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十三日晨。


    當幽王催動十萬大軍,以四門火炮開路,正準備對厲城發動猛烈攻擊時,前方查探情況的士兵卻迴報:“主上,厲城城門大開,城內杳無人聲,城樓上隻有草人!”


    “什麽?”幽王聞言一愣,但隨即仰首大笑,“哈哈哈……風惜雲那個黃毛丫頭,肯定是怕了孤的火炮,所以逃了!”


    皇朝與玉無緣聞言對視一眼,都見著了彼此眼中的疑問,風惜雲豈是望風而逃之人?


    “傳令,進城休整,未時出發,追擊風雲騎!”


    “主上。”柳禹生卻勸道,“風雲騎無故棄城而去,恐其有詐,不宜即刻進城,不如先派人入內,查看一番再作打算也不遲。”


    幽王想了想,點頭,“有理。孟郂,你領五百人,帶一門火炮入城查看。”


    “是!”


    於是,孟郂領著五百金衣騎,擁著一門火炮踏入厲城,一開始小心翼翼,謹慎萬分,可走了一刻後,別說人,連貓狗都不見一隻,偌大的厲城裏一片空曠,於是眾人都放鬆了緊繃著的神經。


    “將軍,半個人影都沒有啊。”有士兵道。


    孟郂沒有說話,隻是打量著街兩旁。


    “肯定是怕了我們的火炮,逃了。”有士兵答道。


    “不是說他們的女王很厲害嗎?怎麽這麽膽小,竟然逃了。”


    “一個女人能有多大能耐,我看她從今往後也別做什麽青王了,還是躲迴房裏繡花生孩子的好。”


    “哈哈……有理,有理。女人就應該待在家裏做飯生孩子!”


    一眾士兵嬉笑談論著。


    孟郂見走了這麽長的路都不曾發現絲毫人跡,當下決定迴去向幽王稟報厲城情況。


    “各位準備好上路了嗎?”


    正在孟郂領著士兵們往迴走時,驀然一道嗓音響起,如水滴空潭,無比清亮淨澈。


    孟郂與眾士兵一驚,遁聲望去,隻見左邊高高的屋頂上,立著一個身著銀甲的女子,頭戴銀盔,遮住了麵孔,隻看得一雙熠熠生輝的星眸,一頭漆黑長發在肩後隨風飛舞,襯著身後明豔的朝陽,仿若從天而降的戰神,耀不可視!


    “是青王!”


    士兵的驚唿聲未落,屋頂上的風惜雲手一抬,長弓拉開,弓上搭著一支火箭。


    “快躲開!”孟郂大叫。


    但顯然為時已晚,他話音未落,屋頂上的火箭已射入了火炮的炮口裏,已上好火彈的火炮頓時轟地炸開,周圍的士兵慘叫著倒下。


    “把她射下來!”


    孟郂此刻也顧不得火炮,立時吩咐士兵們搭箭,對準屋頂上的風惜雲,可他們的弓還未拉開,屋頂上已飛箭如雨,金衣騎將士便似活靶般在箭雨中倒地。


    厲城裏的動靜,城外的金衣騎自然也聽到了,正驚疑間,一道嗓音已遠遠傳來,“膽敢犯孤疆土者,誅!”


    清冷而不失威嚴的話語,城外十萬金衣騎,無一不聽得清清楚楚。


    “給我炮轟厲城!”震怒的幽王咆哮著,已不顧城內那五百士兵,此刻他隻想將這膽敢藐視他的風惜雲轟個粉身碎骨!


    皇朝與玉無緣相視一眼,幾不可見地搖頭歎息。


    “厲城之後是無迴穀。”玉無緣看向城內冒起的黑煙,眼中流露悲憐之色,“無迴穀,這名字很有意思。”


    皇朝沒有說話,他的目光落向前方的幽王。幽州能有今日富冠六州的局麵,歸功於前代幽王,隻可惜,他選定的繼承人竟然是這樣一位誌大才疏、剛愎自用、目空一切的人。


    等到厲城裏塵埃落定,離厲城已十裏遠的地方,豐蘭息對風惜雲道:“你不說最後一句話,幽王也不至於暴怒到炮轟空城。迴頭打完了,你還得花錢耗力,重建厲城,你這可算是得不償失了。”


    “我哪知道他會那麽小氣。”風惜雲聳聳肩,抬手取下頭盔,晃動腦袋,長舒了一口氣,“天氣變熱了。”抬首眯眼看向高掛蒼穹的驕陽,摸了摸身上厚重的鎧甲,再瞄了瞄身旁之人寬鬆單薄的墨色長袍,心裏頗不平衡。


    豐蘭息的目光卻落在他們身後那些背弓負箭的神弓隊身上。


    “你別打他們的主意。”風惜雲與他相交十年,隻要他眼睛一轉,她就知道他在想什麽,“你們都先走,省得有人算計。”她衝著身後的神弓隊箭手們一揮手。


    “是!”箭手們領命,都鞭馬前去,不一會兒便拉開了數十丈的距離。


    豐蘭息望著遠處的箭手,搖頭笑笑,“接下來你如何打算?”


    “本來隻要到了無迴穀,我並不怕他們的火炮,隻是皇朝來了,便有些顧忌了,在幽王手中不堪一擊的火炮到了他手中,足抵千軍萬馬。”風惜雲微皺眉頭,“五門火炮已被我毀去二門,餘下的三門……”說至此忽眼珠一轉,盯在他身上。


    豐息被她眼光一瞄,便知不妙,馬上趕在她開口前搖手阻止,“不要算到我頭上。”


    風惜雲看著他,忽然一笑,“黑狐狸……”這稱號她已許久不曾用,聲音也變得軟軟甜甜,臉上的笑容格外明媚,馬鞭輕揚,座下白馬便擠到了豐蘭息的黑馬旁邊,兩騎並行,馬背上的兩人自然也就挨得近了,“我知道這對你來說,不費吹灰之力的。”


    “青王隻要火箭一射就行了,同樣不費吹灰之力。”豐蘭息不為所動,馬鞭一抽,黑馬便領先一步。


    “黑狐狸。”風惜雲手一伸,便拉住了黑馬的韁繩,“我一個弱女子已經連戰三場了,你一個大男人站在旁邊卻一滴汗也沒流,這說出去會掃你麵子的。”


    “幽王進犯青州,幹我雍州豐蘭息何事。”豐息閑閑撇清關係。


    軟的不行,風惜雲眉一豎,眼一瞪,“好你個沒心沒肺的黑狐狸!虧我們還有十年交情呢,也不想想這些年我幫過你多少迴,救過你多少次!還有你這些天賴在我青州,吃我的住我的用我的,你竟敢說不關你事!”她一邊說著,一邊伸手揪住豐蘭息的衣襟,“你這黑心黑肺黑肝黑腸的黑狐狸,竟然置我於生死不顧,我……”


    “打住。”豐蘭息抬起修長白淨的手指在風惜雲眼前晃了晃,打斷了她的斥責,“這十年來,是我幫了你無數迴,救了你無數次,你不要搞反了。至於說這些天的吃住……”他目光斜睨著風惜雲,“你要我細數這十年來你吃我的穿我的用我的有多少嗎?更別提這十年來你闖了多少禍都是我替你收拾的爛攤子,糟蹋了我多少錢物,你不記得,我可記得。女人,這十年來,是你欠我,而非我欠你,請用風惜雲那顆號稱聰明絕代的腦子好好想想算算,至於白風夕那顆豆腐渣腦袋就免了!”


    風惜雲頓被豐蘭息一番話說得氣短,嘟囔了一句,“有欠那麽多嗎?”


    豐蘭息懶得跟她再說,隻指指她抓在他胸前衣襟上的手,“請青王殿下將您的玉手拿開。”然後再指指前方的神弓隊,“老實說,你這副無賴又無禮的樣子,真該讓那些視你如神祇的臣民看看。”


    風惜雲瞅了一眼前方的神弓隊,才不甘心地放開,不過還是惡狠狠地撂下話,“黑狐狸,你要是不把那三門火炮搞定,迴頭我就剝你的皮,吃你的肉,啃你的骨,喝你的血!”說完了,她將頭盔戴迴頭上,端坐迴馬背,身姿神情一派端麗。


    豐蘭息看著她,一邊搖頭一邊道:“以前你總罵我表裏不一,我看你才是表裏不一,至少我人前人後都一樣。”


    風惜雲卻沒再跟他辯駁,隻是輕聲歎道:“因為風惜雲是青州的王,君與臣,無論情誼深淺,君不可失威儀,否則臣子不敬,不敬則慢,慢而無禮,忤逆即生!”


    這話身為雍州世子的豐蘭息自然明白,是以他隻是輕輕頷首,沒有再說話。


    “我們還是快點走吧。”風惜雲揚鞭策馬。


    “嗯。”豐蘭息縱馬跟上。


    駿馬馳過,黃塵揚起,一行人很快便不見蹤影。


    五月十九日,幽王追擊風雲騎至無迴穀。


    望著遠處風雲騎的營陣,幽王恨恨道:“該死的風家丫頭,這迴看你還能逃到哪裏去!”


    想起這些天的追擊,幽王便怒不可遏。一路上,埋伏著的風雲騎讓他們不斷遇襲,他數次狠下決心要追著不放,徹底打擊一番,可每每都被其逃脫,從厲城至無迴穀不過兩百裏,他們卻走了整整七天,折了數千人!


    一想到這,幽王便握住腰際寶劍,直恨不得立時抓了風惜雲,一劍砍了泄恨!一抬頭,心頭的火氣更旺了幾分,這老天爺似也要與他作對,這些天來日日熾陽高掛,不過才五月,天氣卻反常的燥熱,有許多士兵不耐炎熱,中暑不支。


    “這裏叫無迴穀,不知是否真的有來無迴。”皇朝打量著無迴穀四周。


    幽王冷哼一聲,“孤定叫風惜雲那丫頭有來無迴!”


    皇朝聞言一笑,欲待要說什麽時,忽然轟隆!轟隆!轟隆!數聲巨響傳來,驚得他迴頭去看,便見剛剛才紮下的營帳的最西邊,躥起了衝天火光,而且轟隆巨響還在繼續,金衣騎已被驚得亂作一團。


    “這是?”饒是鎮定如皇朝,此刻也不由得驚愕變色。


    “火彈營!”幽王見之大驚,“禹生!柳禹生!”


    “主上!”柳禹生已一路飛奔而到,“主上,我們的火彈營忽然無故起火,臣懷疑是……”


    “懷疑?還用得著懷疑嗎?”幽王咆哮著,拔出長劍揮舞著,“肯定是風惜雲那臭丫頭搞的鬼!一定是她派人混進來了!給我去找!把青州奸細找出來!孤要將他們碎屍萬段!”


    “不用去找了。”一道淡柔的嗓音插入,玉無緣自遠處走來。


    “要找!孤要找出青州奸細!”憤怒的幽王早失了理智,“孤要叫風惜雲那丫頭知曉孤的厲害!”


    “幽王,細作定已趁亂而去,當前最重要的是滅火救人。”玉無緣走到幽王身前,目光平和地看著他,“否則火勢蔓延,隻會傷亡更重,損失更多,甚至拖得久一點,風雲騎便會趁亂偷襲。”


    平平淡淡的三言兩語,卻似冰泉澆麵,頓讓暴怒的幽王冷靜下來,抬頭看著西邊營帳處的火光,咬牙道:“禹生,全力救人滅火!”


    “是!”柳禹生急忙去傳令。


    “火彈既然毀了,餘下的那幾門火炮大約也不能幸存。”皇朝看向西營的火光,此時的爆炸聲已小了許多,想來那滿營的火彈已差不多炸毀殆盡,代之而起的是那些禍及魚池的士兵們的慘叫。


    “想來如此。”玉無緣點頭。


    “孤的火炮……”幽王頓時肉痛,拔腿往西邊走去。那火炮造來極為不易,不但耗損無數人力物力,而且花費了數年時間才造得的五門,而今竟是全毀了!心頭直恨不得能噬青王血肉。


    幽王走遠後,玉無緣看向皇朝,“你還不出手嗎?”


    “還不是時候。”皇朝目光望著幽王的身影,“看來風惜雲這招‘製敵必先亂其心’很奏效,自厲城起,連番舉動,已逼得幽王心浮氣躁,手忙腳亂。”說著,轉身望向對麵遠處營陣齊整的風雲騎,胸有成竹道,“反正該準備的我都準備好了,不著急。”


    玉無緣目光空蒙地望著前方,輕輕歎道:“無迴穀……若真是有來無迴,卻不知是誰……”


    “總不是你我就行。”皇朝負手而笑。


    在金衣騎手忙腳亂時,風雲騎王帳裏,風惜雲聽著遠處傳來的聲響,淺淺一笑。


    對麵坐著的豐蘭息正在品嚐青州有名的美酒青葉蘭生,看得她的笑容,舉起手中酒杯向她致意。


    “主上,對麵金衣騎營裏起火了!”洪亮的聲音響起時,帳簾掀起,程知率先大步走入,身後跟著齊恕、徐淵、林璣、修久容。


    “那是蘭息公子送給我們的大禮。”風惜雲輕笑,“金衣騎餘下的幾門火炮此刻已盡毀於火中!”


    “真的?”幾人聞言不由大喜,目光望向豐蘭息,頗為感激。


    豐蘭息隻是淡淡一笑,靜靜品著手中美酒。


    “幽王沒什麽好耐心,不是明日便是後日即要開戰,你們下去準備吧。”風惜雲吩咐道。


    “是!”五人退下。


    “看來你並不懂品酒,這青葉蘭生應以霧山特產的雲夢玉杯來盛才是,這瓷器中的名品杯雪,雖是高雅,卻終是稍顯小家子氣了。”豐蘭息搖晃著杯中美酒,目光挑剔地審視著手中潔白如雪的瓷杯,頗為惋惜地搖著頭。


    風惜雲冷嗤了一聲,沒有理會他,起身走出王帳,目望遠處金衣騎營陣,“幽王連番受挫,現在火炮全毀,我想皇朝大約會出手了。”


    “他既然來了,定然是要出手的。”豐息跟在她身後出帳,手中依舊握著酒杯,悠閑得仿佛是要與好友前往花園品酒對詩,踏出帳門時,還不忘向旁邊為他掀簾的侍女微笑致謝,惹得那名侍女紅雲滿麵。


    風惜雲迴頭看了一眼,繼續往前走,步出王帳數丈後,她才皺著眉頭看向豐蘭息,“我說你能不能收斂點?領兵出戰時我都不喜帶侍女,這迴是裴鈺堅持,我才帶了四名服侍的侍女,已經分了兩名給你了,你是不是覺得太少,連這兩名也要勾引了去?”


    “哈哈……”豐蘭息聞言失笑,看著她,神色間頗有些無奈,“我到底做什麽了?”


    風惜雲瞪了他一眼,才歎氣道:“你是沒做什麽,我從以前就一直不解,你這樣黑心腸的男人,怎麽就有那麽多女人為你神魂顛倒?同為四公子,皇朝與玉無緣我也就聽說過偶有那麽一兩位姑娘鍾情於他們,卻沒一個有你這麽多的風流韻事。”她一邊說著一邊往前走,走了幾步忽然迴頭,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我想起來了,你一個人占兩個身份,自然也要比別人多一倍!”


    這些話,以前她就怒氣衝衝地說過許多遍,所以豐蘭息隻是淡淡一笑,隨意地搖晃著手中的半杯美酒,看著杯中圈圈漪漣蕩開,忽然問道:“你有了韓家的藥方,怎不見你配出紫府散?現在每天都有許多人受傷,不正是大用紫府散的時候嗎?”


    風惜雲白他一眼,“你這是明知故問。那藥方上的藥,多半都是些珍貴藥材,若要配齊,不但藥材難尋,這藥費也得費上千金,若是大量用於軍中,我青州百姓得要沒飯吃了。”說完歎了口氣,“我如今倒是不怪韓老頭一藥千金了,平常人哪裏用得起。”


    豐蘭息舉杯,一口飲盡杯中美酒,才從袖中掏出塊絹帕,“在幽王都時,我去了趟品玉軒,托君品玉看了一下紫府散的藥方,她按藥性,改了那些奢貴難求的藥,藥效或比不上紫府散,但比之一般傷藥卻要好上數倍。”


    風惜雲頓時眼神一亮,趕忙接過絹帕,果見帕子上以娟秀的小楷寫著藥方,她掃了一眼藥方後,目光打量起絹帕來。絹帕是淺藍色的,帕子下角繡著一朵細小幽雅的白蘭,帕子半新不舊的,顯然是用過之物。


    她抬頭看向豐蘭息,麵上似笑非笑的,語氣裏卻含著嘲諷,“蘭息公子還真是才貌翩翩,世間無倫,不但純然公主對你青睞有加,便是這堂堂菩薩神醫君品玉也對你另眼相看。”


    豐蘭息目光溜過風惜雲的臉,手中轉動著酒杯,神色間頗有些玩味,“你這會兒是因著這藥方是我找了君品玉改的而心裏不舒服呢,還是因為這帕子是君品玉的而心裏不舒服呢?”


    風惜雲麵上一僵,但隨後便若無其事地淺笑開來,“以帕遺郎望郎思……我隻不過是為那些個美人空付一腔的深情而感不值罷了。不提江湖上那些我都不知道的鶯鶯燕燕,單是我能數得出的,單飛雪為你揮劍斬情遁入空門,鳳棲梧守在你身邊默默等待,華純然以公主之尊真情相許,現在連號稱菩薩的君品玉也為你動了凡心……她們一個個蕙質蘭心,才貌無雙,可怎麽就看中了你?怎麽就看不出你是個無心無情的?”


    豐息聞言卻隻是雍雅一笑,手指輕輕摩挲著酒杯,然後彈指輕叩杯沿,發出叮叮的脆響,過得片刻後,他才淡淡道:“我也奇怪,為何人人都欣賞我,卻獨你例外?”


    “哈!”風惜雲冷笑一聲,“大約是因為我是白風黑息中的白風夕。”


    豐息眉頭微挑,凝眸看著她。


    兩人靜靜對視一眼,然後一個垂首看著手中絹帕,研究著上麵的藥方,一個把玩著手中酒杯,不過眸中卻浮起意味深長的笑意。


    許久後,豐蘭息抬頭望向對麵,“當日殲滅幽王三萬先鋒時,你的血鳳陣顯然未盡全力,如今皇朝來了,大約能有一場棋逢對手的決戰。”


    風惜雲聞言卻無一絲歡顏,歎道:“若隻是與皇朝一戰,即算不能全勝,那也不會落敗,但是……”她語氣一頓,目望前方,眸中浮起一抹難以言喻的憂緒。


    豐蘭息迴首看她一眼,心中一動,道:“因為玉無緣?”


    “是啊,皇朝的身邊有一個玉無緣。”風惜雲深吸一口氣,想緩和胸口那股莫名的滯氣,“你我都應有同一句祖訓。”


    豐蘭息把玩酒杯的手一頓,眸中光芒一閃,“你是說……他就是那個玉家的人?”


    “他不但被稱為天下第一公子,江湖上還稱他為天人,這世間,除了那個玉家的人,誰能擔此美譽?”風惜雲說著,忍不住抬手掩住眼睛,“果然是奢望,他不能,我不能,都隻是奢望……”那話說得不明不白的,可語氣中含著的深深鬱結卻是表露無遺。


    豐蘭息看著她,目光微冷,半晌後才淡淡道:“你擔心玉無緣會破了血鳳陣?”


    “沒有決戰,誰知道結果。”風惜雲放下手,目光茫然地望著前方。


    “玉無緣嗎?”豐蘭息輕念一句,目光晦暗難測。


    五月二十日,卯時。


    旭日東升,灑落霞光萬丈,無迴穀裏,旌旗搖曳,刀槍如林,萬馬嘶鳴。


    金衣騎金帳裏,換上一身鎧甲的幽王顯得英武不凡。


    一旁的軍師柳禹生看著,卻心存疑慮,“主上,您乃一國之主,萬金之體,何需親涉險地,隻需坐鎮王帳,調兵遣將便是!”


    幽王拔劍,淩空一斬,“孤要親自出戰,親手擊垮風雲騎,以雪這數日之恥!”


    “主上……”柳禹生還要再勸,幽王卻不待他說話便大步踏出營帳。


    營帳外,大軍林立,戰馬嘶鳴,正等待他們的主上下達出擊的命令。


    “禹生,孤有這樣雄武的大軍,你還擔心什麽。”幽王躊躇滿誌。


    柳禹生暗歎口氣,目光巡視一圈,便見左後方皇朝與玉無緣正走了過來,頓時大喜,忙施禮道:“駙馬,主上要親自出戰,還請勸誡一二。”


    皇朝看一眼柳禹生,目光望向幽王,走了過去,行禮道:“幽王願身先士卒,親自領兵作戰,必能鼓舞士氣,今次定能大敗風雲騎!”


    “哈哈哈哈。”幽王大笑,“不愧是孤的女婿,此話深得孤之心意!”他一招手,“牽孤的戰馬來!”


    立時有親兵牽來一匹赤如火炭的高大駿馬。


    “好神駿的馬!”皇朝讚道。


    幽王跨上火炭馬,居高臨下地看著皇朝,“賢婿你便為孤壓陣,看孤大破風雲騎!”


    “我溫好酒,等著為幽王慶功。”皇朝退後一步。


    “哈哈哈哈……”幽王大笑而去。


    皇朝迴首看向玉無緣,兩人目光相遇,不動聲色地交換了一個眼神,而後他的目光落在正患得患失的柳禹生身上,“軍師無須憂心,幽王威武,風雲騎必不是對手。”


    柳禹生沒有迴話,隻是目光追隨著幽王的背影,眼看著他驅馬走近大軍。


    在金衣騎蓄勢待發之際,對麵的風雲騎亦早已嚴陣以待,陣前領兵的是齊恕、林璣、程知三位大將,而風惜雲則站在後方瞭望台上,與豐蘭息觀戰。


    幽王看著前方的風雲騎,拔劍一揮,下令,“衝殺!”


    霎時,戰鼓咚咚擂響,金衣騎的中軍向對麵衝殺而去,而風雲騎見此卻是靜止不動,一直等到金衣騎衝到隻餘十丈之距時,風雲騎陣中驀然響起咚的一聲,幾乎在鼓聲響起的同時,風雲騎發出了吼聲“殺!”,頓時化身洪潮狂風,向金衣騎席卷而去!


    這一戰,金衣騎出兵五萬,以左、中、右三軍衝殺,而風雲騎出兵四萬,亦以左、中、右三軍衝殺,彼此都不曾耍花招,隻以實力相拚,但顯然,幽王引以為傲的金衣騎在風雲騎麵前,不堪一擊。


    自高處向下看,銀甲的風雲騎就如巨龍出閘,氣勢狂猛,搖首擺尾間,便將金衣騎的陣勢衝得個七零八落,將朗日下那片耀目的金光撕得四分五裂!


    金衣騎營帳後的山坡上,皇朝遙望著前方的戰鬥直搖頭,“與風雲騎相比,金衣騎就像一枚漂亮的雞蛋,看似有硬殼,實際上一擊就破!”


    玉無緣沒有說話,他的目光落向遠處的瞭望台,隔得那麽遠,看不清上麵的人,但他知道,她一定在那裏,一定和他一樣,正看著這一場廝殺,看著她並不想看的……


    瞭台上,豐蘭息目光逡巡著下方,“你這一戰,出動了齊恕、林璣、程知,絲毫不給金衣騎還手的機會,這一戰可謂猛戰!”


    “幽王不是我的對手,所以這一戰我要將他徹底打垮!”風惜雲的目光從下方兩軍的廝殺移向遠處,遠方的山坡上有兩道人影,“我的對手在那邊!”


    在他們輕鬆觀戰的時候,處於戰場上的幽王,盡管有著層層護衛,但這一刻他的心頭卻怎麽也抑不住恐慌。


    以往雖有領兵,卻都隻是坐鎮營帳,這是他第一次親身經曆血色沙場。


    耳邊不斷響著尖銳的刀劍相擊聲,士兵的喊殺聲,還有受傷或垂死時的慘唿聲,滿地的鮮紅,濃鬱的腥味,斷掉的手腳,開裂的頭顱……無不是慘不忍睹!而對麵,銀甲的風雲騎勇猛如虎,而在他心中無敵的金衣騎卻在敵人的刀劍下如韭草倒地……


    幽王竭力抑製身體的顫抖,伸手想要握住寶劍,可握了幾次都滑開了,手心裏潮濕一片,他唿吸急促,臉色赤紅,瞳孔不斷收縮,定定地看著一處,喉嚨裏想要喊些什麽,卻怎麽也出不了聲。


    “風雲騎果然名不虛傳!”山坡上,皇朝目光灼灼地看著戰場,“三軍以中軍為主,負責衝殺,兩翼相輔,負責合圍,當真是疾如風,掠如火!居中指揮之人有大將之風,想來定是風雲六將之首的齊恕。”


    說完,依不見身邊玉無緣答話,不由側首看去,卻見他眼眸定定地看著前方,看著對麵的瞭望台,仿佛神魂出竅一般。


    “無迴穀……無迴……”忽然,玉無緣口中溢出輕喃,一貫平靜超然的臉上此刻竟浮現出一種微微希冀的表情,仿若歡喜,又仿若惆悵。


    “無緣!”皇朝猛然伸手抓住玉無緣的肩膀。


    肩上的力道頓讓玉無緣迴過神來,他轉頭看著皇朝,滿臉惘然之色。


    “無緣,你在想什麽?”皇朝目光緊緊盯住他。


    這一問徹底讓玉無緣清醒,他臉上的惘然之色頓時消失,恢複了平靜淡然,眼中依舊有著對塵世的眷戀與悲憫。


    “無緣,別忘了你對我的承諾!”皇朝看著他,一字一頓地道,“你說過會助我握住這個天下!在這天下還未握在我手中之前,你不可以拋下我!”


    玉無緣微微一笑,抬手拍拍肩上皇朝的手,“我知道。我會助你握住這個天下,這是我的選擇!”目光移迴前方,一聲歎息如風溢出,“她……是我們的對手。”


    “無緣……”皇朝依舊不放心,方才那刻的玉無緣讓他心生恐慌。


    “皇朝,你不必擔心,我選擇了你,我們玉家人既是做出了選擇,就決不會半途而廢。”玉無緣目光空蒙,眼神飄忽不定。


    皇朝凝神看了他片刻,才點點頭,再次將目光移迴戰場,看著潰不成軍的金衣騎直搖頭,“該請幽王迴來了,不能讓他把兵力耗盡了。”


    “幽王此刻要麽是騎虎難下不好開口,要麽是嚇得神智喪失不能開口,你替他下令收兵,他大約隻會感激而不會責怪你越權。”玉無緣最後看一眼戰場,抬步走下山坡。


    而在那一刻,瞭望台上,風惜雲指著下方一點,“你看。”


    豐蘭息目光順著她所指方向看去,望見拉成圓月似的長弓,弓上搭著三支長箭,頓時心驚,“一弦三箭!幽王可是要歿於此戰了?”


    他的話音還未落下,陣中那三支長箭已如電飛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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