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將喬菲的表格,簡曆,相關學曆證明和申請函從材料袋裏拿出來,仔細的檢查,我才想起來,這時我第一次看到她的筆跡,娟秀而有力,好像她這個人。我修改了她的一點點錯誤,把它交還給負責教育合作的同事,他笑一笑:“這是誰啊,讓你這麽費心。”

    “朋友的妹妹。”我說。

    不久之後,法國大學迴函,寄來了提供給留學生們的注冊證明和住房擔保,保羅瓦萊裏大學給喬菲的函上,要求她在六月底抵達,參加假期期間基礎語言的培訓。

    這樣想起來,時間過的是真的快。

    去年六月,陌生的我們繾綣在一起;翻過這一年,我送她離開我身邊。

    我曾經以為,我們不會分開,可現在,我為她做最後一件事情,但無論如何,這個女人曾經培在我的身邊,給我快樂,給我溫暖。

    我這樣想的時候,開車在路上。

    車篷敞開,槐樹在我的身上留下斑駁的影子。

    遇到紅綠燈,我的車子停下,看看旁邊,是曾經去過的電影院。一個男孩和一個女孩手牽著手,站在櫥窗前,好像在商量要看什麽電影。

    海報上說,有老片子複影,《卡薩布蘭卡》,男人最終送走心愛的女子。

    電影的最後一幕讓人感動,美麗的英格麗褒曼淚眼婆娑,對即將永別的亨弗裏鮑嘉說,請吻我。

    電影裏,女人是繞指柔,男人如百煉鋼。

    輪到我的身上,就恰恰相反,真是讓人不平。

    我在這一個路口調頭,奔向外語學院。

    我打喬菲的電話,沒人接。

    我在宿舍樓下打內線電話找她,仿佛一年前的一幕重演,同學告訴我,喬菲迴家收拾行李。

    喬菲

    我迴了家,跟媽媽說,我要去法國了。

    媽媽說,你做夢啊?那你去吧。

    是真的,媽媽,我給她看我已經辦下來的簽證,你看看。

    她說,你隨便拿個東西來騙我,反正我也沒見過中華人民共和國護照。

    我爸爸說,這是真的。鄰居家也有小孩子去日本念書,他過來仔細看我的護照和貼在裏麵的法蘭西共和國的簽證。

    這迴信了吧?我過兩天就走了,公派留學,一年以後迴來。

    他們接著就犯了愁,法國,東西比沈陽還貴吧?

    媽媽說,生活費怎麽辦?

    有政府提供的生活費。每月合人民幣也有6000多塊。

    怎麽這麽多?學校給你的機會?他們問。

    我想了想,媽媽,你記不記得去年來過咱們家的那位大哥?

    她說,記得,記得,是他幫你辦的?

    我說是。

    菲菲,你記得要報答人家。

    我點點頭,不過自己也心虛,我怎麽去報答程家陽呢?有什麽東西是我有而他沒有的?

    我收拾了行李,將它們托運走。自己一個人坐火車去了大連。我在這個城市的海邊坐了很久,想起那次旅行,我與程家陽,飛機上的溫言軟語,相握著的手,徹夜的激情。如今成了一個人對一段情緬懷的內容。

    程家陽

    乘飛機,坐火車,我又一次來到她的家鄉。

    到了她的家,菲的爸爸在,我看過他的照片。

    我用手比劃著問他,菲去了哪裏?

    他用筆在紙上寫道,迴來不久,昨天已經迴去了。

    我一下子坐下來。旅途長,不要緊,撲了空,卻讓人頓覺疲憊。

    菲的爸爸給我倒水,我謝謝他,一口飲幹。

    我寫字給他看,說,我是菲的朋友,知道她要出國了,想要見一見她。您的心髒好些了?

    好許多,謝謝你。

    我得離開了,得去找她。這是一些錢,不多,請您收下。

    他執意不肯,推推搡搡了半天。

    我不得已,隻得將錢收迴。

    我要盡快趕迴去,在她走之前,見她一麵,有些話,沒有說過,現在想起來,後悔是可怕的感覺。

    我在喬菲家樓下的小市場裏找到一間鮮肉鋪,問老板:“5號樓的喬家,您熟嗎?”

    “兩口子都是聾啞人?小姑娘學外語的?”

    “對。”

    “老鄰居了。什麽事?”

    我從懷裏掏出錢:“這是兩千塊錢,麻煩您周末還有過節的時候給他們家送些鮮肉、排骨。”

    老板用圍裙擦了擦手,看看我,尋思了一會兒:“行啊,我給你打個收條。”

    我把收條接過來,這樣總算辦成了一件事。

    我馬不停蹄的迴去,喬菲的同學仍是對我說,她不是迴家了嗎?

    “還沒迴來?”

    “沒有。”

    “她不是已經去法國了吧?”

    “沒有沒有,我們今天早上才替她收了行李。”

    我鬆了一口氣,好在她還沒有走,那我就在這裏等她。

    可是這天下午,部裏忽然就下了任務,我頂替生病的師姐去上海,為國際大律師年會作同聲傳譯,為期兩天。

    可是,我不能在這個時候離開。

    “這也太突然了,您怎麽才告訴我啊?我連準備都沒做呢。”我跟主任說。

    “你大少爺突然失蹤三天,讓誰做準備了?”他搶白我,又轉到我後麵,拍拍我的肩膀,“再說,我也沒辦法啊,她突然病了,我怎麽辦?處裏別人也沒準備啊,還就得小程你出馬。”

    幹這一行的,沒有辦法。軍令如山。我隻好祈禱喬菲不要在這兩天離開。

    會場如戰場。

    我本來狀態不佳,沒有準備好就上場翻譯,絞盡腦汁,好在上海方麵的同行素質不錯,我們合作的翻譯效果姑且算是理想。

    在迴來的飛機上,以為是稍稍打個盹,不小心就睡著了。迷迷糊糊的好像心神已不在此地,問空姐,她迴答說:“這是國航去大連的班機。”

    醒過來,是一個夢。

    突然想起來,自己就笑了。對啊,怎麽沒有想到,菲會不會去了大連?我迴去了,她想必也已經迴來。

    見了麵,要對她說,這一路,一定小心,用功讀書,迴來作了高級的翻譯,為她的爸爸媽媽賺大錢。她的行李會不會很多?好在托運處我有熟人,超重多少,也沒有關係。她帶沒帶一些幹菜?蘑菇,木耳,好吧,這個我來買。衛生巾倒不必,我也曾留意過,法國那邊跟國內差不多的價錢。不過這個,不說也罷,免得她又說我是事兒媽。

    這樣想著,就好像歸心似箭,下了飛機,腳下生風,一溜小跑的衝出通道,在出港口登上單位的車子。

    車子還未走出機場,我的視線被對麵大巴士上的巨幅廣告吸引,草本精華洗發露的廣告女郎,微微眯著貓一樣的眼睛,黑色的頭發綢緞一樣光亮。好像喬菲。

    我的粗心在此時演變成不能挽迴的錯誤,我都沒有向上看一眼,沒有看見坐在車裏,即將踏上飛機的喬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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