻攔,都被打倒在地上。小人也是見機得快,這才跑來報信。”


    “大膽,我侯府可不是阿貓阿狗就能進來的。”一直沒有說話的劉夫人怒道:“快去應天府衙門報官,讓他們派人過來緝拿盜賊。”


    孫鶴年心中有些頹廢,也覺得奇怪。今日也不知道中了什麽邪,怎麽什麽人都朝侯府裏衝,難道這京城就沒有王法了嗎?


    不過,會昌侯這個侯爵雖然比不上武定侯那麽顯赫,卻好歹也是有爵位的,就這麽朝裏麵闖,來的肯定不是尋常人。


    孫鶴年一伸手,“別忙,看看再說,沉住氣。”


    話剛說完,就有一陰森森的聲音傳來:“好大膽子,竟然要去報官,難道還真想抓我們進去關幾天不成?”


    孫鶴年聞言抬頭一看,卻見外麵走幾來一群麵白無須的黑衣人。


    他忙一拱手:“在下孫鶴年,敢問來的是什麽人?”


    為首那個中年人也不理睬孫鶴年,直接走到孫淡麵前,低聲道:“走,有事。”


    孫淡一看,正是畢雲,心中一驚,低聲道:“畢公,怎麽了?”


    “此處不是說話的地方,快走。”


    說完一揮手,就有兩個黑衣人走過來,護在孫淡身邊。


    孫淡心中吃驚,也知道不好,點了點頭:“這就走。”


    孫鶴年見這幾人如此狂妄,哼了一聲,提高聲氣:“還請教你們是誰?”


    畢雲還是不理,和孫淡一同朝外麵走去。


    孫淡覺得不妥,迴頭對孫鶴年道:“二老爺,我有急事,先告辭了,祝二老爺新年好。”


    “同他羅嗦什麽?”畢雲急得直跺腳,對旁邊一個黑衣人道:“你料理下這裏。”


    “好。”那個黑衣人發出一聲夜梟般的笑聲,一把拉了一張椅子,翹著腿在門口一坐,封住了大門:“都別動。”


    孫鶴年突然發現這些人都沒有胡須,也沒有喉結,心中打了個突,就閃開了一條出路,讓孫淡和一眾黑衣人離去。


    坐在門口那人一臉都是陰森森的殺氣,頓時震得眾人不敢說話。


    等孫淡他們去得遠了,孫鶴年這才走上前去,拱拱手:“敢問先生可是……”


    “什麽也不用問,問了咱家也不會說。”黑衣人這才站起身來,拍拍衣擺:“別以為錢寧倒了,我們那裏就沒管事牌子了。你們這些讀書人最瞧不起我們了,我知道的。把嘴巴都給我管好,就當什麽也沒看到。”


    孫鶴年氣得嘴唇都在打抖,心中暗罵:閹賊,閹賊,想我孫府也是會昌侯爵位,我孫鶴年堂堂五品朝廷命官,你一個小小的太監也在我麵前耍威風,這事我得同恩師說說……孫淡這個不成器的小子,一來京城,怎麽同宮中的閹賊也勾搭上了。


    孫府這個年夜飯吃得自然也沒趣味,孫家子弟以往在山東老家時,一直認為會昌侯孫家乃海內第一豪門,即富且貴,就算到了京城,也是跺一跺腳就能震蕩半個京城。可今日看來,卻不是那麽迴事,先後這兩撥人馬都是不告而來,態度蠻橫。偏偏平日裏看起來不可一世的二老爺屁都不敢放一個,看樣子對這兩批人馬心懷畏懼。


    如此看來,孫家其實也算不了什麽。


    枝娘看到了丈夫的威風,一時醒不過神來,呆呆地站在那裏。無形中,眾人都同她保持了一定距離。


    還是孫佳見機快,一把拉住枝娘的手:“姐姐,天色已晚,若不迴去,就到我院中歇了吧。”


    枝娘:“不了,我還是迴家吧,孫郎見不到我會很著急的。”


    孫府的人不甘怠慢,忙安排車馬送枝娘迴去。


    孫淡隨畢雲出了孫府,上了一輛馬車。


    孫淡心中疑惑:“畢公,這麽急找我做什麽,難道出什麽大事了?”


    “對,真出大事了。”畢雲點了點頭,麵色悲戚,顫抖著聲音道:“大將軍、大將軍隻怕是不成了?”


    孫淡吃了一驚:“不可能,上次見大將軍的時候,他雖然還疼得厲害,可精神卻好了許多,應該能挨過這個冬天的。”按照史書上的記載,正德皇帝是在三月初去世的,現在才一月,死不了的。


    不過,蝴蝶效應的事情誰說得準呢。


    孫淡又問:“大將軍怎麽說不成就不成了?”


    “還不是因為楊首輔,大過年的,進宮去見大將軍,說立嗣的事情,惹了大將軍不快。大將軍發了一通脾氣後,又吐了一口血,就暈厥過去了。”畢雲的眼淚滾滾而下,竟抽泣起來。


    “那麽……畢公這次來找我做什麽?”孫淡心中疑惑。


    畢雲抹了一把眼淚,恢複平靜,淡淡說:“我聽人說你最近同興王府的人走得很近。今日楊廷和進宮見陛下和太後,提出了三個繼位人選。看太後的意思,好象更傾向於南邊。”


    “終於要開始了嗎?”孫淡心中一凜,提起了精神。


    不過,自己被畢雲監視,還是讓孫淡有些驚懼:“興王府的陸炳現在正在國子監做監生,孫淡是國子監典薄廳書辦,確實認識這個人。”他心中奇怪,正德的病情對天下人來說是最大的秘密,他若去世,未來的皇位究竟花落誰家,涉及到千萬人的身家性命。


    畢雲成天呆在正德皇帝身邊,應該比所有人都清楚皇帝身體情況。他大年三十巴巴地跑過來同自己說這些,難道是因為自己同興王府的人走得近,想事先投靠,做個從龍之臣?


    對,一定是這樣的。


    畢雲在宮中呆了一輩子,最近才好不容易得了正德信任,眼見著就要上位了。可若正德一死,他以前所做的一切努力都將化為泡影。


    畢雲熬了這麽多年,自然不肯看著到手的富貴隨風而逝。這才急衝衝地跑過來找孫淡,想搭上興王府這班抹班快車。


    大家都是人物,說話也不可能如市井眾人那麽直接。


    畢雲聽孫淡這麽說,便知道孫淡已經是南邊的人,長長地出了一口氣:“果然如此,這麽一來,咱家就沒什麽可擔心的了。”


    說完,他有歎息一聲,身手拍了拍孫淡肩膀:“聽說青州那邊也要弄一個錢莊,你要小心些。”


    “這事我已經知道了,下午的時候還遇到過平秋裏,想請我過他的書院去教書。”


    “嘿,這小子腿腳倒快,猢猻一樣。”畢雲嘿一聲笑了起來,道:“知道他現在在什麽地方嗎?”


    “在什麽地方?”


    “在郭勳那裏……嗬嗬,還能幹什麽呢,自然是當說客了。可郭老鬼不是那麽好對付的,估計也會碰一鼻子灰。年輕人,畢竟是年輕人,平秋裏眼高於頂,以為自己是天之驕子,他也不想想這裏是什麽地方。天子腳下,四九城中,水深著呢!”


    孫淡心中卻有些戒懼,郭勳直接掌握著京城衛戍部隊,又節製錦衣衛南北衙門,這可是個關鍵人物,若他真得被收買了,隻怕自己將來也沒辦法活著走出北京城。


    孫淡:“畢公放心,大將軍不過是急火攻心,依我看來,並無大礙。”


    “不好說,這幾日你還得去見大將軍,咱們得把他給侍侯好了,須臾不可離開。”畢雲想了想,道:“大將軍醒來之後還念叨著孫淡你呢,還問我,那兩件袍子你收到沒有。說你家境貧寒,今年北京的天冷得很,別凍著了。讓我帶你過去,說在屋裏躺著無聊,想同你說說話。”


    孫淡心中一暖,“大軍對我恩高義厚啊!”


    “那是,剛才大將軍還說‘現今世上,也隻有孫淡能在我麵前說幾句真話了。’”


    孫淡眼睛有些發酸:“那就去吧,總歸要讓大將軍過一個快活的大年夜。”他知道,正德招自己進宮,肯定不會是說故事。應該還有其他重要的事情。


    可人家堂堂九五之尊,會同自己這麽一個小秀才說什麽呢?


    依舊是那間屋子,依舊是躺在床上的正德皇帝。


    剛吐過血,正德的麵白得嚇人。


    等孫淡進了屋子,畢雲等人都退了出去,隻剩孫淡和正德兩互相凝視。


    正德雖然氣息奄奄,可眼睛裏卻滿是精光。


    不,應該說是殺氣。


    “孫淡,我問你,你是不是興王府的人?”皇帝看了孫淡幾眼,突然問出這麽一句石破天驚的話來。


    孫淡背心一寒,全身的寒毛都豎了起來。他知道,今次隻要一句話沒說對,就別想活著離開。


    天威自古高難測,伴君如伴虎可不是後人亂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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