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沈予和淡心前往京州的第二日,一道禦旨從應元宮發出——左相莊欽的幺女莊怡然品貌雙全,賜婚離信侯世子雲承。


    這道聖旨裏,天授帝用的是“幺女”二字,而非“庶女”,可見也是仔細斟酌過用詞。明眼人一看便知,這是有意抬舉莊怡然的地位,特意抹殺了其庶出的身份,也是暗示莊相要以嫡出的規矩看待這個女兒。


    旨意在同一天分別送往左相府和雲府,當天,左相莊欽的正妻便將莊怡然收入膝下,以嫡出的標準仔細教導。與此同時,皇後莊蕭然也從宮中賜下了許多綾羅綢緞、珠寶首飾,指明是賜給這個妹子。


    雲氏與莊氏聯姻的消息不脛而走,短短一個月便傳得舉世皆知。沈予和淡心還沒到京州城境內,已在途中聽說了此事,待兩人進了城,朝中已有一半的大臣去過左相府道賀。


    一時間,左相府迎客不絕,門檻都被踩塌了。身在京州的雲羨也連發兩封書信給出岫,表示自己已被折騰得閉門謝客。


    雲府的狀況也好不到哪兒去,迎來送往的程度絕不比左相府低。好在太夫人比較強勢,如今既與國丈聯姻,也不再將其他世家看在眼中,所來拜賀的世家能推則推,不能推的便讓出岫見一見,有的直接讓管家雲逢出麵接待。


    原本出岫以為日子就這麽過去了,等到沈予與雲想容和離、雲承大婚之後,她便可擺脫世事的紛擾,與沈予攜手歸隱。


    誰知天不遂人願,沈予迴京之後不僅沒能辭掉“威遠侯”的封號,反而連從前的“威遠將軍”頭銜也被保留下來,還從三品越級晉封為正二品,連跳兩級。


    自此,沈予身上不僅擔著文職“威遠侯”,還從誠王聶沛瀟麾下獨立出來,履職京州直接聽候天子調令。“沈”這個姓氏重新被寫入公卿侯門之中,完成了從文至武的跨越與蛻變。


    對於沈予的意外崛起,南熙朝內褒貶不一,種種傳言、羨慕、嫉恨紛至遝來,大體指向一件事——沈予是沾了雲氏的風光!


    就在眾人對沈予議論紛紛之際,一件突發大事適時轉移了南熙朝內的注意力——


    南熙天授元年,九月初九,北宣哀義帝親筆修書給天授帝,表示願意和平易幟,上表歸降。


    消息傳來,震驚九州!


    眾所周知,北宣晟瑞帝臣暄生前無嗣,亦無親屬,因而他英年駕崩之後,由其義弟臣朗接替皇位,執掌北宣江山。


    晟瑞帝與天授帝年紀相仿,手段相當,在這南北亂世之中一直齊名天下,不分伯仲。何況世人紛紛傳言,這兩位人中之龍還喜歡同一個女人——北熙名妓鸞夙。爭江山、爭美人,這也為勢均力敵的兩人,增添了幾分充滿火藥味的敵對關係。


    但自從晟瑞帝突然重病去世之後,北宣新登基的哀義帝受身份、能力所限,一直沒有大的作為,反而讓北宣江山接連動蕩,起義之事時有發生。明眼人一看便知,天授帝必要趁勢出擊,統一南北了。


    然而世人萬萬沒有想到,不等天授帝有所動作,這位北宣哀義帝已不戰而降!主動請和!


    試想南北分裂近百年,無論是北方五州,還是南熙四州,每一任帝王登基後無不雄心壯誌想要統一南北,可近百年來,南北整整曆經了十七任帝王,皆是功敗垂成。


    如今,這統一大業終於要在天授帝手上完成了!消息一經傳出,天授帝之威名更勝從前,他的種種事跡被傳得神乎其神,譬如他如何戰無不勝,如何鐵腕登基,如何與名妓鸞夙糾纏不清……


    而此刻,北宣哀義帝也在風口浪尖之上——


    讚者,稱其識時務、明大義,和平統一不致生靈塗炭。


    罵者,稱其膽小如鼠、怯懦無用,將義父義兄辛苦打下的北宣江山拱手相讓。


    總而言之,對於南北兩位帝王,世人有褒有貶。但不可否認的是,他們兩人都將成為青史上不可忽略的一筆。


    一夜之間,眾人好似都忘了沈予的越級晉封,也忘了雲氏和莊氏的聯姻,更無從計較新入宮的執筆女官同雲氏有什麽幹係。


    南熙朝內所談論的話題十有八九都在“統一”二字上,幾個位高權重的大臣表現得尤為積極,日日排隊等在聖書房外,主動獻計獻策。他們都想借此機會分一杯羹,趁此勢頭名揚天下、彪炳史冊。


    而令人頗感意外的是,天授帝一直不動聲色,每日按時上朝、下朝,傳召的大臣也寥寥可數。其他等候見駕的大臣皆吃了閉門羹,但呈上的折子又被帝王留了下來,隻是不見任何動靜。


    帝心莫測,眾臣隻好靜觀其變。而雲氏、莊氏、赫連氏幾個百年世家,則在這件事上表現得極為冷靜沉著,新崛起的威遠侯沈予也很低調內斂,謝絕了幾個前來打探消息的大臣。


    終於,就在北宣的求和國書抵達南熙五日之後,天授帝有了動作。九月十五,他親筆下了一道旨意,命左相莊欽、威遠侯沈予為議和使臣,率領南熙六部遠赴北宣皇城,詳談統一之事。


    左相莊欽主文,威遠侯沈予主武,這個分配看似得當,但也令世人無比驚奇——天授帝將誠王聶沛瀟排除在了議和之外,反而讓其舊部沈予代勞。


    沒有起用聶沛瀟,天授帝有自己的顧慮。他與聶沛瀟手足親厚是真,但也時時刻刻都在提防其母葉太後。他擔心聶沛瀟在北宣站穩腳跟之後,葉太後及整個葉家會趁機生事,利用北宣的勢力煽動新的起義或者造反,甚至自立為王,抑或扶持聶沛瀟稱帝。


    而大膽起用沈予,是天授帝思量再三所做下的決定。究其內因,天授帝本人登基的手段並不光彩,逼聶四造反,逼父皇退位,因此朝內有些老臣一直對他不滿。在這種情況下,他不敢輕易起用老臣。


    此外,天授帝的恩師、兩朝元老“飛將軍”丁益飛造反未遂,也因此牽扯出了一幫軍中親信,致使朝中武將後繼無人。


    聶沛瀟不能用,丁益飛及其親信皆已剪除,其他老臣也不放心……想來想去,如今適合手握重兵的武將屈指可數。因此,天授帝才不得不擢升沈予,也是吃定了他絕不會背叛自己,陷雲氏於不仁不義。


    就在旨意下達的第二日,南熙議和使團浩浩蕩蕩前往北宣,開始了議和之旅。這應當是最重要的一次議和,一旦達成共識,南北將再次合二為一。


    這也是壓力最小的一次議和,因為隻是走個過場,無非就是談條件:北宣子民、大臣再到哀義帝本人要如何安置……談妥了條件,則統一在即;談不妥條件,北宣也打不過南熙。


    關於南北局勢的消息每日都有,每日都在變,出岫在得知沈予去北宣議和之後,也是喜憂參半:


    喜的是,沈予成功則能揚眉吐氣,為南北統一略盡綿力;


    憂的是,一旦沈予位居高位便難以脫身,且這一路舟車勞頓,恐會影響其身體恢複。


    可喜歸喜,憂歸憂,事到如今,出岫隻得將沈予暫且放下,一心著手準備雲承的婚事。為此,她命人翻修了雲府的一處舊園子,比照著榮錦堂的格局修得大氣華麗,用來作為雲承的新婚住所。太夫人賜名“霽雲堂”。


    霽雲,也是繼雲、濟雲,其涵義不言而喻。


    臘月初一,雲承正式搬入霽雲堂開園單住,淺韻成為霽雲堂第一個大丫鬟,平日裏服侍雲承的幾個丫鬟奴仆,也從知言軒調了過去。此外,出岫還將清心齋交給了雲承使用。


    又過了半月,臘月十六,竹揚生下了一個八斤重的大胖小子。太夫人知道後很開心,認為這是來年喜事連連的好兆頭。


    “若非竹揚習武出身,身體底子好,這麽大個兒的胖小子怎能生得出來?”遲媽媽當著太夫人和出岫的麵,毫不客氣地笑言,還不忘用手比畫孩子的大小。


    出岫想起那孩子的個頭和斤兩,也是吃驚不已。那麽大的孩子,竹揚竟能生得出來!


    太夫人是過來人,瞧見出岫的表情便知道她在想些什麽,不禁敲了敲桌案讓她迴神,笑道:“竹揚也算辛苦了,將我屋裏的翡翠玉佛座賞給她吧,隻當為孩子擋災積福。”


    “我代竹揚謝過您老人家重賞。”出岫笑盈盈迴道。


    太夫人情知出岫來一趟榮錦堂,絕不隻是因為竹揚生產之事,便對遲媽媽命道:“你現下就將那翡翠玉佛座找出來,親自送到知言軒。竹影他夫妻二人對雲府忠心耿耿,我總不能怠慢了。”


    遲媽媽是什麽身份,府內皆知。這賞賜既然由她送去,分量自然就重了。遲媽媽聞言喜滋滋地領命告退,立刻去辦。


    太夫人見遲媽媽離開,這才悠悠笑問出岫:“說吧,你究竟為何事而來?”


    “凡事都瞞不過您老人家。”出岫也不隱瞞,將來意道出,“如今南北統一在即,我想年後入宮一趟,與天授帝商議收迴北宣生意的事。”


    “這麽急?”太夫人笑眯眯地調侃她,“難道不等議和使團迴來再去?否則你去一趟京州,可見不到什麽人呢!”


    出岫自然知道太夫人所指是沈予,便幹笑一聲,迴道:“怎會見不到人?三爺和想容都在京州。而且我也想借機去瞧瞧莊家小姐,看看她究竟是否能配得上承兒。”


    太夫人擺了擺手:“莊相如今在北宣議和,主人不在家,你卻貿然登門去看他的女兒,這於禮不合。”太夫人說完停頓片刻,忽然臉色一沉,“還有,你赴京就赴京,難道還特意去看老三和雲想容?你堂堂當家主母過去,不該是他們來拜見你嗎?怎麽還要你紆尊降貴去看他們?”


    太夫人已很久未曾對出岫疾言厲色過,後者一時有些不大適應,連忙低頭認錯:“是我考慮不周,還請母親責罰。”


    太夫人冷哼一聲:“你向來對人沒什麽架子,雖然得了人心,卻也失了威信。該嚴苛的時候還得嚴苛,否則他們會以為你好欺負!日後你這個當家主母如何立威?”


    出岫垂眸:“我明白了。”


    太夫人卻還是不解氣,繼續訓斥道:“本末倒置的事暫且不說,可雲想容和雲羨是誰的孩子?二三房的子女,你對他們這麽好做什麽?以德報怨嗎?”


    “不是以德報怨。”出岫說出自己的想法,“冤冤相報何時了。二姨太和三姨太做下的惡事,罪不及子女……更何況雲起和慕歌也都沒了。”出岫越說聲音越低,尤其想到雲慕歌被算計嫁到曲州葉家,最後死於非命,她真是難受至極。


    太夫人聽了這話一聲冷笑:“你的意思是,雲起和雲慕歌是我害死的?”


    “我不是這個意思……”出岫趕忙解釋,“我是覺得……”


    “跪下!”太夫人厲聲打斷她的解釋,高聲喝出這兩個字。


    出岫被嚇了一跳,立刻跪地亟亟道:“母親息怒。”


    “息怒?出岫,別以為我不曉得你的心思。如今統一之事還沒談妥,你為何著急收迴北宣的生意?還有,莊相不在,你為何要去相府看莊怡然?”太夫人凝聲反問。


    出岫咬著下唇沉吟片刻,才迴道:“我是覺得,南北統一之後諸事繁多,天授帝未必能顧得上雲氏的生意,若不趁此機會先與他談妥,兩國統一之後則一切水到渠成,不用再拖了。”


    “哦?原來你是怕天授帝拖著?”太夫人冷笑,“我還以為你是想和沈予遠走高飛,因此才著急讓承兒大婚,也急著收迴北宣的生意。”


    “母親!”出岫抬眸看向太夫人,對這番說辭感到一陣冤枉及心寒。誠然她的確決定和沈予遠走高飛,但她自問一直將雲氏的安危放在頭等位置,否則也不會與沈予定下三年之約!


    出岫忽覺心中堵得慌,她為雲氏殫精竭慮付出了全部心血,生怕走錯一步會導致無法挽迴的錯誤……可如今太夫人一句話,竟誤會她至此!


    出岫強自壓抑下心中的委屈和難過,低聲解釋:“我的確想讓承兒趕快成婚,也著急收迴北宣的生意,但與沈予無關。”


    顯然太夫人不大相信:“倘若你要走,現在就可以走,我老太婆就算不中用,再撐個十年八年也不打緊。但我要提醒你一句,雲想容不是吃素的。”


    出岫聞言隻想垂淚,跪在地上再次懇切迴道:“母親,我和沈予的事從沒瞞過您……不管您信不信,我和他約好了再給彼此三年時間,我會在這三年裏為雲氏謀好前程,否則我兩人也無法安心離開。”


    聽見出岫這番話,太夫人的臉色才緩和了幾分,語氣也漸漸平複下來:“方才你說起二房和三房的舊事,惹我生氣,因而我說話重了……你要明白,二三房是害死兩任侯爺的罪魁禍首,絕不能輕饒!就算兩房全都死完了,幾條賤命也償還不了欠下的罪孽!”


    說到此處,太夫人又是重重歎氣,連番質問:“若非雲羨是老侯爺僅剩的骨血,我怎能饒他?可他竟不知血脈貴重,還罔顧血統娶了鸞卿!”


    太夫人越說越是氣憤:“鸞卿是個薑族女子!雲羨娶了庶母不算,難道還打算生個雜種?這讓我雲氏的臉麵往哪裏擱?這條血脈生生是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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