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怕如今,太夫人巴不得想容嫁得不好,又怎會替她做主定親?”花舞英語中難掩悔意,“自作孽,不可活。當年我做錯的事,如今都報應在了兒女身上……本來我是沒臉來求您的,可我隻有想容這一個孩子了……我實在是……”說著說著,花舞英漸漸掩麵低泣,再難繼續。


    出岫怎會不知為人父母的心情?怕是為兒女考慮得再多,也覺得不夠。更何況,雲想容的確是花舞英唯一的依靠了。想到此處,出岫也感到有些愧疚。花舞英與老侯爺、太夫人的恩恩怨怨暫且不提,可她的確冤枉了雲起,不僅害他成了閹人,還讓他被聞嫻害了性命。還有灼顏之死,雖說與她並無直接關係,但灼顏死前,也算變相將真相告知了她。單單為了這一樁,出岫便不得不愧疚。更何況,灼顏是一屍兩命。“說到底,想容也是雲府的大小姐,身份、秉性、容貌都無可挑剔,我會將這事奏請太夫人,就說是我的意思,請她為想容挑個好夫君。”出岫將這事應承下來。花舞英聞言大為歡喜,可隻一瞬,又故作憂慮起來:“不瞞您說,想容那孩子倔得很。若不是她自己看上的人,隻怕她不肯嫁。”聽到此處,出岫有些了然:“你的意思是……想容要自己選婿?”花舞英搖了搖頭,小心翼翼再看出岫:“不用選,她心裏有人了。”“誰?”出岫問出口的同時,其實心中已隱隱有了答案。“沈小侯爺。”花舞英幹幹脆脆地道了出來。果然是他。出岫隻覺心頭一凝,一股說不清的感覺湧了出來,她下意識地想要拒絕:“小侯爺不行。”“為何不行?”花舞英佯作詫異,“夫人,小侯爺與咱們關係密切,他不僅是侯爺生前的摯友,還是您與侯爺的媒證,如今又教世子習武……難道咱們親上加親不好嗎?”


    親上加親……這四個字令出岫心中一沉,想要反駁卻不知該如何開口。花舞英見狀,即刻又道:“難道夫人不願意?小侯爺這等重情重義之人,又是文昌侯的嫡幼子……咱們想容雖是庶出,好歹也是出身雲府,兩人無論身份、年紀都堪匹配。還望夫人說一說這媒。”


    “說媒?”出岫娥眉深深蹙起,“你要我如何說這媒?”花舞英這才低下頭去,有些尷尬地道:“按理講,是該男方主動說媒,可事已至此,為了想容的終身大事,我隻能舍下這張老臉來求您。以您與小侯爺如今的關係,隻要您開口,我想這事兒也就成了七分。”


    麵對花舞英渴求的目光,出岫啞然,想了想,她無法直白拒絕,唯有搬出另一個借口:“眼下不是說這事的時候。文昌侯突染重病,小侯爺大約會在近日內返迴京州,你若真想與文昌侯結親,也要過了這段時日再說。”


    花舞英聞言卻並不失望:“文昌侯既然身染重病,必定更想看到小侯爺早日成親,為沈家傳宗接代。他若是與咱們想容成了這樁好事,文昌侯一定樂意得很。”


    花舞英絮絮叨叨又說了半晌,並不在意出岫的反應,末了才鄭重其事地看向她:“夫人,雖說今日是我來求您,但也是您欠我的。二爺和灼顏都死得冤枉,您難道沒有一點愧疚?還要讓想容的終身也搭進去嗎?”花舞英不給出岫半分開口的機會,再亟亟剖白:“您是離信侯夫人,自然想讓闔府安寧。隻要您促成這樁事,從此以後二房任您差遣,鞍前馬後再無異心!”出岫沉默片刻,並未直接應承,隻道:“這事我記下了,你先迴去吧。”花舞英不敢逼得太緊,唯有告退。此後,出岫一直揣著這樁心事。沈予英俊挺拔、風流倜儻、家世良好、重情重義、身手也不錯,雲想容喜歡他,無可厚非。然而……她當真要向沈予提及此事嗎?她怎麽開得了口?


    論理而言,自己身為離信侯夫人,自然希望闔府和睦興旺,尤其經過二房、三房、四房這一連串的災禍,死的死、走的走,雲府也冷清了不止一星半點。若能借此機會與二房緩和關係,的確再好不過。


    但,出岫私心裏實在不願強迫沈予,更不想利用他來成全雲府往後的安寧。拋開彼此的身份地位,她自問已虧欠沈予太多。他的救命之恩、他的一片深情、他的放手成全、他如今長留房州……他一手促成了她與雲辭的相遇相知……這樣一個男人,她這輩子注定了無以為報,又怎能張口要求他去娶別的女人?出岫覺得內心無比掙紮,煎熬難當。


    好在她沒有掙紮幾天,便被另一件事轉移了注意力——時節到了三月底,各地各行業的管事要來雲府報年賬。出岫在太夫人的要求下,開始接觸雲氏在南熙的生意。她平日裏雖是個性子怯懦的人,可當真逼著她上手時,她又做得極好。真真是應了太夫人曾說過的話——“出岫是個吃硬不吃軟的人”。


    生意與庶務的繁忙,讓出岫暫時擱置了雲想容的婚事。時日如此過得極快,轉眼到了五月,南北時局又有了新的變化:


    其一,北宣開國臣帝遇刺駕崩,其獨子臣暄繼位登基,南熙派遣九皇子——誠郡王聶沛瀟前往北宣恭賀。


    其二,房州的主人——聶帝第七子、慕王聶沛涵私自調兵“英雄救美”,聶帝卻並未大加處置,相反還破天荒地給兩人賜婚,讓一個北熙名妓嫁入南熙皇室,成為名正言順的慕王側妃。而且,這位名妓還和新登基的北宣帝王有些情愛糾葛。


    慕王聶沛涵出身行旅,軍功赫赫,自封王來到房州之後,一直潔身自好,從沒人見過他親近女色。就連前兩年娶的一房側妃,聽說也是他救命恩人的女兒,並不是為了男女私情。但這一次,他為了一個北熙的妓女鬧得世所皆知,實在令人大為吃驚。


    而此事仿佛也成了一種風向標——聶帝對慕王偏愛的風向標。試想,如若不是真的偏愛有加,聶帝又豈會容許一個妓女嫁入皇室?且還不是一般的妓女,是一個曾與北宣皇帝龍潛時有染的妓女。


    一時之間,朝內紛紛傳言,慕王將是南熙儲君人選,連帶他的側妃——北熙名妓鸞夙的豔名也因此傳遍南熙,風頭蓋過了同時期另一個傳奇女性——雲氏一族的出岫夫人。


    其實早在三年前,鸞夙就已豔名遠播,與南熙第一美人晗初齊名,時稱“南晗初,北鸞夙”。隻不過如今,鸞夙的舊情人造反成功,做了北宣皇帝;她的夫君又是堂堂南熙慕王,便為她的魅力再添了令人遐想的一筆。


    就連出岫本人,也十分想要見一見這位與她齊名的鸞夙,不,應該是慕王府的“鸞妃娘娘”。


    大約是因為慕王大喜,最近他對沈予的監視好像鬆了些。出岫不禁盤算著,是否該趁這個時機將沈予送走。畢竟,聶帝肯鬆口讓一個妓女嫁為慕王側妃,這事太蹊蹺了,也許慕王真的要做南熙儲君了!若果真如此,四皇子福王絕不會坐以待斃,而他又是沈予的姐夫……這姻親關係注定了文昌侯府與慕王勢不兩立。


    出岫越想越覺得沈予的處境不安全,正思忖著要如何悄悄送他離開……豈知二房花舞英又來了!這兩個月裏,她已來過知言軒四次,次次都是為了雲想容的婚事。出岫磨不過麵子,見過她兩次,另有兩次借口庶務繁忙,推說不見。


    可這一次,花舞英顯然有備而來。她急匆匆闖入知言軒,被竹影和護院們攔著,便在拱門處連哭帶號地叫喚。出岫敵不過她的潑皮招數,隻得鬆口傳見。


    花舞英抹幹眼淚進門,一瞧見出岫便“撲通”跪地,切切道:“夫人!如今已是五月底了!我托您說的那樁婚事,又耽擱了兩個月。您若再不開口,想容要熬成老姑娘了!”


    出岫早料到花舞英會這麽說,此刻隻覺得頭痛,對雲想容的好感也減了五六分。心道這位大小姐是個好樣的,自己裝作大家閨秀,推了親娘出來折騰,還真是……出岫心中反感,又聽花舞英在她耳邊道:“二爺先是成了閹人,後來又慘死在外頭;他好不容易留了後,灼顏也是一屍兩命……如今我隻剩下想容這一個女兒了,夫人……我求您了!”


    自從雲起被閹割之後,這位二姨太也不再穿紅戴綠,每日打扮越發素淨起來。這一刻,她跪在地上,緊張與急迫交織的神情令她眼角的細紋堆聚起來,出岫才恍然發現,花舞英不再年輕了,足有四十歲了。


    縱然她再鬧再折騰,也不過是出於一片母愛,想為僅剩的女兒安排好終身大事……想到此處,出岫也無法對她說出什麽拒絕的狠話,尤其她每每前來鬧騰,總要將雲起和灼顏的死提上一提……出岫隻得撫額沉默,正想著該如何再拖延一陣子,不巧雲承恰好跟隨沈予習武歸來,進屋瞧見這一幕。


    這次花舞英早不來晚不來,偏偏挑了這時候,隻怕也是打聽清楚,故意在沈予麵前表態了!出岫的心思沉了一沉,再看花舞英,見她仍舊一副懇切的表情跪在地上。“母親,您怎麽了?”雲承見出岫神色不對勁,連忙進屋問候。待急匆匆走到跟前,才看見跪在地上的是花舞英,他隻得按捺下情緒對她招唿:“二姨奶。”“給世子問安。”花舞英故作擦淚,又轉頭看向屋外,匆匆起身道:“小侯爺也來了。”


    此時沈予正站在屋門口,即將來臨的暮色為他一身勁裝鍍了層金。他左手背負身後,右手持著一大一小兩張弓,顯見方才是教雲承射靶去了。


    沈予素來對花舞英無甚好感,正打算胡亂招唿一聲,便聽對方朝自己道:“小侯爺來得正好,妾身有事找您……”


    “二姨娘!”花舞英話沒說完,已被出岫打斷,“你先迴去,眼下不是說這事的時候。”


    “怎不是時候?小侯爺恰好在這兒,多難得的機會。”花舞英似鐵了心一般,作勢又要對沈予張口。


    “二姨娘先迴去,我自會對他說。”出岫亟亟出言阻止,語中是不常見的急迫。花舞英將信將疑地看了她一眼,試探地問:“您可不能再拖下去了。我等得起,想容是等不起的。”出岫秀眉微蹙朝她擺手:“我明日會給你個交代。”


    花舞英這才舒展了眉頭,掩去那副苦大仇深的模樣,恭恭敬敬地告退出門。走過沈予麵前時,還不忘與他寒暄兩句,噓寒問暖直讓沈予感到厭煩。


    待瞧見花舞英走得遠了,出岫才替雲承擦了擦滿頭的汗,薄斥他:“你方才太魯莽了,就這麽闖進來,她麵子上多不好看。”


    雲承知錯地低下頭去:“兒子瞧您神色不大好,以為是您抱恙……”他話到一半,沒有說完。


    出岫這才輕輕一笑:“身為世子,自該穩重。你瞧你沈叔叔,自始至終一直站在門外,恪守禮節,你多向他學學。”


    雲承深深點頭:“兒子受教。”出岫頗為疼愛地道:“快去沐浴歇著吧。”


    這是出岫慣用的借口,雲承知曉她必定有話要對沈予單獨說,便也痛快地應道:“晚上母親別留我的飯,我要去榮錦堂陪祖母。”


    出岫聞言一怔,訝然於雲承察言觀色的天賦。想到他才十歲,已能如此體貼入微,便有些動容地道:“早些迴來,別打擾你祖母休息。”雲承輕笑稱是,那神情簡直與雲辭如出一轍。出岫看得有些愣怔,雲承已恭謹地告退而去。


    這邊廂孩子剛走,那邊廂沈予便大踏步進來,笑道:“我這人平日最不懂禮數,方才你在承兒麵前誇我穩重,我以為是句諷刺。”


    出岫迴神,不禁赧然地笑迴:“好歹你也是他叔叔,總不能比晚輩還不如吧?”說到此處,出岫頓了頓,想起方才花舞英的請求,笑容也斂去不少,“小侯爺,你比承兒大多少?”


    “整整十歲。”沈予亦是淺笑,仿佛知道她想說什麽,自行補充道,“弱冠之齡,我也該娶妻了。”


    娶妻……出岫不禁抬眸望向沈予,見後者也正看著自己,那目光之中,是滿滿的了然之色。


    出岫抿唇想了一瞬,開口留客:“我有些事想對你說,晚上留下用飯吧。”“好。”沈予一口應承,想了想,又疑惑地問道,“隻有你我二人?”出岫不解沈予為何有此一問:“你以為還有誰?承兒去陪太夫人了。”沈予笑了笑,狀若隨意地道:“我以為你會讓二姨太作陪。”出岫啞然,隻能尷尬地道:“我讓竹影給你準備熱水沐浴,晚膳時候喊你。”


    沈予每次教授雲承習武歸來,都會在此盥洗一番,將衣裳換了,再清清爽爽地迴住處。待下次來授課時,恰好也有幹淨的衣裳可供換洗。如此已成了習慣。


    “好,我先去沐浴更衣。”沈予並未多話,這一次他頗為爽利地走了。待晚膳時,氣氛顯得更為沉悶。以往有雲承在,三人總有話題,即便都不說話,心情也是愉悅的,有時沈予還會沒話找話。可今日,兩人都沒有說話的欲望。默默吃了會兒菜,沈予忽然開口:“我今日想喝酒,你陪我小酌兩杯吧。”“哪有主人家還沒開口,客人自己要酒喝的?”出岫話雖如此,但還是吩咐淡心拿了酒,又屏退下人,親自為沈予滿上。沈予二話不說一飲而盡,又“嗒”的一聲將杯子沉沉放下,抬起俊目看向出岫:“如今你是名滿天下了……雲氏的當家主母,出岫夫人。”三日前,出岫正式從太夫人手中接過主母的重擔,這事尚未對外公開,沈予卻已知道了,很顯然,是雲承對他說的。出岫看出他興致不高,也不知要如何接話,隻得另起了話題:“暗衛又從京州傳出話來,說文昌侯的病情尚算穩定,你不要擔心。”沈予握著酒杯的手緊了一緊,沉斂著神色半晌才道:“也許我是該迴去了。”“啊?”他忽然冒出的這句話,令出岫有些意外,“你說什麽?”


    “沒什麽。”沈予執起酒壺自斟了一杯,仰頭喝盡,才重複道,“我的確該迴去了。如今你不再需要我的幫助,而我留在這裏一事無成,和你的差距隻會越來越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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